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琳澤沒有接話,而是一頁一頁地仔細看著情報,片刻後,他抬頭笑了笑:
「娘舅別怕,打不打得過,打了才知道。」
張順慈鬍子一翹,沒好氣地低聲罵道:
「臭小子,娘舅有什麼好怕的,娘舅擔心的是你。」
朱琳澤心中一暖,不再爭辯,他站起身來,指著情報上的幾個人名說道:
「讓郎茂徳、冷秉、米雨真、乙雅安過來議事,有些情況我要問仔細。」
俄傾,幾人相繼到來,見過禮後在朱琳澤身邊席地而坐。
朱琳澤看向一個年約四旬,後背微駝的中年,溫和問道:
「你是郎茂徳,這大帆船的總設計師?」
中年手大腳大,滿臉皺褶,瞟了朱琳澤一眼,隨即又低下了頭:
「回殿下,小人不知何為總設計師,小人只是個大匠,這船的確是我帶人建造的。」
朱琳澤歉意地笑了笑,繼續問道:
「你是如何推算出這船有那麼多人的?」
朱琳澤這麼問是有緣由的。
西班牙人為了確保航行安全,不僅上船前會搜身,不准帶兵器和利刃之外,還讓乘客帶上黑色頭套上的船,這樣就摸不清船上的情況,更加容易控制。
郎茂徳遲疑片刻,還是老實巴交地回答:
「此船共有60門重型火炮,而操縱這火炮至少要三人,裝填手、清洗手、點炮手,而大炮是重器,西班牙人都是自己操縱,所以至少有180個西班牙炮手。
另外這大帆船要航行起來,至少要30個水手,由於考慮到輪換休息以及航行過程中的意外情況發生,水手通常是翻倍的,所以是60~70人。
還有就是,這船有1個船長室,4個單間,16個雙人隔間,這些都是指揮官、軍士長、大副或者傳教士等大人物住的。」
「按你這麼說,船上的西班牙人超過300?」朱琳澤盤算了一下問道。
「這倒不是,因為除了水手長,水手大部分都是由漢人或者呂宋人擔任。」
朱琳澤瞭然,水手這等苦活累活,西班牙人當然不會自己干。
略一沉吟,朱琳澤指著一張畫得很粗略的草圖,詢問道:
「朗大師,說說這船的構造,尤其是如何可以快速抵達船長室。」
斬首行動是特種兵在不對稱戰爭中慣用的招數,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朱琳澤第一想到的就是控制西班牙的指揮官。
郎茂徳一愣,眼中閃過遲疑,猶豫片刻,還是分析起來:
「此船有三層甲板,除了艏樓和艉樓,大體分四層,每層的中部被絞盤井分開。
絞盤井是起降貨物的天井,位於船的中部,而船長室在頂層甲板上的艉樓里,要快速抵達,只能通過這個天井上去。」
說著,郎茂徳突然從盤坐改成了跪姿,眼神裡帶著祈求:
「殿下,還是求和吧,沒有希望的。
首先這天井中間只有一根主桅可以攀爬,光滑無比,常人無法做到。
再者,就算上到頂層甲板,可上面防守嚴密,部分西班牙軍官還有短銃,這不是血肉之軀可以抵擋的。」
「坐吧,」朱琳澤按了按手,他沒責怪郎茂徳,只是溫和說道:
「求和沒有出路,而且我等立於不敗之地,憑什麼要求和?」
眾人一愣,相互看了看,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米雨真忍不住開口:
「不敗之地,殿下何意?」
「諸位不要忘了,我們現在是行駛在茫茫大海之上,有多種方法可以和西班牙人同歸於盡,無論是點火燒船,還是把船鑿沉,又或是殺掉船上的領航員,都能做到,所以保底,可以要求更好的待遇,因為我們活不了,他們也別想活。」
此話一出,眾人都是眼睛一亮,郎茂徳忍不住頻頻點頭:
「不錯,可以以此要挾西班牙人,讓他們把我等當人看。」
朱琳澤卻是擺手,眼中透著狠厲之色:
「這是後備方案,如果我死了,你們就製造條件去和西班牙人談,所以,我的行為不會拖累諸位。」
「殿下!」此時,張順慈也忍不住發聲,苦勸道:
「既然想到此等妙計,為何還要去冒險啊,不值得。」
「在我看來,有些事情能妥協,有些卻不可以。」說著,朱琳澤看向滿臉悲傷,還有些恍惚的乙雅安:
「若求自保,之前死掉的漢人怎麼辦,那些還吊在桅杆上的兄弟怎麼辦,雅安姐這些為了保護族群而被凌辱的人怎麼辦?我不能讓敢於擔當的人既流血又流淚,我要惡人血債血償。」
乙雅安嬌軀一震,看向朱琳澤的目光變得複雜,她緊咬紅唇,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殿下……不必如此,小女已被玷污了身子,死不足惜,沒有必要為我等賤女子冒險,還是聽大家的勸吧。」
朱琳澤卻是把手放在了乙雅安的手背上,搖了搖頭:
「身子髒了,洗洗就行,可心臟了,就再也洗不乾淨了。
另外,我這麼做,不僅是為了幾個受辱的姐妹,我是要守住的是心中的一口氣,這口氣泄了,脊樑也就斷了。」
「好,就憑世子這番話,我冷秉拼了,刀山火海,死而無悔。」冷秉雙膝跪地,朝著朱琳澤深深一拜。
此刻米雨真眼神也變得堅定,抱拳說道:
「殿下,只要把流光還我,斬殺十人不成問題。」
說著,他還看了一眼樓梯方向,此時的祖天翰還猶如雕塑般,拉著樓梯口封板的把手,一動不動。
「天翰人稱『開山炮『,他的一雙鐵拳,也能戰十個。」米雨真補充道。
見這三人的表現,朱琳澤心中的疑惑又濃了幾分,從他們的行為來看,不像是大奸大惡之徒,可那兩個孩子的話又不可能是假的,到底怎麼回事?
