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術室的燈滅了之後,經過幾個小時搶救的醫生滿身疲勞地走了出來。
一直守候在病房門前的藍凱直接走上前來,用力抓住醫生的手臂,「醫生?」
「我們盡力了。」醫生搖了搖頭,「但是情況不容樂觀,病人前幾日就失血過多,現在……」
「你無論如何都要救回她來!」
「藍先生,我明白您的心情。」醫生無奈地道:「要不這樣吧,先把她送到單獨的病房看看情況吧,我們會二十四小時找人守著,一有情況的話,馬上處理!」
藍凱最終還是放開了這醫生的手臂。
「藍總?」醫生還不清楚藍凱的意思,只能夠遲疑地問道。
「你還不快去!!」藍凱卻猛然揮手,宛如獅子般,咆哮出聲,藍氏企業的掌舵人,一身的霸氣比這醫生見過的死人身上的死氣還要多。
「是是,馬上!」醫生慌慌張張而去。
見此,新月從後伸出雙手握住了藍凱的雙手,把這僵直在空氣之中的手臂緩緩地抓了下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藍凱搖了搖頭,從新月的雙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便轉過身去。
解開了自己的領帶,仍在了地上,脫掉了自己的西裝萬外套,也仍在了地上,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
中關城的高塔是最近才開放的,這個高塔的出現,也就意味著遊戲開放了玩家之間的結婚功能。
已經有不少的玩家結合了。但今日打算前來進行登記的玩家門卻暫時無法使用最高場地的那個教堂,因為門衛說,已經被人包場了。
這麼好奇地包場是誰不知道,大部分玩家也沒有打算真的在這樣遊戲裡面用高消費來做這種虛擬的東西。
按照實用性來說,完成了登記之後就已經是遊戲之中合法的『夫妻』,兩個人的事情……婚禮有什麼好呢?
不過是另外一種無謂並且浪費的形式主義罷了——大部分男性的觀點。
另一種觀點就簡單並且暴力得多了——去死——絕大部分女性的觀點。
但不管別人的觀點是什麼,她已經在這裡了,她千羽纖柔已經在這裡了。
等待,等待,靠在了高塔最上層的石窗之前,眺望著朝著西邊爬去的日光,靜靜地等待著。
……
印象之中,這是千修第三次來到這個地方,前兩次,他總能夠在這水汽環繞的小橋上得到一個沉睡。
這次或許也能夠在酒精的作用下,獲得同樣的結果吧?
他是這樣希望的,希望睡了今天就已經過去。
但是釣魚的那個法師今日並沒有碰到……這樣也好,因為千修並不知道如何才能夠回答孤島猴子的問題。
哪怕這個問題是他自己設計出來。
一瓶子的烈酒已經在路上喝了一半,千修抓住這個瓶子,搖動著……再怎麼動盪,外邊的瓶子不變就是不變。
即使恢復了行動的能力又能怎樣?
