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從沒贏過她一次
簡尤果然再次感冒了。
這次比較嚴重,直接四十度高燒,回去之後整個人昏迷了,呼吸都是火似的。
何冬臨把人送去醫院,整晚地守著。
簡尤燒得渾身如火在烤,片刻又好像泡在冰水裡。
冰火兩重天折磨著她。
世界裡只剩下混沌的黑,意識模糊得一吹就散,只知道自己不太好。
意識就像昏夜之中拉緊的窗簾,偶爾被風一吹露出一絲縫隙來,得以窺見縫隙之外的世界。
她知道是何冬臨在照顧她。
用毛巾給她擦臉,溫溫熱熱的,從臉擦到脖子,又擦了手。
仔仔細細,一根一根手指地擦拭,像對待珍品。
偶爾她似乎聽見一聲輕微的嘆息,像來自遠方,又仿佛近在眼前。
她聽不出來那聲嘆息里複雜至極的情緒波動,就像她透過平靜的湖面根本瞧不出來湖底的暗涌一般。
一無所知。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意識開始聚攏起來,慢慢吞吞地凝固回籠,她感覺眼皮子被粘住,好不容易才睜開來。
然而只是一條微不可查的縫隙。
她眼皮子重得幾乎撐不起來。
她在病房裡。
經過何冬臨和宋文無的事,她對醫院很熟悉,輕一睜眼便能認得。
是深夜,熄燈了,一切呼吸聲若隱若現。
她看見何冬臨,他靠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背靠著牆壁,頭也貼著,閉著眼睛在睡覺。
似乎睡得很不舒服,他淺而薄的眼皮子上,能看見眼珠子在瘋狂地轉動,像在做什麼夢一樣。
簡尤心緊了緊,無力地抬起手指,摸到自己的手機。
這個夜晚,她只做這一件事——給機票改簽。
屏幕亮起,幽幽地打在她的臉上,在黑夜之中有幾分刺眼,她眯了眼,只有手指頭在動。
改到了後天晚上八點。
她一定要回去!
她心裡總有一種感覺,回去就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這種感覺像是無來由的第六感,但無比的強烈,幾乎侵蝕了她所有的理智。
剛剛申請改簽,何冬臨便突然醒來。
眼睛倏地睜開,不偏不倚地看向她,「醒了?」
簡尤心裡在做的事情不敢讓他知道,便有些心虛地哼了一聲,輕得微不可查。
他目光落在她的手機上,眼皮狐疑地一跳:「一醒來就玩手機?別玩了,先休息會。」
說著,他手伸過來想拿開她的手機。
簡尤眼看著那隻修長白皙的手越來越近,心裡越發著急,摁滅了屏幕卻還是擔心改簽成功的信息會發到手機上被他看見。
所以絕對不能把手機給他。
於是她把手機往胸前一捂,繃著臉說:「我想上廁所。」
順利扯開話題。
他的手微頓。
她在掛水,手上還插著針,上廁所還得自己舉著掛瓶。
他神情不顯,手便改成扶她起來:「我扶你過去。」
然而簡尤還是在發燒,儘管意識清醒了些,但手腳還是發軟無力,一下床,雙腳仿佛踩在棉裡。
一下子便軟了。
她往前撲,被他堪堪接住。
他皺眉單手扶著她,感覺到她灼熱的呼吸撒在他頸脖的位置,心尖的弦顫個不止。
「你這樣,怎麼去?」連帶著他的聲音,都變啞。
簡尤:「你扶我進去就行。」
何冬臨不置可否,只按照她的話,把她扶到洗手間門口。
「你幫我把瓶子舉著,我自己進去。」
裡面沒有掛瓶子的東西,她自己舉著的話,一手插著針,一手舉著瓶子,哪裡還有手用?
何冬臨瞥她一眼,眉目之間倒還豁朗透亮,低聲道:「去吧。」
醫院病房的單獨洗手間很小,擁擠不堪。
他舉著掛瓶站在門外,門留了一條縫隙讓管子通過去。
簡尤回頭,嚴肅地道:「你把臉轉過去,不准偷窺。」
何冬臨:「……」
把他當什麼人了,還偷窺。
然而還是依言把臉微微轉過去,簡尤透過縫隙只看見他的耳朵,便放心了。
她也的確要上廁所。
就是聲音啥的,有點尷尬。
簡尤抿抿嘴,心裡升起的羞恥心有點難以抑制,但最後心一橫——
算了,不要臉了。
而何冬臨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他習以為常地站著,頗有些百無聊賴的意思。
這時候同病房的一個小姑娘也爬起來。
凌晨兩點多,六七歲的小姑娘自己起身打算上廁所。
剛剛來到洗手間門口便看見何冬臨,她大而圓又帶著幾分驚恐的眼睛一挪,望見那小小的縫隙。
小姑娘:「……」
何冬臨:「……」
一大一小兩人極盡尷尬地四目相對。
小女孩憋紅了臉,圓滾滾的臉上有幾分義憤填膺:「變態哥哥!」
何冬臨眉頭不可思議地一抖:「嗯?」
「嗚嗚哇——你偷看姐姐上廁所!你變態!」
小女孩幾乎是哭著喊,一扯嗓子驚動了整個病房的人。
何冬臨:「……」
燈啪地一聲亮起,病房裡的人睡眼惺忪地望過去,都看見何冬臨站在洗手間門口。
「哥哥哥哥壞人!」小姑娘嗚嗚地叫。
大人們看見何冬臨手裡舉著掛瓶,也就見怪不怪了,這個只有小孩子會誤會,大人都懂。
於是連忙哄著孩子。
簡尤臉色不對勁地從洗手間出來,睨了何冬臨一眼,要笑不笑地說:
「變態?」
何冬臨:「……」
無奈地吸口氣,舉著她的瓶子送她回到床邊。
簡尤一沾枕頭是倒頭就睡,她還在發燒,嗜睡嗜得厲害,剛剛那清醒的十來分鐘,仿佛只是迴光返照一樣。
他坐下來看著她閉上眼睛的臉,氣息難言:「我要是變態,還……」
還用百般忍耐地等到現在嗎?
