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遠大前程

  晚宴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中落下帷幕。

  可以說賓主盡歡。

  槐詩做的菜全都被客人歡快地吃光了,一口不剩,嘖嘖稱奇,大力誇獎著槐詩做菜的手藝,並獻上了自己的讚美和敬佩。

  才怪。

  賓有沒有歡,槐詩是不知道,但槐詩作為廚師倒是挺高興的。

  開心又快樂。

  在林瑜臨走之前,他還送了好多優惠券,並告訴她下次再來的話還可以繼續免費用餐。

  至於她高不高興,就沒有人知道了。

  吃到後面,她已經沒有再哭喊或者咆哮了,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哭不笑,只愛安靜不愛鬧,好像免費做了前額葉切除手術一樣。

  眼神空洞地張開口,一口口將送上來的盤子吃完,最後在吃完了飯後的甜點,迎來了源質侵蝕自內而外爆發,終於退場。

  「招待不周。」

  槐詩摘下手臂上的白毛巾,在手裡揮灑了一下,姑且當做送客。

  然後在主廚渡邊的邀請之下,他回到廚房,加入了熱熱鬧鬧的員工用餐之中。

  幾個廚師之間交流了一下做菜的手藝,最後還做了一道福報冰沙來給大家飯後消食,獲得了大群異種們的一致好評。

  一頓晚飯剛剛吃完,廚房的灶台上,驟然迸射出一陣火焰,一個穿著西裝的人影從裡面爬起來,灰頭土臉地嗆咳了幾聲,擦了擦臉上得灰。

  「抱歉。」

  他看向主廚:「請問這裡有一位槐詩先生麼?」

  「嗯?」

  正端著蕎麥麵吸溜著的槐詩愕然回頭,看到來者乾咳了幾聲,頗為禮貌地小步湊過來,彎腰,九十度鞠躬,先是雙手恭敬地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廚魔大賽組委會……秘書?」

  槐詩愕然:「你找我?」

  「確切的說,是代表廚魔大賽組委會前來探訪,並向您遞送一份通知。」

  來者頭也不抬,繼續保持著九十度鞠躬的姿勢,從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樣式頗為古雅嚴肅的信函,雙手奉上。

  打開信封,一張黑卡就從裡面滑出來。

  上面還印刻著槐詩的源質波動,明顯是專門打造。

  「這什麼?」

  「您的證件。」

  廚魔大賽的秘書嚴肅地宣步道:「組委會對您的出色表現大加讚賞,並全票一致通過了您的晉升決議——您的才能與技藝已經無需比賽去進行驗證了,您用真正的行動弘揚了黑暗料理的精髓,並出色的展示出作為廚魔的優秀才能。

  恭喜您,槐詩先生,從今天開始起,您就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廚魔了。」

  話音剛落,槐詩還沒反應過來,槐詩身旁的主廚渡邊就驟然起身,熱烈地鼓掌起來。

  緊接著兩位廚師,四位幫廚和所有餐廳的員工都隨之起身,一臉驚喜和羨慕地望著他,鼓掌讚嘆。

  「おめでとう!槐詩くん!」

  性格冷淡的主廚渡邊抓著槐詩的手,熱烈恭賀,竟然高興地臉都漲紅了,好像看到村子裡的孩子考上了北大那樣,比槐詩還要激動。

  「槐さん,おめでとう!」

  「おめでとう!」

  大家一群人把槐詩圍在中間,帶著祝賀的笑容一頓鼓掌讚嘆,嚇得槐詩忽然有一種全人類都變成橙汁的震驚感。

  驚了,你們怎麼比我還高興!

  為了慶祝萍水相逢的槐詩在自己的廚房晉升廚魔,渡邊還讓學徒將自己珍藏的一瓶清酒取出來開封,邀請了前來通知的秘書,大家一起好好喝了兩杯。

  這個倒是槐詩挺驚喜的。

  不知道是如何釀造的清酒,裡面竟然富含著大量植物的勃勃生機,還有數十種槐詩從未曾感受過的深淵植物的氣息。

  一小杯下去,舊創盡愈,他暢快地嘆了一聲。主廚看了學徒一眼,學徒就知機地坐在了槐詩旁邊,專門為他倒起酒來。

  秘書不像槐詩一樣連味道都喝不出來,輕輕抿了一口之後,神情頓時驚喜起來:「這個莫非是……天狗山的珍品?」

  「當年進修的時候,由大師傅所贈的。」主廚矜持地一笑:「如今就要走了,沒想到還能遇到這樣一件喜事,在這裡喝掉也算沒有愧對這一瓶好酒了。」

  槐詩喝了一口之後,哪裡還不知道是好東西,不敢多喝了。

  「要說起來,如果不是小貓先生剛剛的電話,我都不知道是我得了您的幫助。」主廚頷首說道:「雖然個中緣由不便多說,但請暢飲吧,這是您應得的。」

  「……」

  槐詩端著酒杯目瞪口呆。

  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人家請客喝酒還不要錢,喝就對了!

