第七百二十六章山,河,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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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跳關。

  謝無章正在收拾東西,他準備離開這返回長安去了。

  畢竟在蜀西南能得到的證據都已經得到,能證實的事情也都已經證實。

  他本以為在這會遇到一些阻礙,來自葉無坷和高清澄的阻礙。

  可他自己內心深處又是複雜的,複雜到他認為葉無坷和高清澄怎麼做都不對。

  也不知道多少次他替葉無坷感到為難,然後又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矯情病。

  在他看來,身為張湯的得意門生,甚至被張湯當做兒子一樣看待愛護,葉無坷無論如何也不該什麼都不做。

  從個人情感上來說他好像更希望葉無坷阻止他,干擾他,最起碼為難他。

  可葉無坷沒有,所以他覺得葉無坷錯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輕。

  葉無坷如果真的阻止了他,干擾了他,為難了他,那他一定會站在正義的角度和律法的公正來怒斥葉無坷錯了。

  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他看向葉無坷,眼神里有些歉疚。

  「我錯了?」

  葉無坷忽然問了一句。

  這三個字把謝無章問得稍稍一愣,然後他嘆了口氣:「也許很多人都會認為你錯了。」

  葉無坷道:「嗯,錯就錯了吧。」

  謝無章好奇:「你為什麼對關於副都廷尉的案子不聞不問?」

  葉無坷:「因為這個案子沒有交到我手裡。」

  謝無章:「可他對你來說應該是極重要的人才對。」

  葉無坷:「是。」

  謝無章沉默了。

  葉無坷道:「你認為我在逃避?如你一樣逃避?」

  謝無章:「我身為欽差怎麼可能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葉無坷打斷:「身為欽差你為何不去仰夜城直接見副都廷尉?身為欽差為何你跑到鹿跳關來?」

  謝無章:「因為在我南下的時候有一份格外重要的證據被郡主送到你這裡來了。」

  葉無坷:「因為你怎麼做都是錯。」

  謝無章:「......」

  葉無坷道:「你如果直接去見副都廷尉,直接將他扣下,你一定會得到很多讚美,尤其是徐相那一派的人都會不吝嗇溢美之詞。」

  「可你又怕因此而導致勛貴對你不滿,想來想去,你覺得還是躲到我這裡來比較好,因為我的目標比你可大多了。」

  葉無坷的話有些無情,甚至無禮。

  他說:「你躲到我這裡來,朝中百官都會看著我,看著我是阻止你還是不阻止你,我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那場好戲。」

