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縣。
高清澄的馬車先在城門口停下,當她的車馬能夠安全抵達這裡就足以說明方圓幾十里內都不可能有什麼危險。
她的身份,讓她不可能有什麼危險。
直到她要來的葉無坷,不可能讓她有什麼危險。
高皇后每次提到都可喜歡的她還喜歡用那兩小隻來形容的兩個人,時隔許久再次見面。
她還是那樣,好像春天清晨的第一束光,從馬車裡下來的那一刻,就把葉無坷整個都照亮了。
久別重逢,葉無坷看到高清澄的時候,腦海里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來無事村的那個清晨。
他朝著遠處看去,那個穿著一身長裙的少女在遠處的高坡上也在看他。
離著很遠,可他知道她一定在看到他的時候嘴角微微揚起。
她也知道,在他看過來的那一瞬間傻小子就會咧開嘴傻笑。
一如既往。
傻小子咧開嘴傻笑。
少女故意板著臉可板不住微微上揚的嘴角。
「先說公事還是先說私事?」
她還是那樣板著臉,可顯然好失敗啊。
雖然她問的時候,連語氣都顯得有些板著。
葉無坷說:「先說私事。」
少女嗯了一聲後終究還是忍不住露出燦爛笑容:「好久不見。」
葉無坷嘴角的弧度隨著高清澄嘴角的弧度放大,傻乎乎的快要裂到耳根去了。
這也就是他大哥葉扶搖已經先離開了瑤縣,如果此時在場的話一定會大為感慨。
這個傻弟弟啊......人家一個笑容就把他給變成了好不值錢的樣子啊。
這應該是葉扶搖陪伴葉無坷長大的這麼多年過程之中,都幾乎見不到的不值錢的樣子。
「呀?」
葉無坷等了片刻後忍不住問:「私事就一句好久不見?」
高清澄背著手看著他說:「你我一身官衣,還在公眾場合,你非要先說私事,不是一句好久不見還能是什麼?」
葉無坷道:「好久不見並不是一個完整的表達,只是表達之前的一個鋪墊,因為好久不見,所以怎樣怎樣。」
他期待的看著高清澄,示意高清澄繼續說。
高清澄:「好久不見,你還是很欠。」
葉無坷:「......」
高清澄:「到你了。」
葉無坷:「想你。」
高清澄表情微微一怔,眼神不由自主的朝著斜上方躲閃出去,可是啊,那嘴角的笑容就更難壓了。
「大庭廣眾之下調戲廷尉府千辦?」
「千辦覺得這樣也算調戲?」
「算。」
「那如何處置?」
「抓了,閹掉。」
「既然這樣都算是調戲要抓了閹掉,不如在閹掉之前干一票大的!」
葉無坷邁步向前,高清澄竟是被他逼退了兩步。
「咳咳......不閹了,你退下。」
「唔......」
葉無坷笑著說:「這麼遠的路趕過來,辛苦你。」
高清澄:「不趕過來我怕自己還沒成親就死個男人,於我名聲不好,萬一傳揚出去說我是克夫的命,將來多少大好男兒都與我失之交臂。」
這話說的可比一句好久不見讓葉無坷開心的多了,那傢伙的嘴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不值錢了。
咧開嘴傻笑的傢伙,兩排牙齒都露了出來。
高清澄此時回頭:「徐相也來看你。」
葉無坷不笑了,還皺眉了。
這嘴臉。
不久之後,瑤縣已被損毀的縣衙之內。
葉無坷引領著徐績走過這滿目瘡痍,他看到了徐績臉上已經變了顏色。
可他沒打算就這麼放過徐績。
「明堂。」
葉無坷腳步止住,指了指縣衙門口大街上那血跡斑斑之處。
「叛賊把城中百姓都驅趕到縣衙門外,就是這條街上,有上前瑤縣百姓被屠殺,其中多數為老弱婦孺。」
葉無坷看向徐績:「並沒有多少壯年男丁,明堂所見之處,剛才走過之地,都是老弱慘死的現場。」
徐績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小步,似乎是想避開什麼。
「為何......沒有壯年男丁?」
徐績問:「可是提前逃了?拋下家中老弱不顧?」
葉無坷道:「是死了,叛賊已經殺過一次了,壯年男丁多數都被屠戮,或是被抓走,所以瑤縣之內並沒有多少男丁,這是第二次被屠殺。」
徐績臉色再次變了變。
葉無坷道:「我是陛下派來蜀西南的欽差,這裡的慘案發生,我罪責難逃。」
他看著徐績說道:「提前沒能預料到這裡會發生叛賊屠城之事,廷尉也沒能提前查到叛軍動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這些叛軍來去隱秘,不合道理。」
「正常來說,這些叛賊散亂無序,不成建制,不可能猶如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樣懂得隱藏行跡,就算是一支軍隊,人數能達到那般規模,想徹底隱藏行跡都難如登天。」
「這些叛軍或許是化整為零散在各處,等到襲擊縣城的時候聚集一起,可這又有些難懂,為何一群流寇會有如此精密的聯絡手段?」
葉無坷說到這的時候,眼神里已微微有些寒意。
徐績沉默良久,點頭:「蜀西南的這些所謂世家大戶,該死。」
一句話,定性。
葉無坷問道:「明堂的意思是,這些叛軍實則並非暴亂的百姓,而是有縝密組織的叛軍,是蜀西南一些世家大戶指使?」
徐績點頭:「若非如此的話,怎麼可能來去無蹤。」
葉無坷:「那看來要仔細查一查這些人了。」
徐績道:「我來之前已經安排人在查了,且已嚴令,若經查實,無需上報,所有涉及屠殺百姓造成民變的人,格殺勿論,當誅全族。」
葉無坷心裡一緊。
這個老狐狸,果然不只是狡猾,還狠。
老狐狸既然敢說出這句話,就說明在他到瑤縣之前,蜀西南那些原本還想得以保全的各大家族......怕是已經沒了。
葉無坷提醒老狐狸,這裡的叛亂連廷尉都沒能提前預警,發生之後,連廷尉都沒能查清去向,他是想看看這老狐狸的反應如何。
結果老狐狸,早有應對。
一手死無對證,果然是千古以來都好用的招式。
可想而知,在此之前從益州出發來支援葉無坷的隊伍,說是被叛軍阻攔遲遲打不過來,大概就是去屠族了。
蜀西南這裡的大家族,比不得那些真正的一流家族可也底蘊深厚。
徐績要麼是和這些家族暗中有所來往,要麼就是早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
一旦回到長安陛下必會問及,不管葉無坷有沒有死在瑤縣,陛下問,徐績就必須給答案。
什麼樣的答案才能讓陛下都無從判斷真偽?