從前的依然還在。
……
「藍、藍總。」
剛剛給療養院病房之中的藍修擦過了身體的護士姑娘推門走出,便看見了藍凱一聲不吭地站在門前。
模樣甚至讓她感覺到恐怖……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這個年輕企業家此時的模樣,只感覺在這個瞬間,他似乎和普通人沒有什麼不一樣。
藍凱眼珠子微微斜視,看了這護士姑娘一眼。
護士姑娘心頭一條,只感覺對方是個普通人的感覺像是幻想……便低著頭,飛快地拿著盤子從藍凱的面前離開。
她三步並著兩步走,卻頻頻回頭……藍凱就這樣地站在了房間的門前,一動不動,但看一直看著她。
小護士更怕了,終於不在回頭,改為了跑……跑離開了藍凱的視線。
藍凱終於走入了房間之中,直接把房間的門給關上,給鎖上,來到了床邊,看著病床上的藍修,拉開了椅子,坐了下來。
就這樣看著這個和他同血緣的兄弟。
好久好久之後,藍凱才忽然笑了一下,就像是神經的自然反應,這個動作同樣維持了很長的時間,他的目光始終盯在了藍修的臉上,終於他開聲說話了,「知道嗎?小柔現在就躺在醫院裡面,生死未卜,你又一次害了他。」
聲音不響,像是在說一件簡單的事情。
藍凱側了側頭,又從另外一個角度看著藍修的臉,「我記得,那天父親他帶你回來的時候,新月她正在教小柔彈鋼琴,而我,就在旁邊看書。然後,你來了。」
藍凱揉著自己的手指,想了一會兒道:「怎麼說呢?第一眼看見你,乾淨,害羞,感覺和我就像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是的,確實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毫無疑問,你帶給我們的衝擊是很大的。一個我未曾謀面的人,突然之間成為你的親人,我想你也一下子接受不了吧?但我知道,不管是我還是你,都對這樣的命運沒有辦法。如果要怪的話,只能夠怪你和我的父親沒有管住自己。」
「對了,你記不記得你剛來的那個夏天,我們三個一起去集團度假山莊玩的那次?算了,不說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
「我怎麼會不記得?」
千修躺在小橋的木板上,翡翠幻想今日的黃昏依然是橙紅色,自從走進這個世界,他就沒有碰到過下雨的天氣。
抱著酒瓶子,千修閉著眼睛,自己對自己傾吐著夢一樣的話,「我怎麼會不記得那天下雨了,原本的計劃取消了?後來還是小柔哭著朝著,你實在沒有辦法了,才領著我們偷偷地在司機的眼皮地下逃出去的。玩兒是玩兒一天了,也高興過了,但結果就是你被爸他狠狠地罵了一頓,還罰了一個月的零用錢,甚至還感冒了。」
千修莞爾一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橙紅的天光暗道了一些,「在我當時的印象之中,你就是一個循規蹈矩,墨守陳規的人。你那次居然會這樣衝動,確實出乎了我的意。後來我明白,是因為你真的很寵小柔……怎麼說呢?我想我應該有些妒忌。嗯,是妒忌。」
……
「我知道你在妒忌。」藍凱依然看著藍修,再次側頭,又從另外一個角度看著這位血緣的弟弟,「就是妒忌。沒有根據,但我就是感覺出來了。」
「我說過,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而你,卻像是一把猙獰又鋒利的劍,從另外一個世界刺入了我們的世界。攪亂了屬於我們平靜而安穩的生活。」
藍凱搖了搖頭,「我真的只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也願意成為這樣的人。有什麼不好?」
他盯著藍修,目光漸漸凌厲:「你告訴我,有什麼不好?可你,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我們的生活,在這個家裡,你恃著父親對你的歸咎,為所欲為,就像是一個混世魔王一樣!逃課,打架,抽菸,整天惹是生非,無惡不作!為了你,工作忙的父親難得回家吃一次飯,有超過一半的時間都是在教育你,而你總是嬉皮笑臉。」