  「而不管我阻止你還是不阻止你,你都是配角,你的對與錯會被放小,我就像是一面漂亮且實用的屏風,擋住了本該落在你身上的眼神。」

  謝無章苦笑一聲:「你以前不是這麼說話的人。」

  葉無坷聳了聳肩膀:「因為我實在是不想做這面漂亮且實用的屏風。」

  謝無章又苦笑一聲。

  葉無坷道:「你不想背負罵名,也不想得罪任何一方,這個世上最被人厭惡的恰恰就是你這樣的,因為兩方都不喜歡你。」

  「可你還不想讓這個案子在你手中沒有一個了結,又不想讓人說你在查副都廷尉的時候沒有盡心盡力,於是你只讓一個行使去追副都廷尉......」

  葉無坷微微搖頭:「現在你算計著你手下人已經快要追過去了,於是準備啟程。」

  他說:「我錯了。」

  謝無章:「是我錯了。」

  葉無坷:「你剛才的眼神應該是想讓我認個錯。」

  謝無章:「你這錯認的我想跪下來懺悔。」

  他坐在椅子上使勁兒往後靠了靠,明明是坐著,卻給人一種四仰八叉躺下來的感覺。

  「我又能怎麼辦呢?」

  謝無章道:「從陛下把這件差事扔在我肩膀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怎麼逃避了。」

  他說完這句話後看向葉無坷:「你說的沒錯,你真的是一塊漂亮又實用的屏風。」

  葉無坷道:「如果東西都收拾好了的話我就不留你吃午飯了。」

  謝無章:「我們兩個都活得很彆扭不是嗎?」

  葉無坷道:「沒有。」

  他往外走的時候回頭看了謝無章一眼:「每個人在找到逃避方向的那一刻就是在尋找最舒適的地方,所以這不算是活的彆扭。」

  謝無章道:「行吧,被你先發制人了。」

  他說:「我本來還想站在道德高處批評你一下來著,你是不是預料到了?」

  葉無坷:「你該說告辭了。」

  謝無章:「最後問一個問題,你一直都無動於衷是不是你猜到了副都廷尉會有反擊?」

  葉無坷一邊走一邊聳了聳肩膀:「我又不是鬼見愁。」

  謝無章似乎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於是笑了笑:「你說的沒錯,逃避在絕大部分時候就是最舒適的選擇了。」

  他看著葉無坷的背影喊了一聲:「只有被老狐狸親手培養起來的小狐狸,才會對老狐狸那麼了解也那麼信任。」

  葉無坷沒回頭,豎了個中指。

  豎中指這種事在大寧朝據說最早還是陛下開始乾的,當然也不是陛下自創的。

  葉無坷雖然是個淳樸的山村少年,可從出村那一刻學到這手勢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掌握了一項近乎無敵的嘲諷技能。

  從謝無章的房間裡出來,葉無坷剛剛走到院子正中就又停下來。

  他抬起頭往遠方高處看了看,在對面的屋頂上他看到了一個奇奇怪怪的人。

  一個他似曾相識的人。

  穿著一身書生的長衫,雖然隔著遠也能看出來衣服皺皺巴巴的不知道多久沒有換洗過。

  身材走形,肚子很大,腰間掛著一個一樣是離著很遠也能看出來已經包漿的酒葫蘆。

  最主要的是,他掌中有劍。

  上次見到這樣造型的人葉無坷見識過了一種格外厲害的劍法,不過那個胖子在造型上要比這個胖子精緻許多。

  風吹起那個胖子稀疏的長髮卻一點都不滑稽,反而有一種戰場才有的肅殺。

  謝無章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從屋子裡出來,葉無坷沒回頭的擺了擺手:「回去。」

  謝無章一步邁出來又一步退回去,順便把屋門關好。

  然後把窗戶紙捅了一個小洞往外看著,出門進門關門捅窗戶紙一氣呵成。

  只一個恍惚,那還在遠處屋頂上的人影就到了院子門口。

  如果這不是大白天的話,一定會讓看到他的人斷定他不是人。

  「你是葉無坷?」

  李月間直視著葉無坷的眼睛問。

  葉無坷還是沒回頭,指了指房門那邊:「我不是,裡邊的人是,你找他有事?」

  透過窗戶紙那個小洞看到這一幕的謝無章嘴角動了動,沒出聲,但只要是個人,就能看出他說的那三個字是什麼。

  沒錯,他說的是偷貓的。

  李月間竟然疑惑了一下。

  他看著葉無坷的眼睛又問了一遍:「你就是葉無坷?」

  葉無坷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誰就不該問我是不是葉無坷,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誰為什麼不相信我不是葉無坷?」

  李月間皺眉:「因為我覺得名滿天下的葉千辦不該是這個樣子。」

  葉無坷道:「你對了,屋子裡那個才是名滿天下的葉千辦。」

  謝無章又偷了一隻貓。

  李月間:「原來不過是個狡猾鼠輩。」

  葉無坷:「所以你是來殺葉無坷的?」

  李月間還沒回答的時候葉無坷追問了一句:「所以要不要走個把情況說明一下的過場?你和葉無坷之間有什麼仇恨?為什麼要殺他?」

  李月間:「我和葉無坷之間沒有仇恨,高清澄殺了我的兒子。」

  葉無坷點了點頭:「那可以算葉無坷頭上。」

  李月間嗯了一聲,似乎對葉無坷這次的反應還算滿意。

  「我只想殺了你,不會折磨你。」

  李月間跨步向前,他沒有抬起他握著劍的右手,而是抬起左手,雙指併攏朝著葉無坷眉間指去。

  在他抬起雙指的那一刻葉無坷也抬起雙指。

  當的一聲!

