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誰贏跟誰玩

  見朱琳澤沒有責怪的意思,來報的水手膽子才大了些:

  「是小的們太急了,本來已騙倭奴打開封板,可他們突然看見那麼多漢人拿著刀槍,又快速合上蓋子封死了。」

  「難道下面的漢民就沒有反抗。」冷秉有些不可思議。

  「沒有,」水手搖頭,遲疑片刻,還咕噥道:「不僅沒有,他們還幫著日本人守住了樓梯口,叫嚷著讓我等走開。」

  「這群豬!」米雨真眉毛一挑,手中流光浮現,邁步就走。

  對於米雨真的毛躁朱琳澤是領教過的,這貨要是去了,估計要死傷一片。

  「站住。」朱琳澤出聲阻止,想了想,補充道:

  「你留在這裡看押西班牙俘虜,沒我的命令,不得擅離。」

  「為何?」米雨真扭頭,剛想爭辯兩句,可看到朱琳澤那銳利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他收了刀,站立一旁,猶如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喪著臉。

  朱琳澤點了幾個人同行,經過米雨真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

  「這裡有上百號西班牙俘虜,留別人看守,我不放心。」

  米雨真黃豆大的眼睛立馬瞪得滾圓,喜色猶如潮水一般,瞬間就覆蓋了滿臉,他站得筆直,高聲說道:

  「諾!」

  等朱琳澤帶著一干人到了前艙的三層甲板,看見陳舒等人拿著刀劍、火槍在那裡乾瞪眼,隨即問道:「下面的漢人為何幫助倭人?」

  陳舒撓了撓頭,黝黑的臉上露出無奈之色,「這些愚民不信我等打敗了西班牙人,都以為是前艙的水手造反,所以……。」

  「所以怕西班牙人鎮壓叛亂後會找他們秋後算帳?」冷秉會意,順著話題問道。

  「嗯,是這個意思。」

  誰贏跟誰玩,難道要殺個黃四郎給他們看……朱琳澤有些無語,想了想,他看向傅山,帶著請教的語氣問道:

  「先生,我的意思是脅迫西班牙軍官喊話,由他們下令日本人打開樓梯口,先生覺得如何?」

  眼前的傅山也就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朱琳澤相信他還遠沒有歷史上記載的那麼牛,既有詢問的意思,也有考教的味道。

  傅山四下看了看,隨即把朱琳澤拉到糧垛邊,小聲說道:

  「殿下之策自然可取,不過傅某以為並非上策。」

  見朱琳澤並沒有惱怒之色,傅山徐徐說道:

  「前艙的漢民和後艙不同,他們並不認識殿下,此時也不會對殿下有任何感激和認同。

  既然漢民在等西班牙人來鎮壓,那就等好了。

  一來,他們飢而無糧,自然內訌,到時我等帶著食物誘惑,倭人必然被俘,封口也就打開了。

  二來,當前待處理的事情繁多,例如:傷患救治,後艙漢民安置,物資盤點,犯下罪行的西班牙人審理判決等等。

  所以傅某愚見,前艙的漢民暫緩處理,未必不是好事。」

  利用飢餓瓦解漢人和倭人的聯手,在漢民和倭人打起來後再出手,既可以幹掉鬼子,又可以獲得民心……朱琳澤心裡一盤算,隨即點頭:

  「先生高見。」

  傅山捋了捋山羊鬍,自嘲地笑道:

  「殿下對敵猶如下山猛虎,可對自己人卻過於宅心仁厚,傅某本不是什麼心慈之輩,幫著殿下充當惡人,恰到好處。」

  「不錯,這的確是我的弱點。」對傅山委婉的批評,朱琳澤欣然接受,隨即,又淡笑道:

  「不過,先生也沒必要自污,若沒有良善之心先生也不會被吊到桅杆上受刑。」

  想起自己赤條條地被掛在風中蕩漾了幾個時辰,傅山不自然地輕咳幾聲,生硬地切換了話題:

  「殿下,還是先處理當下之事吧。」

  看著傅山略帶尷尬的神色,朱琳澤會心一笑,隨即讓陳舒安排幾個人守住樓梯口的封板,就扶著傅山離開了。

  上到頂層甲板,風有些大,見傅山拖著腿走有些不便,朱琳澤把對方的手臂放到自己肩膀上,邊攙扶,邊好奇地問:

  「先生怎麼會在這船上,難道也是去新西班牙淘金?」

  「淘金?並非如此。」傅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

  「一年前,內人得了怪病,傅某帶她遍訪名醫才知是『腸癱之症『。

  都說此症無藥可救,只能等死,傅某偏偏不信,於是自研醫術。」

  看到那不屈的眼神,朱琳澤知道傅山和自己是同一類人。

  「後來傅某研製出了曼陀羅迷香,也就是剛才給殿下用的那種。

  此香雖不能根治頑疾,卻能在內人疼痛難忍時陷入昏睡,從而減輕了不少痛楚。

  機緣巧合之下,我又得到了少許的烏香,此物不僅可以減輕內人痛楚,服用之後還能保持清醒,不會昏睡。」

  朱琳澤立刻就明白了:「先生去新西班牙,就是為了求得這烏香?」

  傅山點了點頭,有些無奈:

  「烏香過於稀少,非常難尋,一旦出現,又會被宮中盡數搜羅,傅某無奈,只好去了馬尼拉。

  可到了馬尼拉才知道,西班牙人帶來的烏香早就被搶購一空,就算有人轉讓,一兩烏香十兩金的價格也讓傅某望而卻步。」

  「這烏香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這麼貴?」朱琳澤有些好奇。

  可能是因為腿疼,傅山站住身子,才繼續說道:

  「烏香又被稱為福壽膏,嘉靖帝煉丹時就常用,到了萬曆年間,神宗酷愛此物,被定位貢品,自此,平民百姓就再難購到烏香。」

  福壽膏!那不是鴉片嗎?怪不得要去美洲……朱琳澤先是一驚,隨後又想明白了。

  在後世,墨西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生產地之一,被稱為毒梟王國。

  上輩子的朱琳澤就曾受僱去墨西哥,幫著政府鎮壓毒梟。

  朱琳澤有些哭笑不得,鴉片裡面有嗎啡的成分,的確有很好的鎮痛效果,可這玩意能長期服用嗎,這他麼會上癮的!

  本想以實相告的朱琳澤剛想張嘴,可看到傅山那不屈和充滿著希望的光芒,他又忍住了。

  人是需要希望的,哪怕這希望只是個絢爛的肥皂泡,卻依然能給人巨大的力量。

  此時戳破這個希望,朱琳澤實在有些於心不忍。

  離後桅還有段距離,風中就傳來了陣陣的女子的哭泣聲。

  走近了才發現是有人上來照顧那些受刑的義士。

  「爹!」就在這時,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布丁甩脫開母親的拉扯,邁著小短腿,朝著傅山跑來。

  由於天色昏暗,在船艙那種惡劣的環境中又待了兩個月,此時無論是孩子還是女人基本上都是看不清樣貌。

  傅山一把抱住衝來的兒子,開心地舉起來轉了一圈,這一轉就拉扯到了後背和腿上的傷口,疼得他直呲牙。

  「夫君,沒事吧?」尾隨其後的女子發出虛弱而又擔心的聲音。

  傅山一看妻子走上前來,忙笑著給介紹:

  「殿下,這是賤內張靜君。

  靜君,這是唐王世子殿下,也是巡按御史,就是他救了我等。」

  聽到這個,張靜君忙轉過身放下手裡的包袱,又整理了頭髮和著裝,這才對著朱琳澤盈盈施禮:

  「民女傅張氏見過殿下,謝殿下活命之恩。」

  「嫂夫人不必多禮,此戰若是沒有傅先生,恐怕我已全身掛彩。」朱琳澤抬了抬手,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對身後的長隨吩咐道:

  「阿龍,阿豹,去把閣樓右手邊的第二個房間清理出來,嫂夫人身體有疾,讓她早些休息。」

  「是,少爺。」

  那個房間是傳教士住的,是朱琳澤認為最乾淨的房間。

  抱著兒子的傅山想要行禮致謝,卻是被朱琳澤擺手打斷:

  「甲板風大,嫂夫人身體贏弱受不得風寒,先生快去吧。」

  傅山也沒矯情,稍作停頓後點頭答應道: 「好,待安頓好妻兒,我便前來相助。」

  扶著妻子剛要離開,突然想起了什麼,傅山扭過頭來補充道:

  「對了,那些義士的傷勢傅某都已檢查,除了陳雄、袁天赦二人傷勢較重,無救治把握,其餘之人都是皮外傷,待我回來就著手醫治。」

  等傅山一家離開,朱琳澤快速到了後桅之下。

  此時的十七個義士大部分都醒了,只有陳雄等兩三人還在昏迷之中。

  乙雅安帶著六個姐妹,邊幫著擦拭傷口,邊抽泣哽咽。

  有容和無欲跪在袁天赦身邊,不知在交談著什麼,只聽見有容小聲抽泣,而無欲仰著頭哇哇大哭,似乎是到了世界末日。

  此刻,帳房老六帶著幾個長隨拎著水桶過來,見到朱琳澤,忙小跑到身邊:

  「少……殿下,掌柜的讓我帶人上來聽從吩咐。」

  朱琳澤看著那桶里的水,狐疑地問:

  「海水?」

  「船上淡水金貴,所以小的就想用海水給義士們擦擦傷口,清洗身子。」

  「胡鬧!」朱琳澤開口怒斥,可一思量又壓下了火氣,看著被罵懵的帳房,緩和了語氣說道:

  「六叔,海水洗傷口會細菌感染,到時這些義士一個都活不了。」

  細菌感染聽不懂,可聽到『一個都活不了『,老六嚇得一哆嗦,顫聲說道:

  「殿下,小人不知,小人真的是無心的……」

  朱琳澤扶起快要跪下的老六,搖了搖頭:

  「不關你事,二層甲板前艙有廚房,你安排人去燒些開水,記住,用淡水。

  另外,讓人去查查雙人間,我要西班牙軍醫的醫療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