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一家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的茶樓中,有個穿著布衣的男人正在很認真很認真的享受他面前的食物。
對於長安城的百姓來說,這些食物真的不算多名貴。
普普通通的乾果,普普通通的點心,連茶都是普通到每戶人家都能喝得起的口糧茶。
可他卻很認真,連點心掉落在桌子上的殘渣他都會小心翼翼的捏起來放進嘴裡品味。
他認真到連茶樓的小夥計都忍不住的給他多添了兩次茶,給他拿點心的時候也給他多拿一些。
小夥計覺得,這樣吃東西的人要麼就是從來都沒有吃過這些東西,源於窮苦,要麼就是要做個告別,不留遺憾。
沒什麼學問的小夥計不知道也沒去想自己為什麼想到這些,他只覺得,面對這樣的人,他力所能及的就是多給一些。
那位客人會認真的說謝謝,和他吃東西一樣認真。
每一次添茶他都要說謝謝,真誠,不卑微。
直到,一個看起來漂亮的一塌糊塗的女人在這位客人面前坐下來的時候,小夥計才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多餘了。
因為那個女人漂亮到絕對不會出現在這樣的茶樓,不僅僅是人漂亮,衣服也漂亮。
茶樓不是不好,只是普通,可小夥計覺得普通就配不上她。
而那位特別的客人,好像也是這樣的配不上她。
但很快,小夥計發現自己可能又判斷錯了。
因為那位特別的客人好像並不認識這個姑娘,是這姑娘主動坐到他對面去的。
於是小夥計咬了咬牙,更加不可憐那位客人了。
「先生,小姐讓我來說一聲謝謝。」
漂亮姑娘聲音很輕柔,輕柔到一開口便是江南婉約。
而那位特別的客人依然在認真的對待他的食物,連頭都沒有抬。
漂亮姑娘說:「我叫徐鈺蕾,是小姐的侍女。」
這麼漂亮這麼有氣質的女人,居然只是一個侍女。
她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紗裙,走進茶樓的那一刻就仿佛一道光束照進茶樓一樣。
所有的客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可她看著的只是那個男人。
「小姐說,先生如果有什麼要求盡可以提出來,只要小姐能夠滿足的,絕不會有絲毫推諉。」
男人取出來一塊看起來有些舊但乾乾淨淨的手帕擦了嘴角,他坐直身子後問:「什麼都行?」
漂亮姑娘回答:「只要小姐有的。」
男人問:「就你吧。」
漂亮姑娘臉色微微變了變,可只是這片刻而已她便做出了決定。
「只要小姐答應,我可以跟先生走。」
男人笑了:「很好,你走吧,告訴你家小姐我們兩不相欠了。」
漂亮姑娘詫異起來:「先生讓我走?為何又說兩不相欠?」
男人回答道:「我剛才說要你,你說只要她答應你就跟我走,只要你說了,她一定會答應,所以在剛才那一刻我已經擁有你了。」
「我擁有的人我不要了,哪怕再短暫,可我沒有擁有過是兩碼事,我要她給的,然後又不要了,便是兩不相欠。」
說完男人取了錢袋出來,認認真真的數出來合適的茶費,又多數了五個銅錢單獨放在一邊,茶費是茶費,小費是小費,這五個銅錢是他給那個小夥計的。
最起碼剛才那一刻,他在小夥計眼神里看到了同情和善良。
「小姐說過,她不想欠著誰。」
漂亮姑娘眼神決絕起來:「我從今日就跟先生了。」
男人有些好奇的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年輕女子。
「你欠她命?」
他問。
漂亮姑娘點頭:「欠。」
男人道:「那你不欠了。」
說完起身欲走。
「蘇先生。」
漂亮姑娘道:「小姐說,其實先生不必離開長安,這裡錦繡,先生可以在這享受錦繡。」
蘇先生,蘇木山。
他看著漂亮姑娘的眼睛說:「你看,我吃一些茶餐尚且要算計,連給小夥計幾個打賞也要算計,你說的錦繡,與我何干?」
漂亮姑娘說:「只要先生開口,長安城裡的錦繡先生都能享受。」
蘇木山道:「就這麼不肯放過我?我該幫她解決的都解決了,自大典之後,沒有人再會懷疑她,這還不夠?」
「非要在長安城裡監視著我,是想留下我的人?還是想留下我的命?」
蘇木山拿了自己的東西邁步出門。
年輕姑娘跟了出去:「蘇先生,小姐從來都沒有這個意思,恰是因為先生大恩,所以......」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一個人攔住。
一個,同樣很漂亮的女人。
比起徐鈺蕾的宛若仙子來說,這個後出現的女人則像是一團人間的火。
她穿著一身火紅色的長裙,連頭髮都是暗紅顏色,她身材火辣,眼神火辣,單單只看她紅唇就讓人想入非非。
「黏上了?」
後出現的女人一隻手扶著腰站在那,稍顯有些風塵味,卻是不落俗套的風塵。
「他想要的,不需要別人給,他不想要的,更不需要別人給。」
看起來風情猶如一團火焰的年輕女子氣勢要比徐鈺蕾足的多,而後者的婉約清秀在這氣勢之中像是被風吹著搖搖擺擺的小草。