  躲在屋子裡的謝無章瞬間就嚇得臉色發白。

  毫無徵兆的,在葉無坷和那個胖子之間忽然就發出一聲金屬碰撞的銳響,甚至,謝無章還錯覺自己看到了憑空出現的火星四濺。

  李月間眼神微微一變:「既能名滿天下,果然有些本事。」

  他再次往前跨了一步,右手的長劍從下往上斜著撩出去,哪怕他的身材已經略顯臃腫,哪怕他的衣服又髒又皺,可這一劍出現的時候,他仿佛化身成了酒後起勢的劍仙。

  葉無坷屈指一彈,半空之中再次出現了一聲銳響。

  緊跟著他的指勁就被盪飛出去,在一側的院牆上留下一個孔洞。

  而那道劍氣則被指勁阻擋後偏移出去,刷地一聲將正屋的窗戶劈開。

  謝無章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這位大寧朝堂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在跌坐於地的那一刻看到了他自己的頭髮飄起來一縷。

  如果不是葉無坷那指勁將劍氣盪開一些,這根本就察覺不到的劍氣能把他劈開。

  嚇得臉色煞白,謝無章轉身就往後跑了出去。

  葉無坷眼睛微微眯起來,他在剛才那一劍上不止感受到了無形劍氣的威力,也感受到了環境。

  沒錯,不是他在胡思亂想。

  在那一劍出手的瞬間,葉無坷好像就被拉進了另外一個環境之中。

  他在一條寬闊澎湃的大河旁邊,剛才那一劍,只是激流撞擊在河邊的石頭上濺起來的水花。

  那個胖子只是展開一招劍勢,就仿佛化身大河奔流。

  葉無坷在此之前感受過劍氣的威力,在西北遇到那個胖子劍客的時候他感受到的劍氣尤為凌厲。

  可那只是劍氣。

  這是葉無坷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劍意。

  水浪打在石頭上,水花飛濺。

  於是有了這起手一劍。

  下一息,李月間的長劍橫掃。

  葉無坷身形拔地而起。

  就在他讓開的瞬間,他身後的屋門,門框,兩側的窗框被橫著斬出來一道長長的劍痕。

  在這一刻,葉無坷仿佛看到了一艘船在水中破浪,船頭在水面上航行的時候,船頭前邊有一圈一圈的水波往外蕩漾。

  屋子裡,已經躲到裡屋去,且靠坐在牆後的謝無章忽然又感覺一陣寒意。

  他背後的木牆被切開一條口子,他頭頂的一縷長發又被斬斷。

  於是謝無章偷了今天的第三隻貓。

  「楚皇劍是天下劍,劍法有天下勢。」

  葉無坷落在院子一側,看著李月間問道:「天下劍之下有三種劍法難分伯仲,一為山,一為河,一為流星。」

  他看著李月間的眼睛問:「已經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很多年了,我雖也是第一次見卻能感受出你劍意。」

  「大河之劍。」

  李月間道:「以你的年紀不要說見過,便是聽都不該有所聽聞。」

  葉無坷點了點頭:「是不該聽聞,劍閣的劍法世人都知道有三種,揚風,撫柳,桃花,但那是劍閣的劍法,不是劍閣閣主的劍法。」

  「在我知道之前只有三個人知道,劍閣閣主最強的劍法叫凌絕頂,也只有三個人知道,你的劍法叫大河之劍。」

  李月間道:「那你如何知道?」

  葉無坷:「因為我有一位先生,他說世上只有三個人知道他的劍法是為流星。」

  李月間眼神微變:「青龍蘇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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