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不住,壓不下,也看不清楚。」
馬車裡,徐績像是在自言自語。
坐在他對面的典雅女子是他最喜歡貼身侍妾,當然,連個妾的身份都沒有。
自從他妻子過世之後就沒有再娶的打算,當然,對於徐績這樣身份的人來說,再娶不再娶也不可能少了女人侍候。
這個氣質淡雅容貌上就帶著一股女子書卷氣的年輕姑娘叫詹小樓,是徐績最喜歡的侍女之一。
徐績身邊有許多侍女,一般過了二十五歲他就會放出府去嫁人了。
詹小樓今年剛剛二十六歲,沒被放出府,沒有讓徐績覺得失去新鮮感,在徐績府里算是唯一。
徐績身邊最得寵的四大丫鬟,名字里有亭台樓閣。
別人都稱呼徐績為明堂,這四大丫鬟稱呼徐績為相爺。
每日夜裡,四大丫鬟輪流為徐績暖床。
暖床是真正意義上的暖床,徐績身體也沒多好,尤其懼寒。
他睡前,都是丫鬟在被窩裡暖著,等到他睡下之後,丫鬟也不能離開,要用自己的身子捂著徐績的雙腳。
這四大丫鬟身上都有些獨特的香氣,這也是四人得寵的緣故之一。
詹小樓能得徐績喜歡,除了身帶異香之外,還因為她喜歡讀書,能與徐績交流。
聽徐績說完,詹小樓隨即回應:「兵不血刃一樣收服大小錦川,這是前朝窮十年之功,損數十萬人馬,耗費無數錢糧也沒能完成的大事,解決的不是一地的不安穩,而是鞏固了江山基業。」
她看向徐績:「蜀西南的事一了,葉無坷回到長安必受嘉獎,搞不好......大寧真的要有一位不到二十歲的正三品大員了。」
徐績閉著眼睛說道:「正三品是板上釘釘的事,毋庸置疑......如你所說,前朝用了十年,損失數十萬府兵,耗費無數錢糧都沒能把大小錦川打下來。」
「葉無坷只用了不到半年,甚至沒有用的朝廷調兵遣將,就算這件事前前後後都有陛下十年籌謀為前提,可大小錦川是在葉無坷手裡收服的,那他的功勞就不會小。」
「不到二十歲的正三品......不要說大寧,就是放眼古今也少見的很。」
徐績此時睜開眼睛:「連我都有些後悔了,在葉無坷剛到長安的時候怎麼就覺得他不重要?」
詹小樓道:「相爺這麼多年來見過的驚才絕艷的年輕人太多了,多到葉無坷這樣的人其實在最初時候看著也沒那麼驚艷。」
徐績嗯了一聲。
他問:「你往更深層次想過沒有?」
詹小樓仔細想了想徐績這句話里的意思,然後試著回答。
「相爺是說,陛下是在有意用一個葉無坷調和文武官員的關係?」
徐績滿意點頭:「你能有如此思考,超過朝中七八成的官員了。」
「這些年,我一直都在致力於削減武將的職權和在朝中的影響,陛下自然看的清楚,他之前不管,是因為一些有開國之功的武將確實過分了些。」
「也恰是因為知道陛下想借我的手去讓那些人收斂收斂,所以十幾年來,我行事向來沒有多少顧忌,畢竟是與陛下同心。」
「有些時候我也會想,是不是我過於心急......畢竟大寧開國才二十幾年,一口氣將武將都打壓下去與國基來說確有隱患。」
「可自古以來,尤其是派駐在各地的領兵實權武將歷來都是朝廷的心患,陛下不忍心做的,身為宰相我不能不去做。」
「可時局在變,大寧的發展遠超立國時候的預期,按照這樣發現下去,數年之內必有至少兩次大戰,西南是一次,北疆之外是一次。」
「所以陛下又不希望那些武將恃功自傲放肆無度,又不希望文臣把武將打壓的毫無抬頭之力。」
「而我......」
徐績語氣有些複雜的說道:「一旦退下去,武將必然反擊,朝中文官能擋得住那些大將軍的我也沒看出來還有誰。」
詹小樓道:「所以這個時候,需要一個葉無坷。」
徐績嗯了一聲:「陛下......真的是高瞻遠矚。」
他緩了一口氣後說道:「葉無坷這個人多好啊,陛下給他安排了一條非常之路,武將都覺得葉無坷是自己人,而文臣也不覺得葉無坷是外人。」
「他先出名在廷尉府,再出名於鴻臚寺,如今在蜀西南,兵備道總管是文官的職位,西南鎮撫使又是武將的職位,他還平定了大小錦川。」
「治理地方,排除異己,清算土地,讓百姓們將來的日子一定會更好,還打擊叛軍,要文功有文功,要武功有武功,將來他必入內閣。」
「到時候,調停文武矛盾的這件重任就只能落在他身上......再看看陛下另外的安排,連老真人都把葉無坷收為弟子......」
徐績再次緩了一口氣。
「陛下將來必不會讓葉無坷做內閣首輔,但內閣首輔不管是誰也要看葉無坷三分顏面。」
他此時睜大了眼睛。
「有些人,真的是天生命好。」
說到這他又微微搖頭:「也不都是命好,陛下早就需要這樣一個人了,可這幾年來青年才俊層出不窮,唯有一個從大山里走出來的少年堪當大任,是他自己的本事。」
「如果......如果高清澄是個男人的話,那早幾年她就是葉無坷現在這般角色,其實想想看,若非陛下也有顧忌,他那性子,哪裡會管什麼男女,將來在內閣里出現女輔臣都不奇怪。」
聽到這句話,連詹小樓的眼神里都出現了幾分神采。
自古以來,哪有女子能在朝中擔任要職?