唯死絕而已。
現在,這些原本還會成為葉無坷平定蜀西南障礙的各大家族應該已經沒了。
他被困在這,是徐績一石三鳥之計。
徐績算準了葉無坷一定會來,不管多兇險都會來,不是非要在瑤縣,只要是發生叛亂,只要是百姓被屠殺,葉無坷就必然來。
所以,徐績就有時機去把能涉及到他的隱患都抹掉。
這發生在瑤縣的慘案,徐績可能早就知情,甚至......不只是知情。
可老狐狸太懂得如何自保。
「葉千辦剛才說,此地發生如此慘案你罪責難逃,可真要論罪,我乃大寧宰相,奉旨坐鎮西蜀提調掌管一切軍政要務,這罪責,我該在首位。」
徐績痛心道:「是我判斷有誤,我一直覺得叛賊要攻打益州,我與葉千辦書信往來之中也多次提到這樣的判斷,現在看來,是我低估了叛賊的窮凶極惡。」
「我雖守住益州,保護了益州數十萬百姓,可卻讓瑤縣這裡的百姓死傷無數......」
徐績一聲長嘆:「若被我查清楚了這些叛賊藏身何處,是受誰指使,縱然是違背國法,我也要儘快為瑤縣百姓討一個公道。」
葉無坷看著徐績這表態的真誠,看著那毫無破綻的表情,稍稍有些失神。
他以為,徐績會因為瑤縣這邊死了這麼多無辜的百姓而有所觸動。
在剛才那一刻,看到徐績退讓一步的時候葉無坷已經覺得徐績真的有所觸動了。
可是這一刻,看著徐績表態的樣子,葉無坷明白了,確定了,徐績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因為死一些人而有所觸動?
所以葉無坷失望了,徹底失望。
在今日之前,葉無坷還覺得徐績不是無可救藥。
徐績能做二十年的大寧宰相,不該是個這樣的人,且事實上,大寧的百姓如今過上好日子也和徐績關係巨大。
惠民新政是陛下和徐績以及一群朝臣商議出來的,徐績親自推行下去,如果不是他以雷霆手腕,新政推行必然舉步維艱。
所以在大寧之內,百姓心中,徐績是有一席之地的,且這一席之地還十分穩固。
在長安的時候,葉無坷親眼看到了長安百姓歡迎徐績回來的時候那份真誠。
所以他一直都判斷,徐績並不是一個救不了的人。
最起碼,徐績拿百姓當回事。
深吸一口氣的少年明白了,徐績只是個賊。
他把新政帶來的影響全都偷到自己身上,轉換成了光環戴在自己頭頂。
他只是個賊。
「葉千辦?」
徐績連著叫了兩聲,才將失神的少年叫的回過神來。
葉無坷看向徐績:「明堂,何事?」
徐績道:「你我該聯名寫一份奏摺,將此地的情況如實告知陛下。」
葉無坷點頭:「好。」
徐績問:「關於瑤縣這邊的傷亡葉千辦比我清楚些,所以葉千辦當為主筆。」
葉無坷還是點頭:「好。」
徐績剛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忽然有人從遠處跑過來。
急匆匆到了葉無坷和徐績面前,俯身對徐績說道:「明堂,出大事了,叛軍忽然再次出現,已經血洗了五關縣,舊樓縣,渠縣等地。」
「叛軍專門選擇家境殷實的百姓下手,非但將財產搶奪一空,還極為殘忍的將百姓屠殺,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戶,似乎叛軍對其極為仇視,所過之處,是......是寸草不生。」
徐績臉色一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報信的人立刻回答道:「剛剛接到的消息,叛軍似乎是想逃出西蜀,一路燒殺,已經往西南方向去了。」
徐績立刻看向葉無坷:「葉千辦,你我該同往西南!」
葉無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在看他。
兩個人對視的時候,似乎下了某種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