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中國林鋒

  乙雅安把垂下的髮絲捋到耳後,搖了搖頭,柔聲說道:

  「小女之所以有這個猜測,就是因為上去……的時候,聽到了西班牙軍官的對話,他們慶幸沉沒的是艘戰艦,貨物不在上面,那戰艦隻是護衛武裝商船的。」

  「這位姑娘所言有理,」郎茂徳想了想,給出了判斷:

  「天啟四年(1624年),尼德蘭人占領了雞籠島(台灣),此後屢屢和西班牙船隊發生衝突。

  除此之外,英國、葡萄牙人對馬尼拉帆船上的貨物也是垂涎三尺,和西班牙人摩擦不斷,所以派出戰列艦護送是合理的。」

  「你一個造船的怎麼會知道這些?」米雨真斜了郎茂徳一眼,語氣帶著冷傲和質疑。

  膚色黝黑的郎茂徳眉頭微皺,抬頭看了一眼,又垂下頭:

  「因為這幾年小人修復過不少海戰下來的西班牙船。」

  「米雨真,注意的你語氣,你面前的是漢人,是我們的兄弟姐妹。」朱琳澤瞪了他一眼,隨之開口道: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謝謝雅安姐、朗大師。」

  「就算知道有漢人在前艙又如何,棉布女工和茶農能有什麼用?」米雨真不服氣,小聲嘀咕。

  見朱琳澤眼神愈發冰冷,冷秉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拍在米雨真的腦袋上,低聲呵斥:

  「閉嘴,御史大人發話,什麼時候輪到你反對。」

  米雨真愣了一下,立刻就反應了過來,眼前這位少年可不是世子這麼簡單,還是可以大事獨裁,小事立斷的巡按御史。

  能在北鎮撫司做到總旗官,自然不是傻子,米雨真被點醒了,忙朝著郎茂徳和乙雅安拱手作揖:

  「抱歉,是在下孟浪了。」

  朱琳澤冷哼一聲,肅聲道:

  「請某些人把目光放遠一點,我們要做的不僅是救人奪船這麼簡單,還要考慮奪下船後怎麼辦,到達美洲後怎麼辦,多一個同胞,就多一分勝算。

  上下同欲者勝,若是再讓我聽到不團結的言論,別怪我不客氣。」

  「是,是。」冷秉面帶微笑打圓場,抱拳行禮:

  「殿下高瞻遠矚,跟隨您,我等心裡踏實。」

  朱琳澤鮮明地表明了態度,讓乙雅安兩人心裡暖暖的,冷秉和米雨真也收斂了不少,而張順慈則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外甥了,雖然不清楚外甥為何變化會如此之大。

  接下來 ,又基於敵人的武器裝備、大體分布、巡邏機制等細節進行了討論。

  討論結束後,朱琳澤又思考了片刻才看向張順慈:

  「娘舅,什麼時候了?」

  米雨真小眼一亮,搶著跑到船壁邊,通過拳頭大的通氣孔往外看了看天象,回頭答道:

  「應該是寅時一刻(凌晨三點)左右,此時下手正好。」

  情報稀碎,遠沒有達到作戰要求,可當下也只能這樣了……朱琳澤心裡嘀咕,卻是面無表情的站起身:

  「好,按照之前的安排,朗大師帶人去打開靠近天井一側的木牆,冷秉、米雨真、祖天翰跟我上去。」

  「好。」略微駝背的郎茂徳不再磨嘰,起身就帶人往天井的方向擠去。

  「琳澤,」張順慈忍不住出口,遲疑片刻,拍了拍外甥的肩膀,只說了句:

  「萬事小心!」

  「娘舅放心,若是我們幾個回不來,這裡就交給你和雅安姐,想盡辦法保住大家。」說著,朱澤琳轉身把軟劍和柳葉刀還給冷秉和米天真,強調說道:

  「我們對頂層甲板的敵情一無所知,上去後,跟著我,記住,一切行動聽指揮。」

  冷秉三人交換了個眼神,毫不遲疑地躬身抱拳:「諾!」

  他們在北鎮撫司摸爬滾打多年,戰場也去過多次,聽多了那些官老爺『兄弟們,給我上!『的口號,這種帶頭上陣的上官,還是第一次見。

  想了想,朱琳澤又補充道:

  「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除了士兵,能不殺就不殺,以制服為主,特別是領航員,一定要留活口。」

  高如鐵塔的祖天翰看了看冷秉,見對方眼裡也帶著疑惑,只好發問:

  「殿下,為何?再說這黑燈瞎火的,俺也分不出哪個是領航員啊。」

  「士兵穿制服或鎧甲,很容易辨認,領航員腰裡都別著望遠鏡和羅盤,若是殺了領航員,這船就不知道要漂到哪裡去了。」說著,朱琳澤俯身拿起地上的墨斗,用手指沾了沾墨汁,當做迷彩開始塗抹在臉上。

  帶著些臭味的墨汁觸碰到皮膚的剎那,朱琳澤恍惚了一下,他似乎聽到了武裝直升機在頭頂盤旋呼嘯,裝甲運兵車在身邊轟鳴,子彈在耳邊速射,炮火在身後怒吼,視線被一片猩紅覆蓋,他的血在沸騰,靈魂在咆哮:「辱我中華者,斬盡殺絕!」

  冷秉走上前來,本想說些什麼,卻是被朱琳澤眼中那宛若實質的殺氣給怔住了,他有種脊背發涼,汗毛倒立的感覺。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就算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的百戰老兵也沒有如此駭人的眼神,這世子到底經歷過什麼?

  朱琳澤深吸一口氣,收斂了情緒,看向冷秉:

  「什麼事?」

  「牆壁已打通。另外,這次行動的口令是什麼?」冷秉站直了身體,簡潔地說道。

  口令在戰爭中,主要用於在視線不明的情況下辨識敵我,同時也是避免敵方滲透的有效手段。

  「行動代號:崛起;口令:中國——林鋒。」朱琳澤隨口說道。

  口令這種東西就是要讓敵方猜不中,朱琳澤也是想用這種方式紀念曾經的自己。

  「中國,林鋒。」冷秉臉上帶著困惑,可看朱琳澤那帶著一條條黑乎乎的臉,忍住沒敢問林鋒是什麼意思。

  俄傾,四人整理好裝備,朱琳澤帶頭往天井的方向走去。

  所有漢民都站了起來,他們目光複雜,既忐忑又崇拜,既擔心又憧憬,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讓開了道路。

  「殿下,三位壯士,保重!」郎茂徳雙手抱拳,一躬到底。

  「哥哥……」身後傳來袁有容哽咽的抽泣聲。

  朱琳澤回頭,看見了滿臉淚痕的小女孩,看見了雙拳攥緊的娘舅,看見了渾身顫抖卻死咬著嘴唇不發出聲音的乙雅安,看見了無數雙期盼的眼睛。

  他轉過身,脊樑挺得筆直,啪地一跺腳,抬臂敬禮:

  「保證完成任務!」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朱琳澤轉身離去,留給眾人一個並不高大,並不強壯,卻讓人異常安心的挺拔背影。

  來到天井破口處,朱琳澤發現這口子是一個船匠雕刻工,用刻刀鑿出來的。

  他朝著邊上蒼老的工匠點了點頭,就要上前,卻是被老人喊住。

  「殿下,這刻刀跟隨小人二十年了,鋒利無比,帶上吧,也許用得著。」老人嘴角微顫,含著熱淚把刻刀塞在朱琳澤手裡。

  「好。」朱琳澤沒有矯情,把刻刀塞在了懷裡。

  他身上只有兩把肋拆,一柄倭刀,多把短武器,算是有備無患。

  「殿下,我先來。」猶如鐵塔似的祖天翰在大哥的眼色下,連忙跪下,朝著破口處爬去。

  不跪下不行,他個子將近兩米,那洞口卻只有一米見方。

  剛爬到洞口,腦袋出去了,肩膀卻是卡在了裡面,猶如一頭鑽進樹洞偷蜂蜜的黑熊,撅著個大屁股,在那裡晃來晃去。

  「大哥,不行,不行啊,我擠不出去,這洞口太窄了。」

  「蠢貨,小聲點。」冷秉上前觀察了一陣,隨即俯身輕聲交代:

  「沒有卡死,待會兒我給你一腳,飛出去時順勢抱住桅杆,記住了嗎?」

  「來!」

  冷秉後退幾步,腰馬合一深吸了口氣,猛地左腳箭步上前,右腳背勢大力沉地踢在祖天翰的臀上。

  「砰!」隨著沉悶聲響起,差不多有三百斤的祖天翰飛了出去。

  淡淡月光之下,幾人看到祖天翰抱住了天井中央的主桅,都鬆了口氣。

  可就在這時,哭笑不得一幕出現了。

  只見那祖天翰就像秤砣一樣往下滑去,而且速度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