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佛前青燈業火

  依然還是鴻福樓。

  到來之前,肖玉成左思右想,對於大哲能夠請動金爺感覺十分的意外。雖說進十年來這個老頭都不顯山不露水,一副在養老院等死的樣子,不過這老傢伙的面子確實還要給一些。

  比較慶幸的是,他那幾個白痴一樣的手下昨晚迷路去到了別的地方了,沒有動手,不然今日被這個老傢伙約的和頭酒,可就不好應付了。

  只是……天南地北的兩個地方,一路上都有路牌,那幾個傢伙好歹也是本地人,居然還能夠迷路?

  見鬼了。

  肖玉成臉上堆出了笑容,然後推開了包間的門,立馬便大笑道:「哎呀,金老爺子!金老爺子,好久不見啦!不好意思,遲到了,等會我自罰三杯!怎麼,還沒有點菜啊?服務員!」

  大哲和金爺已經早到了一步,坐在了這裡喝著茶。

  「肖玉成啊,先不要喊了。」金爺呵呵一笑,便朝著肖玉成招了招手。

  肖玉成便直接坐了下來,但由始至終並沒有正眼地看過大哲一眼,「來,金老爺子,我給你敬茶了!」

  「呵呵,難得你還有這個心啊。」金爺皮笑肉不笑。

  肖玉成也皮笑肉不笑:「什麼話!當初我出來混的時候,雖然不是您老下面的人,但好歹咱在的堂口和您老的山頭也算是兄弟同盟嘛。您是長輩,什麼時候都也是嘛!」

  「真有心,現在的年輕人啊,很少有你這樣的了。」金爺點了點頭,「肖玉成啊,既然你也說了,怎麼說也有些淵源,那你是不是做事情也悠著點啊?」

  「金老,您看您這話說的。」肖玉成笑道:「我是那種做事情沒有分寸的人嗎?要是的話,我早就混不下去了嘛。」

  金爺眯起了眼睛,「那你和大哲今天就不是來擺和頭酒的嘍。」

  「那當然!」肖玉成一拍桌子道:「咱今天不就是來陪您老人家聊天喝茶的嘛……那個,大哲,你說是不是?」

  大哲深呼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朝著肖玉成舉杯道:「肖總,多有得罪,你不要怪。這一杯是我敬你的。」

  「小事情,大家文明人嘛。」肖玉成也不擺姿態,直接喝下,然後卻忽然一臉不悅道:「不過我說大哲啊,你也真不夠意思。你要說你是金爺的人嘛,咱昨天也不用鬧這麼僵是不是?得了,原本的工作呢,我找別人去做好了,你要不想做就不做!以後還大把機會,哥哥我給你留著!自家人,有錢一起賺!」

  「以後再說吧。」大哲淡然點頭。

  肖玉成此時又道:「金老爺子,您也不對了!」

  金爺倒是好奇問道:「怎麼?我這老頭子也有不對的地方?」

  肖玉成道:「可不是嗎?您老怎麼不早說大哲也還是您的人呢?要是早知道,我那能讓他做以前的那些累活兒啊!您這不是在坑我嗎?萬一那天說出去了,說我肖玉成對您金爺的人一點兒不好,我這還怎麼做人吶!您說,是不是您不對了?」

  「好,行。」金爺呵呵一笑,「聽著還真有點這個意思。那好,等會我也自罰三杯。」

  「三杯怎麼行啊?」肖玉成一臉不悅,看著金爺微不可察的皺眉,大笑道:「當然是不醉無歸啊,對不對!」

  ……

  這一頓飯吃了好長的時間,說是不醉無歸,但基本上都是酒量很好的人,只能夠喝個三分醉意而已。

  等肖玉成找來的司機接走了他之後,大頭才敢冒頭,悄悄地把金爺和大哲給接上了車。

  車上,金爺一邊數著佛珠,臉色紅潤,笑眯眯地道:「這個肖玉成是個人物,今晚你也看到了,這條毒蛇……這事估計沒這麼簡單,不過量他也不敢真的亂來。這人有些膨脹了,早些年道上的人來給我祝壽的時候見過,可還沒有這麼狂。嗯……大哲你以後儘量和他少接觸。」