藍凱吁著氣笑了一聲,「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從來都沒有打著藍家公子的名頭去做這些事情。我以為你的妒忌源於你的童年,可我總算是明白了,是另外的東西。是的,我明白了,是小柔偷偷告訴我的,然後我就明白了。她說有一天晚上看見你被父親罰不許吃完飯,在屋外站一晚上的那次,看見你偷偷地從廚房拎了一些紅薯出來,自個兒在院子用樹葉生活烤著吃。吃著吃著,你就哭了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吃著,看起來就像是流浪的小狗。這是小柔形容的,我可從來不會把人比喻成為流浪狗。按我說,你就一個魔星!」
……
日落了。
高塔的大門依然紋風不動,她靠在窗前看著漸漸離開的日光,痴痴地看著,輕身自語,「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感情好還是不好,有時候我也不懂,我是真的不懂……其實我不想跟著新月姐學鋼琴,我只是想要看動畫片,可是你不許,爸爸也不許。」
小柔微微一笑:「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這麼晚還在房間外溜達不睡覺,好奇心驅使著我走出了房間,第一次沒有按照規定的時間睡覺。我的心砰砰的亂跳,既害怕又興奮,我抱著你送給我的那個毛娃娃,一路地走下樓梯,悄悄地開了門。那晚上,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烤紅薯。我不知道原來我們家院子的葉子可以烤出這麼好吃的紅薯。為什麼呢?」
小柔搖搖頭,終於最後一點日光從地平線上收斂而去,她才輕聲說,「可能是因為它是我從二哥手上搶來的,而如果是大哥你的話,你只會讓給我吧?他真的不一樣,他真的和我們都不一樣,你常說他是魔星魔星什麼的,你見過那家的魔星獲得這麼倒霉的?不許吃完飯,大冷天的罰站在外邊,凍得身子哆嗦?」
「那天晚上,二哥和我說,其實他不想來到我們這裡。」
……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是個魔星!你是這樣!你們家的那些工人也是這樣!」
千修猛然地站著起來,發狂似地指著那天大罵了起來,「我就是個魔星了怎麼著?我在破壞你們的生活?難道你們不也是在破壞我的生活嗎?兄弟姐妹是什麼?我沒有!從小到大只有我自己一個!拼什麼?拼什麼你倆就像是童話故事裡面的皇子和公主一樣?憑什麼你們感情這麼好!憑什麼那個男人改變了我的生活之後,要把我扔到你們當中!」
他用力地把酒瓶狠狠地摔在了木板上,摔了一個稀巴爛,然後一下子跪了下來,「我不屬於你們的世界,無論我怎麼努力,我也不可能屬於你們的世界。」
「你就像是一個騎士一樣,守著自己的領土,牢不可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千修又取出了一瓶酒,仰頭狂灌了起來,讓液體沖洗著自己的臉。
……
「我知道你孤獨!」
藍凱從椅子上霍然站起,用著顫抖的手指著藍修,「你的妒忌,你的頑劣,你的自卑,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源於你的孤獨!藍修我告訴你,我都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這不能夠成為你這樣傷害這個家庭的理由!這不能夠成為你們之間結合的理由!」
怒氣甚至扭曲了他的臉容,他猛然地抓住了昏睡的藍修的衣領,把藍修的身體拉扯了起來,「你想報復也好,你想破壞也行!哪怕你有一千種的理由也行!但是你唯獨不能夠用愛!!!你居然真的愛上你的妹妹!你的親妹妹!!」
……
「理由?我不知道什麼理由。我哪裡知道什麼理由啊?」
「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理由。」
「誰也不能給我一個理由,哪怕是我自己也不能。」千修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扶著旁邊的木樁,「對啊,沒有理由能夠給我這份罪孽洗脫任何的一絲。」
……
「我的生活屬於我自己,為什麼你們都要用所謂的理由?難道沒有理由的話,就不能夠按照自己所喜歡的來走下去了嗎?」
小柔臉上帶著可悲的淚水,「道德一開始是誰來界定的?我為什麼要以這個界定來做藍小柔這個人?在藍小柔這個人之前,真正的藍小柔在什麼地方?血緣是什麼?藍小柔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血緣,難道就連愛的人也不能選擇了?就因為這一具藍家人的身體?我寧願不要!」
……
「你醒過來啊!!有本事你醒過來啊!!」