可風終究不能把她連根拔起。
她看著面前的女人:「你是蘇先生的女人?」
「唔,我想是,他不要。」
後來的女人回答的如此坦蕩,倒是讓徐鈺蕾有些驚訝。
「卿雪。」
蘇木山道:「走了。」
譚卿雪對徐鈺蕾說道:「你家小姐用一招迷魂替死之術把自己洗的白白淨淨的,就安安生生等著和二皇子緣分到了就好。」
「回去告訴她,自此之後如果再來招惹,我就把她那一身騷事宣揚出去,讓世人看看明知山上的仙子有多髒。」
徐鈺蕾聽到這句話臉色猛然一變。
譚卿雪道:「她養著你們這樣一群看起來純如白雪一樣的女人勾引男人,自己能是什麼好貨色?」
「再來,你是她養的籠中金絲雀兒,先生可不值得浪費你這樣的人兒,你去勾搭朝廷大員多好。」
譚卿雪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留下徐鈺蕾一人站在那眼睛微紅。
而茶樓里,雖然不知道那三個人說了些什麼,可是小夥計看的出來那兩個絕色女子是在為那個男人爭風吃醋。
他惡狠狠的把那五個銅錢塞進口袋裡,心說是老子瞎了眼。
大街上,譚卿雪跟在蘇木山身邊。
她試探著問:「我剛才是不是太潑婦了?」
蘇木山道:「護食都這樣。」
譚卿雪一點兒也不覺得蘇木山這是在譏諷她,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她這樣性格的女人,才不會在乎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看著她一個年輕女子放聲大笑是不是有失體面。
「護食?」
譚卿雪笑道:「那我什麼時候能吃了你?」
不等蘇木山回答,她又追加了一句:「從哪兒開始吃都行?」
蘇木山輕嘆一聲:「你是真餓了。」
譚卿雪道:「想吃了這麼多年一口都沒吃上,我不餓誰餓?」
蘇木山:「......」
譚卿雪可喜歡看他無言以對的樣子。
她問:「現在離開長安,剛才那個看起來被我氣的楚楚可憐的女人會不會殺了我們?」
「溫暖在明知山上這些年,最厲害的就是訓練出來這些女人,一個比一個會演,男人想要什麼樣的她們就能演什麼樣的。」
「你看她多狠毒,用一個養出來的金絲雀兒迷魂成她自己,就能在外邊呼風喚雨......」
「好了。」
蘇木山道:「不要再說了。」
譚卿雪撇嘴:「若我說了她姑姑,你那老相好,也就罷了,我說她你都不開心。」
蘇木山道:「你說多了她,我怕一會兒你吃我的時候,我嫌你嘴髒。」
「什麼!」
譚卿雪道:「一會兒就能吃你了?什麼時候?馬上嗎?大街上也不是不行,先來個嘴兒的。」
她噘嘴:「來來來來來.....」
蘇木山取了一顆話梅塞進她嘴裡。
譚卿雪請哼一聲:「果然還是個沒膽子的......長安城裡沈醫堂聽聞匯集天下妙手,要不咱們去看看吧。」
她湊近蘇木山:「雖然我要求不高,可也不能一點那事都沒有,咱看看,實在不行我就先出家去修修心,修到不想要了再來找你。」
蘇木山道:「那你不如把我送去小淮河裡修修身,修到我成正果了你再來接我。」
譚卿雪:「我呸你婆婆一臉尿,人家玩剩下的渣子我接回來有什麼用?補藥給人家吃了,藥渣子甩給我?」
蘇木山:「你稍微矜持些。」
譚卿雪:「老娘就不,老娘想吃口好的還要矜持?」
就在這時候,蘇木山忽然拉了譚卿雪一把。
譚卿雪臉色微變。
兩個人往某一處看去的時候,那裡已經什麼異樣都沒有了。
可是就在剛才那一刻,蘇木山感覺到了殺機。
拐角處,背靠在牆上的徐鈺蕾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壓一壓,不能壞了小姐大事。
大街上,譚卿雪問:「你那老相好的侄女兒,好像也不給她那個貴妃姑姑什麼面子,剛才那殺氣,不像是只把我幹掉的。」
蘇木山剛要說話,譚卿雪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你不想讓我吃了你,是不是因為你想要貴妃那樣的?要不然我去訂一套衣服,到時候穿著讓你看?」
蘇木山深吸一口氣:「走!」
譚卿雪:「定衣服啊!」
蘇木山:「蜀西南,看戲去。」
譚卿雪撇嘴,走了幾步她又問:「你不行,是心理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而另外一條街上,一輛馬車停在路邊。
徐鈺蕾上車之後就俯身行禮:「小姐,對不起,是我無能。」
坐在馬車上那個一身白色長裙,氣質脫俗的少女微微笑道:「若他那麼容易被你拿了,姑姑還需在意?」
她看了看馬車裡另外一個少女:「鈺柔,你和鈺蕾一起南下,蜀西南的事也要緊,一個蘇木山,一個葉無坷......」
她抬起手揉了揉眉角:「總是讓人不踏實,還有.....徐勝己。」
這位在東蜀被譽為明知山仙子的少女,眼神里微微有些擔憂。
「我試了一場,終究不行。」
她視線飄忽窗外:「那就換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