  「我也看出來了。」大哲點了點頭。

  「老爺子,咱現在去哪?」大頭回過頭來問道。

  金爺淡然道:「回去我哪兒吧。大頭你今晚也在我哪兒過夜,今晚有些事情要你幫我做一下的。」

  「好咧!」大頭呵呵一笑道:「老爺子,我給您搓背?」

  「怎麼,想在我這兒討工作了?」金爺笑眯眯道:「是不是見我這糟老頭子這張破臉還有點兒用,就又來心思了?」

  「這……這……嘿嘿。」

  「開車吧,有事情以後再說。」金爺揮了揮手。

  大哲並沒有摻合金爺和大頭之間的對話,他只是默默地靠在一邊坐著,手上拿著了一把鑰匙——這是洛邱給他的。

  這時候會想起它,是因為肖玉成的事情算是暫停了的話……大哲忽然不知道如何把這鑰匙還給人家。

  這種家門的鑰匙。

  ……

  ……

  敲門的聲音。

  這會兒的洛邱正在自己的家中看著從樓上翻出來的相冊,這裡有著更多他父親和他爺爺奶奶小時候的照片。

  現在看來,他的父親長相還真是和爺爺奶奶都不怎麼相似……自從意外地從小春奶奶的口中聽到了這個事實之後,洛邱就有了一種自身和現世只見聯繫被斬開了不少的感覺。

  很微妙的一種感覺……似乎並不怎麼可惜,心中意外的程度也遠比自己所想像的要少得多,放佛潛意識之中很能夠接受這種改變。

  但同時,另一種和現世的聯繫,卻又像是在不知不覺間建立了起來……

  但敲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麼晚來找他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堂叔洛山的兒子洛正。

  「正哥,這麼晚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洛邱開門迎客。

  「這兩天累壞了吧?」洛正走了進來。

  洛邱給招呼倒了茶水,搖搖頭道:「也沒做什麼,倒是你們才比較累,你也好几几晚沒有休息過了吧?」

  洛正吁了口氣,然後就默默地坐在這裡,「那啥,我就坐一會,靜一靜……家裡的氣氛有些不太好,心煩。」

  「沒關係。」洛邱便又坐下來,看著手上的相冊。

  洛正看著洛邱,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洛邱便抬頭問道:「是有什麼事情嗎?」

  洛正這會兒靠坐了過來,吞吐了一番之後,才問道:「唉洛邱啊,你讀書人,要不你給我參詳一下唄?」

  洛邱合上了相冊,笑道:「說說吧。再說,我的意見也不一定好。關鍵還是你自己本身是怎麼想。」

  「我就問問。」洛正搖搖頭,然後正色道:「我說洛邱啊,你說我到底要不要把奶奶的消息告訴一下大哲?哦,就是我的那個前姐夫,你見過一面的,在你來的路上那個,還有印象嗎?」

  洛邱點了點頭,忽然問道:「那為什麼你會為難呢?」

  「還不是因為家裡人都不喜歡他。」洛正無奈道:「可說老實話,大哲雖然在外頭幹了不少混蛋的事情,但他對咱其實挺好的。你也看見了吧?接你的那天,他還塞給我東西,而且從來也不要求什麼,有時候還會給我塞錢,讓我當零花錢給我姐那孩子。」

  「所以你是想要叫他?」

  洛正點點頭道:「是啊,畢竟就算是隔壁村子的人,怎麼著也會來添香吧?更何況大哲怎麼說也有過一番心意,不告訴他……我感覺有點對不住他。甚至不讓他來弔唁的話……唉,不舒服啊。可我又怕我老爹老媽和老姐不舒服,鬧不愉快。」

  洛邱笑了笑道:「你好象挺在意這位前姐夫?」

  洛正吁了口氣道:「我姐嫁給大哲的時候我才這麼點兒吧?那時候會天天跟在他後頭亂轉,感覺他就像是一個英雄一樣。那時候大哲自己開了一家修車場的,雖然不大,但照顧家人是沒問題的。嘿,不瞞你說啊,我小時候還想過等長大了,也跟著他學修車的。」