藍凱暴力地拍打這藍修的臉,打破了他的嘴唇,讓這個昏睡的男人口中溢出了鮮血,「有本事你就醒過來啊!!!你當初既然敢帶著小柔私奔!你可以把父親活活氣死!你甚至可以後悔得有勇氣自殺!你現在為什麼不給我醒過來!!」
「你就這樣躺在這裡,什麼都不管!你算什麼東西!!!」
「你為什麼當初有勇氣私奔,就不真的把小柔帶走!你帶走她啊!你帶走她啊!你帶走她啊!!你留下她做什麼!!」
……
「你一定很恨二哥的吧?如果你說要親手打死二哥的話,我也會毫不保留地相信的。」
「因為我一直都信任著你……大哥,你早就知道我和二哥的事情,可是你一直都瞞著的吧?謝謝你……」
……
「我也想一錯再錯!我真的想!!我無時無刻都想要就這樣錯下去!」
千修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髮,腦袋大力地撞擊著木橋的木板,「一分一秒都在想……我做不到!!老爸倒下之前看著我的那個絕望的眼神,小柔抱著老爸的身體時候哭不會出聲音的樣子,我真的做不了!!我猶豫了,我害怕了,我的勇氣就像是玻璃一樣被徹底打碎!我為什麼存在?你告訴我!你們都告訴我!!!」
「我為什麼活下來!!懲罰嗎?我接受!!我全部接受!!我甚至來到這個世界!既然我們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我就從你們的世界徹底消失!永永遠遠地消失……可是……」
「可是為什麼還是不行?」
「她也來了!」千修手指狠狠地戳著自己的胸膛,「為了我這樣一個罪孽深重的人,她也來了!來到了這裡!!」
「藍凱!!你這王八蛋!!你為什麼照顧不好她!!你難道還不清楚小柔的性格嗎?她來到這裡了!!」
「她來到這裡了……」
……
「如果小柔不能夠醒過來的話,我會把你直接扔出去。不管你是被流浪狗吞了,還是被路過的車子碾過,還是什麼,都由得你自生自滅!」
藍凱無力地坐在了地板上,他靠著病床的邊緣,「我就剩下這麼一個妹妹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害了她!你這個……魔星。」
……
「但我還是恨你!藍凱我一輩子都恨你!!我要你不得好過!!你為什麼不讓跟著二哥走!!你為什麼要把爸爸帶來!!」
宛如尖叫的靈魂。
她開始瘋狂地破壞著高塔頂層裡面教堂的一切。
「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還給我啊!!!」
「你和新月姐姐也是真心相愛對不對?好啊!!!我也要讓你明白相愛不能在一起的痛苦!!只要我在一天,她敢走進來這個的大門,我就能讓她哭著出去!」
「藍凱!!我恨你!!!」
她跪在了地上,掩面痛哭,「大哥……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寵著我啊……」
她趴在了廢墟似的禮堂之中,抓住自己的衣服,柔弱著,「藍天,你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
……
當新月打開這個房間的門的時候,漆黑一片,她不得不打開了燈。
看著頹然地靠在牆角位置坐著的藍凱,她同時也看見了倒在了地上的藍修。新月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沖忙地來到了藍凱的身邊,「藍凱,司機告訴你來了這裡……藍修他……你剛才……」
藍凱目光無神地抬起頭來,「新月你知不知道,我剛才想要殺了他。」
「藍凱……」
「我用力的掐著了他的脖子,很用力很用力。」
藍凱跪起了身來,雙手抓住了新月的手掌,「我告訴自己,很快就會結束了。這個噩夢很快就要結束了,結束了……」
「藍凱。」新月嘆了口氣,抱著了藍凱的頭,梳攏著他的頭髮,「你最後也不能,對嗎?」
「我已經讓小柔和藍修的孩子不能夠來到這個世界上了啊……藍修自殺之後,我送走了他,告訴小柔他逃了。我以為這樣小柔就會死心,我以為一切都能夠回復到從前,平平靜靜……可是沒有,我造了一個噩夢,一個更加長的噩夢。新月你告訴我,我還能做什麼?我還可以做什麼?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他現在只有這個懷抱了。
藍凱沙啞著輕聲道,「新月你知道嗎……孤獨的滋味,真的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