「對了,」郎茂徳也被說得激動了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麼,開口說道:
「我們未必只有這些人手。」
眾人一愣,齊齊把目光投向略顯激動的船匠。
郎茂徳從懷裡掏出一個墨斗,用手指沾著墨汁,在船板上畫道:
「遠渡重洋,船的穩定性很重要,而這船從中一分為二,我等處於船尾一側,那船頭一側是不是也有我們漢人呢?」
米雨真瞟了他一眼,有些不屑道:
「這太牽強了吧,裝上同等重量的貨物不就行了?」
「不,不,不。」郎茂徳連聲搖頭,很肯定的說道:
「相同大小的貨物重量是不同的,比如說瓷器、棉布、茶葉、人都是如此,要把相同大小的地方裝滿還要重量一樣,最好的方式,是兩邊東西種類相同。」
張順慈也附和著說道:
「不錯,不僅是重量的問題,還要考慮空間,這跨海貿易的大船寸土寸金,不可能為了維持平衡而空著大片的船艙。」
一直沉默的乙雅安看向眾人,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諸位有沒有想過,這次上船的都是什麼人?」
幾個人一愣,張順慈回想了一下說道:
「本人帶了三百二十陶瓷匠上船,西班牙的採購官告訴我美洲發現了高嶺土,去那裡燒制陶瓷,他們提供免費的原料和產地,並且高出馬尼拉一倍的價格收購成品。」
乙雅安接著話題說道:
「受西班牙人的私下邀請,小女也召集了四百五十位姐妹,她們有擅於養蠶的,繅絲紡線的,有擅於織布染色的,還有手藝精湛的裁縫。」
朱琳澤一愣,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賢淑端莊的女子,居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怪不得娘舅看她的眼神總是閃躲,想來之前認識。
「我這裡人比較少,只有三十個名匠和兩個大匠,普通的船匠和學徒,西班牙人不收。」郎茂徳實話實說。
這麼一說,朱琳澤倒是來了興趣,看向冷秉兩人。
冷秉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們兄弟三沒什麼手藝,是最後幾天應徵勞工進來的,通過了擔八百斤走三百步的考核。」
朱琳澤有些疑惑, 他好像沒有通過什麼考核,稀里糊塗地就被娘舅帶上了船。
張順慈見外甥投向自己的目光,笑了笑,解釋道:
「團隊的頭領或者通過考核的甲等,可以攜帶家屬。」
「甲等?怪不得!」米雨真撓了撓頭,看向不遠處的兩個小丫頭,咂舌說道:
「袁天赦豈不是挑了一千五百斤走了三百步?比三弟還厲害。」
乙雅安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
「這不是重點,據我所知,西班牙人從大明採購最多的貨物有四種,瓷器、絲綢、棉布和茶葉。
這裡的人除了船匠和勞工外,能產出貨物的只有陶瓷匠和絲綢工,少了棉布紡織工和茶農。」
朱澤琳頓時明白了什麼,張口問道:
「雅安姐的意思是船艙的前半部分裝著棉布紡織工和茶農?西班牙人想把大明的產業鏈搬到美洲去?」
「有這個可能,」張順慈點了點頭,插話說道:
「如今大明戰火不斷,貨物供應不穩定,加上西班牙距離馬尼拉相隔萬里之遙,如果可以把新西班牙建為新貨源地,進貨就會方便很多,成本也更低。」
冷秉沉默片刻,卻是提出了不同意見:
「下官以為,還是不能把希望寄託到其他漢民身上,首先這只是猜測,另外,諸位莫要忘記十幾天前沉沒的那艘船,保不齊其他漢民就在那艘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