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呼大楚萬歲楚皇萬歲的南宮七月並不癲狂,這和葉無坷在白鹿關見到的那些被迷魂的人完全不同。
那些中了迷魂術的人才是癲狂,是沒有神智的瘋狂複述。
他們說出來的真相,不過是施術者告訴他們的話。
南宮七月不是,他是慷慨激昂。
「我家中歷代深受皇恩。」
南宮七月大聲說道:「當年聽聞大楚皇帝陛下召喚,我便立刻趕到蜀中參加武林大會。」
「他們都是為了求一個前程,都是為了自己,唯有我一心想報效朝廷,參加武林大會是為大楚皇帝陛下效力。」
此時的他眼神里有些光彩,在真言藥水的作用下這些許光彩就是他內心真實想法的輝映。
「陛下曾單獨召見我。」
南宮七月語氣之中,已有悲憤。
「陛下說,他即位之後一心想改革朝政整頓吏治修養民生,可是留給他的時間真的不夠了,內憂外患全都壓在陛下一人肩頭。」
「陛下想改革制度,可政令已經不出大興,陛下想整頓吏治,可國破之際那些人依然還在中飽私囊,陛下想修養民生,可各地逆賊揭竿而起。」
「陛下有心無力。」
他說到這,竟是雙目垂淚。
「大楚難,陛下更難。」
「寧軍南下,陛下勒緊腰帶節衣縮食籌措軍費,招募民勇對抗強敵,身為大楚皇帝,陛下竟然一天只能吃一頓飽飯。」
「即便是這樣籌措出來的軍費,依然會被那些貪官污吏納入囊中,招募來的民勇拿不到軍餉也吃不上飯,轉而又成叛軍。」
「陛下他也曾想過放棄,寧軍破京州入都城,陛下也算被以禮相待,若他就此放棄,甘願做這個亡國之君,最起碼後半生衣食無憂。」
「可陛下不想,陛下做不到,於是他到了蜀中,他想以兩蜀為根基,積攢實力以圖中原。」
「可是蜀中這些人也不過是把陛下當傀儡,他們只想打著陛下的旗號繼續大肆斂財......」
南宮七月道:「陛下不甘,所以他想用我們,用我們這些心中尚有熱血的年輕人,他對我們推心置腹,我們自當肝腦塗地。」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陛下宏謀是重得天下之大計,蜀中那些賊寇鼠目寸光只想自己從中得利。」
「陛下的大計沒能成功,我與陛下一樣痛心......」
他抬起頭看向葉無坷:「你想知道的幕後主使就是大楚皇帝陛下,他雖已身死,可他交代我們的事,我們都會一直做下去。」
葉無坷還沒開口,謝無嗔冷哼一聲。
「說的倒是慷慨激昂。」
謝無嗔離開座位,緩步走到大堂正中。
「大寧皇帝陛下驅逐外寇恢復中原,立國二十多年來國富民強,你以為你們做的事是什麼?是正義?是忠誠?呸!」
謝無嗔怒道:「你們所作所為,就是想把好不容易才太平下來的江山再次拖進泥潭,戰火四起,生靈塗炭!」
「你且問問他們!」
謝無嗔指向那些陪審的士紳。
「問問他們答應不答應!」
有人激動的站起來:「不答應!」
謝無嗔道:「陛下立國,北擊黑武,西平番邦,南征蠻夷,東鎮渤海,中原迎來千年不見之太平,萬世未遇之隆盛。」
「如果你還有良心,你就該明白你這所謂的忠誠不過是痴人說夢逆行倒施!」
他大步走到南宮七月面前,一把抓住南宮七月的脖子問道:「說,你在益州之內,可還有同黨!」
南宮七月沒有回答,似乎是在抗爭,抗爭真言藥水的作用,抗爭謝無嗔給他的壓力。
葉無坷道:「軍堂大人,還是我來問吧。」
謝無嗔深吸一口氣,站直身子道:「好......剛才我確實有些失態,諸位,抱歉。」
他回到主位坐下來:「葉千辦繼續問案。」
與此同時,益州城內一處莊園。
老皮匠坐在椅子上看起來有些悠閒的品茶,而坐在他旁邊的田甄則一臉的疑慮。
她問:「前輩來了,又不說有什麼事,這是何故?」
老皮匠道:「小公爺又去了何處?」
田甄道:「小公爺自有他要做的大事,一早出門尚未歸來。」
老皮匠笑了笑:「原來他做什麼也不會告訴你,我還當你真的已是徐府的少主夫人了呢。」
又一次被老皮匠譏諷,田甄的火氣頓時就有些壓不住了。
「別生氣。」
老皮匠道:「我不是來見他的,對他要做什麼我也不感興趣。」
他從懷裡取出幾個信封,看起來新舊不同。
「這幾封信一會兒你放進他臥室。」
田甄一驚:「你是什麼意思?這些信是誰寫的?寫的是什麼?」
老皮匠嘆道:「果然已是泥足深陷,你已經不把自己當溫家人了,縱然明知徐勝己只是玩弄你而已,你還是對他死心塌地起來。」
田甄起身道:「我問你什麼你最好如實告知,不然的話你別想走出這間屋子。」
老皮匠撇了撇嘴:「我行走天下大半生,遇到過無數威脅我的人,可數十年間,這些人多數已經成黃土。」
「你想知道這些信里是什麼,你不妨自己看看,我又沒有阻止你,你也認得字。」
田甄猛的抓起一封信打開看,才看了幾眼臉色就變得有些白了。