  「你現在不也是過得不錯。」

  洛正道:「不也是討點生計而已,有什麼好不好的,人嘛,總得為自己打算,不能一直原地踏步。」

  洛邱頓了頓,輕聲道:「可你,到現在還是放不下這位姐夫吧?不然也不會來找我談這種事情。」

  「大概是家裡沒個能說話的吧?」洛正道:「其實本來也不好談……而且感覺反正你也見過大哲,至少也是旁觀者什麼的,聊天也就沒有什麼壓力……當然啊,我不是說咱們不親啊!就是有點少聯繫嘛。」

  「那你是怎麼看他的?」

  「怎麼看?」洛正一怔,失神般想了一會兒,才吁了口氣道:「感覺有點可惜了吧……說老實話,我到現在還是想不明白大哲怎麼這些年都這麼混帳。在我印象之中,他不是那種人。其實我姐最開始的死後堅持過一段時間的,經常地往監獄去看他,可他就是誰也不見,什麼話也不說,整個人就像是……就像是失了魂兒一樣。對了,離婚也是大哲在獄中自己提出的。後來,後來我也給說過了,出來,又進去,再出來,再進去,整個人像是自我放棄了一樣。」

  「你沒有問過他嗎?既然想不明白的話?」洛邱道。

  洛正嘆了口氣道:「有啊,怎麼沒有?可聊到這個話題,他總是躲著我……倒是有一次和他聊著聊著,他好像是喝多了,說什麼……要還什麼東西給人的,必須要還回去的之類。然後就倒下去了,醒來之後什麼也沒說。我琢磨著可能是大哲和他的兄弟當年綁架害死了那個小孩的關係吧。」

  說到這裡,洛正看著洛邱,撓撓頭道:「你不知道吧?我之前也沒有仔細說。」

  洛邱笑了笑道:「其實我有找過這舊新聞看了一下,手機上。」

  「虧你能找啊。」洛正搖搖頭,然後變得神色複雜道:「那件事情,當初鬧得挺大的。後來還聽說那小孩子的母親哭瞎了,然後小孩的父親服裝廠破產了,他就扔下了自己的老婆一個人跑路了,剩下一屁股債下來。聽人說過吧,那小孩的媽都自殺好幾回了。好像那個老闆叫什麼成功來著……忘了。所以就這樣唄,不但害死了一個孩子,還弄得人家家破人亡。你不知道啊,那些年我姐工作上班都不好,整天讓人指指點點,回家還老哭……也是後來啊,碰到了現在的新姐夫,日子才慢慢好了起來,我姐也就算是開始新的生活了。其實有時候我也想,或許我姐不堅持,也是一件好事情,不然也沒有這樣的好日子……跟你說個事兒吧,我姐最近剛剛懷上了,兩個月了,不過人是有點小胖了,畢竟也三十五六了,身材走樣很正常,你估計沒看出來吧。不過我跟你說啊,我姐年輕的時候很漂亮的!」