「我猜著,非陛下不想,只是高清澄自己不願。」
詹小樓道:「所以相爺這次去瑤縣,是不是盡力彌補一下和葉無坷的關係?」
徐績自嘲一笑。
「真是時代不一樣了......我,竟然要主動向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示好。」
這句話,說的有些痛心。
話說到這,徐績也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趣。
在相位上穩坐二十年的這位始終被看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隱隱悲涼。
而此時此刻,瑤縣之內。
葉無坷看了一眼畢增:「你......運氣是真的差。」
畢增都不得不承認他運氣實在是太差了,就算是路邊的野狗看到一坨粑粑過去咬了一口才發現是臭石頭把牙都崩了也沒他運氣差。
他被俘虜了,他想靠自己知道的那些秘密能換一條命。
他甚至還想著,只要他表現的足夠好那甚至還可能逆天改命,從一個俘虜,成為當朝炙手可熱的葉千辦的隨從。
這美夢才剛剛開始做,瑤縣北側那三座山被屠了。
他肚子裡藏著的那點秘密,突然之間就什麼都不算了。
從嘴裡說出來不算什麼重要的話,從屁-眼兒里崩出去都不算個響噹噹的好屁。
可他是誰啊,他是畢增。
「千辦大人錯了!」
畢增義正辭嚴的說道:「表面上看起來這是我的壞運氣,可實際上這是千辦的好運氣啊,千辦難道不覺得,自從抓了我之後千辦簡直如有神助?」
「原本瑤縣這邊有圍城之困,千辦大人甚至還有性命之憂,但得了我這樣一個福將,千辦大人甚至無需自己出手,這瑤縣危機就破了!」
他鄭重的說道:「所以我懇請千辦大人一定要把我留下,哪怕我從今往後都是壞運纏身,吃飯就噎著,走路就絆著,運氣差到逆天,也是千辦的福將。」
「千辦得我,如得晴雨表,只要我倒霉,千辦就走運,千辦留著我不但能提前預測運勢,還能當個樂子看。」
他看著葉無坷的眼睛:「千辦大人你想,我多倒霉啊,倒霉的人多可樂啊,千辦大人以後每天看到我得多開心?」
葉無坷道:「你能在銘泰錢莊也有一席之地,靠的便是這般不要臉?」
畢增立刻回答道:「千辦又錯了,我在銘泰錢莊之中有些地位不是因為我不要臉,而是因為那時候我運氣好,我運氣好的時候銘泰錢莊的人運氣就差,你看,現在連二先生都嗝屁了。」
「若沒有我,銘泰錢莊都不一定這麼快倒霉,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運氣差而千辦運氣好,全部顛倒過來,我不是千辦的福將又是什麼?」
「千辦,我並非要勸您迷信,而是想告訴您,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您留著我,連工錢都不用給,管個飯就好,您留不下吃虧留不下上當。」
葉無坷:「嗯,你在銘泰錢莊確實還有些地位。」
畢增:「呀?」
他才反應過來,葉無坷說的那些話其中只有一個重點:你在銘泰錢莊之中有些地位。
結果他急於拍馬屁,急於求著葉無坷留下他一條狗命,所以疏忽了,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葉無坷這話里藏著坑。
所以畢增訕訕笑了笑:「地位有,但絕對不高,千辦也知道,我這樣的小人物,又貪生怕死,又不能打,又沒什麼算計,怎麼可能地位高。」
葉無坷:「你再仔細斟酌斟酌你說的話,對你自身的生命安全是不是構成了威脅?」
畢增想了一會兒,馬上反應過來。
他要還說自己沒什麼地位,那葉無坷留著他幹嘛?
連二先生都死了,他還能有什麼價值?
「千辦我錯了!」
畢增眼神熾烈表情誠懇語氣真摯的說道:「我太急於洗白自己了,太想讓千辦知道我其實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了,所以我才說,我在銘泰錢莊沒什麼地位。」
「地位,其實也還有一點......雖然我接觸不到什麼特別大的秘密,但我在山匪之中專門負責把錢財送往銘泰錢莊,而銘泰錢莊為了分散藏銀減少隱患,其實真正的銀庫並不是只有錢莊之內的那一個。」
他站直了身子,宣誓一樣說道:「所以我就說嘛,我是千辦的福將,我突然就想起來了銘泰錢莊有一處銀庫是在什麼地方,絕對不會記錯位置。」
「千辦大人給我一支隊伍,給我一些車馬,只要十天,我就能把那銀庫里的存銀全都給千辦運回來。」
「查點存銀的事千辦也可以交給我,那數目,當然是千辦說多少就是多少,還不都在千辦一句話?」
「只要千辦大人吩咐一聲,這些銀子千辦不方便送去的地方,我都能送去!」
葉無坷笑了:「那就交給你去辦吧,把你知道的銀子都運回來,按照蜀西南受災百姓的人口分發,如瑤縣這邊遭受戰亂的也要分發,差一個人,差一個銅錢,我就颳了你。」
他笑的真和善啊。
「活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