  但他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我這就廚魔了?」

  「哎呀,您在比賽中的英姿著實是在下平生僅見,請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秘書恭謹地敬酒說道,再介紹道:「持有那一張卡,您可以隨時在現境、邊境乃至任何地獄地方租借廚房,無償。

  倘若您選擇定點開張的話,您所在的餐廳自動獲得飢餓之口的認證。而且可以在所有地獄中大部分餐廳免費用餐,不,應該說大多數餐廳都樂於招待您這樣的廚魔到來……」

  說起這張卡的好,秘書頓時滔滔不絕:「漢尼拔以及天堂屠夫兩位閣下對您的表現大加讚賞,盛讚您的才華,前途無量。尤其您還是一位災厄樂師,一位傳奇調查員,以及……」

  他停頓了一下,忽然抬頭看了看周圍,好像確認周圍沒有攝像頭之後,才壓低聲音說:「您是深淵譜系對吧?」

  「嗯?」槐詩一愣,旋即有些不安:「有什麼問題嗎?」

  「說來慚愧,我表姐的姑姑的二兒子的同事,托我給您帶一句話。」秘書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深淵之中也有遠大前程……」

  「免了。」

  槐詩斷然擺手,神情嚴肅起來。

  他哪裡還不明白秘書是想說什麼,這世界如今能一眼看出來自己是天國譜系的,除了當年理想國的殘留機關之外,恐怕就只有大家集體凝固墮入深淵之後所組成的『黃金黎明』了。

  他哪裡敢跟這幫壞東西扯上關係啊。

  屁股下面那麼一大堆見不得人的東西,他現在還是一個天國餘孽呢。

  光是得罪了牧場主就已經夠嗆了,再和另一個毀滅因素勾勾搭搭在一起,怕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而秘書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本職工作,提過一句之後就沒有再提了。

  喝完酒之後,秘書重新爬回了灶台的火苗里,消失不見,槐詩乾脆在餐廳的員工宿舍里住了下來。

  學徒專門給他收拾出了一個房間,享受了一把貴賓級待遇,然後就開始午夜營業,給夜遊完畢地百鬼們做夜宵去了。

  槐詩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翻來覆去地看著手裡的卡。

  忽然之間,靈光一現,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廚魔的證書可以在深淵裡免費吃飯,那麼災厄樂師的憑證,豈不是……

  深夜的時候,古老的宅院裡,大廳中燈火通明。

  在上首的座椅上,打瞌睡的老人被喚醒了,睡意昏沉地抬起眼眸,然後看到大廳里坐得滿滿當當的人。

  還有推上來的輪椅,輪椅上呆滯的林瑜。

  老人的眼瞳微微抬起,渾濁地陰翳中閃過一絲瞭然。

  「小瑜嗎?連太爺爺都不認識了啊……」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敗成這個樣子回來,真不像話啊……算了,我看這麼晚了,也別再弄什麼了,都去休息吧。」

  其他的人旋即瞭然,早已經見怪不怪,起身準備離去,只有扶著輪椅的女人依舊不甘心地抬起頭,想要說話:「爺、爺爺,那這件事兒……就這麼算了嗎?」

  「否則呢?」

  老人怪笑了起來,「難道她是你的親女兒,就不是我的重孫女了麼?當年你男人在外面被人打斷腿送回來,我說什麼了嗎?」

  女人的神情一滯。

  老人再繼續問:「我七個孫子,除了你男人和老三之外,他們的四個死掉的哥哥和弟弟,難道就不是我的孫子麼?」

  「……」

  那個女人的臉色蒼白,哪怕早有耳聞,可依舊難以接受如此冷漠的下場:「可,可是,那個人在直播里……」

  「所以說慈母多敗兒啊,都是廢話。」

  老人遺憾地嘆息,搖頭道:「從我記事開始,我有七個叔父,能活到現在的,只有一個。我有十四個兄弟,能活到現在的,只有我和小八,能夠成就五階的人,只有我一個。

  你才只有一個女兒而已,而且這不是沒死嗎,完完整整地活著吶。要我說小琴,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那話語裡並沒有什麼冷漠和疏離,倒不如說,,那是一種近乎述說真理一樣的嚴肅,不容任何人辯駁。