  「吃夜宵嗎?」洛邱站起身來,看了下時間,便看著洛正問道。

  洛正摸了摸肚子,「唉這主意挺好!你弄唄,我去弄點啤酒過來?你喝的吧?大學生不怕啦!反正咱倆好歹也是兄弟!」

  「可以。」

  ……

  ……

  回到了金爺的別墅級的養老院住所之後,金爺什麼話也沒有說,就讓大哲一個人獨自地去佛堂那邊呆著,然後就帶著大頭去了另外一間房間之中,指揮著這個,指揮著那個。

  大頭是搬東西搬得一身的汗水,可不敢有半句怨言……倒是好奇道:「老爺子,這些桌子啊,黃布啊,是什麼啊?還有這個是啥啊?木劍?銅錢?您老還會開壇做法啊?」

  「不是開壇做法,驅鬼你信不信?」金爺笑眯眯地道。

  大頭看著這裡頭的東西像模像樣的,「驅驅、驅鬼!?老、老爺子,你可別嚇我,我大頭膽子小!」

  大頭聽說過這位老爺子有些不尋常的本事……當然只是傳言。

  「放心,有鬼你也看不著。」金爺取來了毛筆粘上了一點硃砂,開始在黃紙上寫著什麼,一邊道:「你這人骯髒、齷蹉,鬼也不回來找你的。」

  「可、可真有鬼的話,我看不著就不管啦?鬼能看到我啊!老爺子,這心裡發毛啊!您是開玩笑的吧?」

  金爺懶得和這傢伙多少,而是忽然問道:「對了,大哲最近還有沒有去看那個林嫂?」

  大頭這會兒連忙走到了金爺的面前,壓低聲音道:「老爺子,您可千萬別和哲哥說這事情啊……尤其是別說是我說出來的啊!」

  「怎麼?我這老頭子有出面有出力,就差沒趴下了,也不夠格知道這事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老爺子,您肯定夠資格啊!」大頭連忙道:「那會兒大哲找我辦事,要我註冊什麼十字會啊,讓我辦什麼房產啊……我去哪兒弄啊?你要是說找妞瀉火的話,我隨便能弄一打啊,可這事情我還真的不知門路啊!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找到您老,而您老又念舊情肯幫忙照顧著這些事情的話,我大頭那會兒能辦得了這麼多事情嗎!可是,可是我哲哥的性子您老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弄房產給林嫂的時候他又進去了,沒辦法也不會找我的。」

  「行了行了,我是問你,大哲最近有沒有去找過那個林嫂,你說這麼多做什麼?」金爺不悅地瞪了大頭一眼。

  「找了,就昨天。」大頭點點頭道:「不過說起來,這林嫂也真是怪可憐的,她這會兒都完全記不起來自己還有個兒子,還有個老公早就跑路的這些事情了,就以為自己是一個命不好,瞎了眼無親無故的老婆子。明明也就四十不到的人,現在看上去像是個五六十一樣。」

  「果然找過……」金爺點了點頭,忽然道:「大頭,你哪兒還有林嫂的生辰八字嗎?」

  「啊?給她辦房產的時候倒是有身份證的複印件留下來,可是這不是生辰八字吧?」大頭愕然道:「您老要找個幹嘛?」

  「身份證也行,你用萬年曆給我推農曆時間出來。」金爺瞪了一眼,「別的你就別問了,按我說的去做!另外,這個符你拿好,給你的!」

  「這啥?平安符?」

  「對!你背後有個女鬼看中你了,等著和你風流呢!」

  「女鬼!」大頭目光一亮:「這個好,我喜歡……」

  金爺翻了翻白眼,拿著一個瓷碗就跑到了院子外,說是去弄點兒子時的露水。

  ……

  佛堂前,大哲正按照金爺的吩咐,站在觀音像前,閉上眼睛,放空自己的思想。

  越放空,越是有些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還是在監獄的時候。

  「大哲……你有沒有聽見?那個小孩,他來找我了!找我了!!找我了!!!」

  「哲哥,哲哥……我昨晚在艙裡頭睡覺的時候,看到了……看到了……阿龍說,是他來找我們索命了……他也看見了……洗澡的時候……水,水……」

  「我們怎麼辦……怎麼辦……小虎他……小虎他昨天上吊了!趁著獄警不注意的時候……上吊了……它,它來找我了!下一個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

  「我的孩子啊!!我的兒啊……還給我啊……還給我!!老天爺……還給我啊!我的兒啊……」

  ……

  「大哲……你真的要跟我離婚嗎?」

  ……

  「救救我……」

  ……

  「別過來!你們都不要過來!!!!」

  「小虎!!別衝動!!」

  ……

  「哲哥,聽說阿龍也在裡面死了,說是病死的……唉,又少了一個認識的了。」

  ……

  「甘敬啊,謝謝你啦,林嫂給你做好吃的啊……林嫂要是真能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就好嘍。你多好啊,好孩子。」

  「林嫂,其實我……」

  「怎麼啦?」

  「沒、沒什麼……」

  ……

  「像你這樣,警察的兒子,難道不會對我這種監獄犯有什麼看法嗎?」

  「可你現在不是出來了嗎?」

  ……

  大哲猛地睜開眼睛,觀音像前,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佛前青燈業火,香菸裊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