然而他後面半句話最終沒有說出口,他神情一收斂,便把所有情緒藏了回去。
簡尤睫毛輕微地一抖,她還沒真的睡著。
她在細微的縫隙之中盯著他的情緒,感受到那種複雜的變動。
又來了。
她好幾次都察覺出來,他總是這樣欲言又止。
有問題。
簡尤也跟著收斂神情,把懷疑都藏了回去。
兩個人便這樣各懷鬼胎的互相試探,簡尤還覺得……
挺有趣的。
於是要回G城的心便越發急切了。
心一沉,便仿佛被人拽著掉下深淵似的,意識混沌地睡下,睡眠來得乾脆純粹又厚重。
簡尤的第二次計劃逃跑來得悄無聲息。
在第二天的時候她的燒便褪了,和何冬臨一塊回家。
為了她這個燒,何冬臨請了兩天假,多照顧她一天之後,在第三天被簡尤催著讓他上班去了。
他明顯不放心,但簡尤很乾脆地跟他說:
「我的機票前天就作廢了,我也沒錢多買。」
他這才出門去上班,然而簡尤明顯看出來他還是不相信。
這一次,簡尤全副武裝地出門,六點的時候去到機場,等待登機。
一切都順利得很奇怪。
就是坐在候機處得時候,總感覺檢票的大哥一直看過來,像她臉上有什麼東西似的。
簡尤躲開他的目光,低頭看手機。
手機一震,何冬臨發微信過來:【在哪?】
簡尤指尖微抖:【在家。】
【餓不餓?雞肉粥?】
她心虛又加幾分愧疚,便很快地回:【不餓,你不用給我帶。】
【有沒有再燒?】
【沒有,退燒了。】
她下意識地摸摸額頭,似乎溫度又高上去一點,但沒有很嚴重。
何冬臨:【再吃兩次藥,避免反覆發燒。】
【好。】簡尤從善如流。
然而何冬臨再發了一句:【帶藥了沒?】
簡尤愣住,什麼帶藥了沒?她在家帶什麼藥?
「沒帶藥?」
聲音伴隨著陰影籠罩在她的頭頂。
何冬臨的聲音低低的,沙沙的,像毛刷子,輕飄飄地便讓人發軟。
簡尤卻軟不起來,她渾身僵硬地轉過頭去,一抬眼,撞入他意味不明又含糊的笑之中。
仿佛在說——逃不掉了。
「什麼時候學會這樣騙人的,小尤?」
他似笑非笑,說得話也含糊不清,最後兩個字更是讓簡尤覺得心驚肉跳。
就好像正幹著壞事,被人當場逮住,又無路可逃的絕望。
她想反駁,忽見他手一抬,在她面前晃了晃那碗粥:「回去吃粥然後吃藥。」
簡尤一動不動,瞥一眼那碗粥,不說話。
好半響,她才不甘心:「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他低笑:「那邊的大哥,跟我認識。」
簡尤看過去,正是剛剛她覺得老是在看她的檢票大哥,這是功虧一簣。
「不過就算他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會逃跑。」他嘴角微動,情緒不明。
「送我出門上班送得那麼熱切,你當我傻子?」
簡尤:「……」
原來是早就被識破了。
只是他不說,在配合她玩貓捉老鼠的把戲。
不,是他用逗貓棒逗阿魷玩的把戲。
他握著逗貓棒,嘴角帶笑,興致上來甩一甩逗貓棒,她便上躥下跳地去追。
傻到家了。
「我要回G城。」簡尤不服氣又不甘心。
誰知道他忽忽地淺笑,只是眼底沒多少笑意,「你也是太固執。」
忽然他彎下腰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在探熱,低垂了眼自顧自地說:「該吃藥了。」
簡尤皺眉:「我說我要回G城,我要登機!」
他動作沒收回去,只是忽然抬眼,眼中清澈透亮,清朗而乾淨,他笑道:
「你非要做的事情,我什麼時候能真的攔住你?」
「我一直都是輸的那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