  那個女人怔在了原地。

  老人卻抬起頭,似是清醒了一些,含糊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既然今天大家都來了,那乾脆多說一點吧。」

  他環顧著自己的子嗣們,頷首說道:「在你們裡面,有的人是升華者,有的人不是,有的人在外面仇家遍地,有的人還沒有出門……沒有回來的,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在找死。

  你們在外面為非作歹,隨一己好惡胡作非為,你們都是很努力的孩子,很好,林家的人自古以來就是這個樣子。」

  他問,「難道還有誰不知道我們林家的人都是神經病嗎?」

  有鬨笑的聲音響起。

  幾個坐在最前面的人聽見這位家主的話,毫無顧忌地大笑了起來,滿是贊同的點著頭。

  「這就對啦。」

  老人滿意地拍了拍膝蓋,陰翳的眼瞳中亮起了攝人的輝光:「想要成就燭龍,想要追求這一條升華之路的力量,就應該這樣才對!

  不引人仇恨,怎麼轉化源質?不招惹是非,怎麼獲得孽果?難道要靠著做扶我過馬路做好事嗎?」

  在下面,肆意地笑聲越發地高亢起來。

  毫無顧忌。

  有數十道漆黑的源質波動沖天而起,瞬息間將這一處邊境的群星盡數吞沒,覆蓋,天地昏暗。

  可在一片黑暗裡,老者那一雙渾濁地眼眸卻凜冽地像是烈日一樣,迸射出萬丈的暴虐光芒,沙啞地聲音迴蕩在每一個人的耳邊,好像鐵錘在敲釘子那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將自己的話語敲進他們的魂魄里。

  「記住,路都是自己選的,不論是在這裡的,還是不在這裡的,是姓林的,還是不姓林的,從你們踏上燭龍之路的第一天開始,就不要想著做一個不招惹是非的閒人。

  要去拼,去搶,去奪!去和人結仇!去被人打到像條狗爬著回來,消化完畢之後再去報仇雪恨!

  隨你們去做女巫收集深淵沉澱也好,去做咒師到地獄的大群里巧取豪奪也罷,這就是你們選的路,十死無生的路!

  怕的人隨時到後山去用雷劫秘儀把聖痕洗掉,自己拿著錢去現境做二世祖,以後不要說自己是林家的人了——對他們來說,和這樣的家族扯上關係才是倒了大霉。

  可對你們來說呢?對你們來說林家是什麼?」

  老人的眼瞳如日輪一樣迸射光焰,聲音撼動了整個邊境:「我來告訴你們,林家就是你們的保命符!

  有這張保命符在,你們在外面隨便怎麼招惹是非,百無禁忌,只要能活著逃回家裡,長輩們就能留你們一口氣在!

  還能爬的起來的,就自己舔好傷口,再出門隨便幹什麼去。爬不起來的,就老老實實關起門來做個廢物,林家家大業大,也不缺你這一口吃的。

  這話你們從小到大,我跟你們講過不知道多少次,可我現在問你們——如果你們死在外面的話,該怎麼辦呢?」

  面對老人的質問,下面有個少年揚聲回答:「就是白死了。」

  「對咯!」

  老人滿意地拍手,讚許地誇獎:「還是小十九有腦子……對,就是白死!

  連家都回不了的廢物,死了也是白死!別想著家裡給你們報仇,家裡連棺材錢都不給你出!連為非作歹都沒有眼力價兒,這種丟人現眼的東西還是早點死光了好。

  想要當林家的人,這就是你們的命!

  ——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

  大廳里所有的人齊齊響應。

  「很好,那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蒼老的燭龍緩緩頷首,「回趟家不容易,都好好地去養精蓄銳……然後再隨你們到什麼鬼地方去殺人放火吧,你們都有遠大的前程。」

  「至於小瑜……」

  他沉思片刻,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媳婦,緩緩搖頭:「靈魂都受損啦,送入沉淵吧,能不能破後而立,看她的造化。

  既然回來了,原家那裡的追責我做太爺爺的替她擔起來,你也不必擔心。」

  扶著輪椅的女人顫抖著,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許久,低下了頭,再沒有其他的話。

  老人閉上了眼睛,再度陷入漫長的沉睡之中。

  於是,天地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