「這是......」
田甄猛然看向老皮匠:「你偽造徐績與小公爺的書信來往?」
老皮匠道:「你可以說是我偽造,也可以說是實證。」
田甄指著信里一段內容:「小公爺明明是受貴妃娘娘所託,你在這信里竟然寫是他父親與他密謀以此來陷害貴妃?」
老皮匠:「你為何如此憤怒?」
「因為!」
田甄張了張嘴,後邊的話沒能馬上說出來。
老皮匠道:「因為你真的已經把自己當徐勝己的女人了,把自己當徐績的兒媳婦了,所以看到這信里的內容,你覺得難以接受?」
「徐勝己是不是真的受貴妃娘娘所託,你可有證據?如果沒有證據,你又如何認為這信里內容是我偽造?」
老皮匠就那麼直視著田甄的眼睛。
田甄臉色變幻不停,臉色越來越急切。
「是不是現在就想衝出去見徐勝己?告訴他我要害他?」
老皮匠搖頭道:「你這樣吃裡扒外,我確實該現在除掉你,其實,家族也一早就想除掉你了,你真以為你區區一個侍女能代表家族在外辦事?」
「東主在的時候對你委以重任是因為她覺得你可信,現在東主都已不在,你就認為,你這卑賤的侍女能替代東主身份?」
「你這個人啊,一直都不聰明,你難道就沒想過,東主死在逍遙城後,你身為貼身侍女不該陪她而去?」
「家族一直留著你這樣一個蠢貨,是因為你的作用只在今日。」
老皮匠嘆道:「家族從來都沒有看錯你,徐勝己三言兩語再加上給你些許好處就讓你臨陣變節......你啊,真是太愚蠢了。」
田甄聽到這忽然醒悟過來什麼,一摸腰間,刷的一聲軟劍從腰帶里抽出來,一劍直刺老皮匠咽喉。
她想殺了老皮匠,然後儘快趕去見小公爺。
她剛才看了一封信,此時再聽老皮匠的話,已經明白過來家族的安排是什麼。
「幼稚。」
老皮匠抬起手,兩根手指隨隨便便將那軟劍夾住。
「我臨危受命為家族收拾殘局,你和徐勝己從一開始就該多提防我的。」
老皮匠雙指發力向前一推,內勁迸發,田甄手上一陣劇痛握不住劍柄。
她想躲,可根本不是老皮匠對手。
尚未躲開,劍柄撞擊在田甄咽喉,她脖子裡咕嚕一聲,緊跟著一股血從嗓子裡溢出來。
老皮匠極為自信,都沒有補上一擊。
她將長劍丟在地上,把那幾封信拿起來重新揣進懷裡。
他本來就不是要留在這的,本來也只是想讓田甄看看而已。
田甄倒在地上,嗓子裡劇痛無比。
雙手捂著脖子試圖呼喊,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沒片刻,她的臉色就越來越青紫,還能活著,是老皮匠故意為之,只是壞了她的嗓子讓她不能說話。
老皮匠端起茶杯又喝了幾口,似乎有些留戀。
「唉......一把年紀被家族叫回來縫縫補補,你以為我想回來?」
他喝了茶,轉身看向門外似乎在等待什麼。
「家族之中不是沒有能撐起事的青年才俊,只是因為他們年輕而我老邁,所以如果非要有犧牲,當然是撿著本就快老死的人來。」
他低頭看向田甄,眼神里有些憐憫。
「從東主意外身死開始,你就該明白你死期到了,你若聰明些,早些逃走哪有這般下場。」
就在這時候,從院牆外邊有人掠進來。
「看來一切安排都已妥當。」
老皮匠自言自語一聲,然後忽然加速往門外衝去。
院牆外邊掠進來的是廷尉府的人,一看到客廳里有個老人要跑,地上還有一個將死的女人,他們立刻合圍過來。
正門也在這一刻被撞開,大批甲士洶湧而入。
老皮匠身法輕靈,從窗口掠出去直奔後院。
後院這邊,數不清的甲士已經將此地圍了,他們將後門撞開後成隊列的進來。
老皮匠到了後院眼見著已被圍堵,於是掠上屋頂。
「不要放箭!」
從正門進來的西蜀道道丞謝無嗔大步向前:「務必生擒!」
老皮匠回頭看了他一眼,發力向院外掠去。
他雖然老邁,可內勁充沛,身形一展仿若飛鷹,從屋頂起身直接跳到了側面院牆之外。
才落地,迎面而來的是一個極為雄壯的男人,一拳朝著他面門砸過來,老皮匠身形一矮如陀螺一樣繞開後繼續疾沖。
剛繞開大奎,二奎雙臂合抱過來要將他擒住,老皮匠在二奎襠下鑽了過去,腳下一發力沖向另一排民居。
人才騰空而起,腳踝被一隻手抓住。
老皮匠回頭一看,是三奎已經抓了他腳踝正要發力。
老皮匠一甩衣袖,有暗器打出,三奎不得已只能閃身避讓。
老皮匠落在民居之中,兩邊都有廷尉翻越進來阻攔。
他一甩手又是一片暗器灑出去,手法極為詭異且力度驚人,幾名廷尉來不及躲閃,死於暗器之下。
他一邊跑一邊從懷裡抽出書信,竟然往嘴裡塞。
「阻止他!」
遠處謝無嗔大聲喊了一句:「傷他腿腳,留他活口!」
老皮匠掠過院牆之後,迎面一刀襲來。
他想向後退,那把壓在他肩膀上的龍鱗黑線驟然發力,砰地一聲,老皮匠雙膝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