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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瓶打完的時候是個下午四點半,她和陳思往外走,池錚去拿車。那是輛鈴木麵包車,北斗星系。他將車慢慢開至醫院門口,隔著擋風玻璃。她看見他,好像之前醫院裡那瞬間的對視,又匆匆移開。

  車裡,陳思笑著和她聊。

  「現在一個人住學校?」

  她點頭,「嗯。」

  池錚面目表情的開著車,淡淡的看了一眼後視鏡。

  「女孩子一個人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陳老師。」

  陳思拍拍她的手:「明天還來醫院打吊瓶麼?」

  「啊,不了,就今天一天。」

  「那就好。」

  她笑了笑,陳思抬頭看向駕駛座的人,「先送我,回頭再送盛楠去學校。」

  池錚『嗯』了聲。

  「今晚回家裡吃飯啊。」陳思又道。

  「知道了。」他目視前方,淡淡的。

  陳思到的時候要了她的電話,當時池錚和她都下了車。陳思非要自己進去,走之前又拉著池錚問:「一會送完盛楠還回店裡麼?」

  「嗯。」池錚說,「得把車給史今送過去。」

  「那記得早點回來。」

  陳思說完,又笑著和她說再見。幾年未見,女人的身體每況愈下。直到那身影慢慢消失,她和池錚才上了車。她正要去拉後車門,一隻手被他拉住。

  「坐前邊。」他說。

  她回眸看他,默不作聲的繞到副駕駛。車子剛開,她就打了個噴嚏。

  他看過來,「就打一天吊瓶沒事麼?」

  孟盛楠揉了揉鼻子。

  「嗯。」

  車裡一時無話,孟盛楠竟有些拘謹。

  「你教的什麼?」他突然問。

  孟盛楠:「英語。」

  聞言,池錚募得笑了聲。

  她不知他是想起了什麼還是就單純客氣的笑笑,然後聽他說。

  「了不起。」

  「啊?」

  他把著方向盤,說:「沒事。」

  窗外頭,路邊的店鋪一排排落向視野後頭。孟盛楠偏頭看的認真,沒再說話。那個時候,她莫名的覺得平靜至極。紅燈。他側頭,看了她一會兒。燈轉綠,他收回視線。

  車裡有些悶,她搖開窗戶。

  新鮮空氣吹進來,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她閉上眼輕輕呼吸,又慢慢睜開。路口轉彎,他看了她一眼。

  「你暈車?」

  孟盛楠偏回頭,「還好。」

  二十分鐘的車程,他開到校門口。孟盛楠下了車,從半開的車窗看過去。

  「今天謝謝你。」

  「不用。」

  「那我先進去了,你——路上慢點開。」

  他『嗯』了聲。

  說罷,他驅車離開。孟盛楠沿著路邊往學校走,那會兒學生們還在教室上課。她剛走到教學一樓,身後被人拍了下。

  「病看過了?」

  小林笑著問,她點頭。

  「好多了沒?」

  「還行。」

  倆人往公寓走,小林狡黠的轉轉眼珠,問:「剛送你回來那男的誰啊?」

  孟盛楠愣了神,半響才道:「高中同學。」

  「是麼?」

  「是啊。」

  小林忽然道:「他好像一直跟著你。」

  「啊?!」

  她驚嚇,連忙轉頭去看,身後空無一人。

  小林大笑。

  「逗你呢,看你緊張那樣兒。」

  她緩過神,瞪了小林一眼。

  「有你這麼逗人的麼。」

  小林極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孟盛楠岔開話題問:「還沒下課,你從外頭回來的?」

  小林笑。

  「我男朋友下午難得有時間,就出去轉了轉。」

  她也笑,「看來我吃喜糖的日子不遠了。」

  提到這個話題,小林笑的更開。

  「對了,你明天還去醫院麼?」

  「要去三天。」她說。

  又想起剛剛撒的謊,不禁汗顏。回到屋,她喝了藥就躺著睡下了。外頭天還亮著,太陽慢慢不見。開著麵包車的男人剛到店裡一會兒,一根煙還沒抽完。

  他咬著煙,眼睛盯著電腦零件琢磨捯飭。

  史今從外邊回來進了店裡,「送阿姨回去了?」

  「嗯。」

  池錚停下動作,從兜里踹出個物件給他丟過去。

  「你車鑰匙。」他拿下煙。

  史今接過,「成,我先送貨去了。」

  男人頭也未抬坑了聲。

  史今嘆氣,邊往外走邊自言自語,「就這鬼樣兒還放下老本行,我看你放不放的下。」說完已經走到車邊,打開車,史今一愣。他看了一眼副駕駛上遺落的手機,彎腰拿過來一看,笑了聲又轉身回了店裡。

  聽到腳步聲,池錚以為有客。

  抬眼過去,史今笑的不懷好意,「你剛去哪兒了?」

  「怎麼?」

  史今趴在玻璃柜上,問:「送完阿姨,順便約個會?」

  池錚冷眼掃過去。

  「沒事趕緊滾。」

  史今嬉皮笑臉不肯走,「我說,喜歡那女人了?」

  池錚抬眼,「誰?」

  「嘖,就上次找你修手機那個?」

  池錚半天沒出聲,史今頓覺有戲。

  「真看上了?」

  「操。」池錚淡淡看了史今一眼,眼皮摺痕很深。

  「滾不滾?」

  史今聳了聳肩膀,將手裡的東西丟給他。

  「這什麼?」

  池錚拿過手機,不禁蹙眉。

  「那女人的吧?」

  池錚的唇抿成一條線。

  「我說你都旱多久了,這個真不錯。」

  池錚握著手機,眼神掃過去。

  「走了走了。」史今閉嘴,邊往外走,又回頭看了一眼,笑。

  外頭,風滾上街道。史今的車已經走遠,店鋪前門庭冷落。裡頭,桌邊的男人把玩著手機,又點了一根煙抽著,臉色一時看不通透,深誨不明。

  傍晚,池錚鎖了店門騎車回家。

  陳思在廚房忙活著,聞聲轉頭,「回來了。」

  池錚四下掃了眼:「楊媽呢?」

  「我讓她先回了,今晚媽給你做。」

  池錚皺眉,「下不為例。」

  說著他接過陳思手裡正切菜的刀,「我來。」

  陳思由他,站在一邊。

  「媽今天精神好多了。」

  池錚:「那也不行。」

  陳思笑了,「送盛楠到學校了?」

  「嗯。」

  「這女孩子我從十幾歲見著就喜歡,性子又乖又懂事。媽今天問了,她也沒交男朋友。我看你們倆還挺熟的,是不是打過交道?」

  池錚正切著土豆絲兒,聞言目光落在某處。

  「見過幾次。」

  陳思問:「你覺得怎麼樣?」

  池錚抬眼,笑了笑。

  「媽,您又打的什麼主意?」

  陳思笑嗔了他一眼,「我的心思你不知道,都二十五六的人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池錚:「史今不也沒有?」

  「我說不過你。」陳思說,「反正啊盛楠這女孩子我喜歡的很,你看著辦吧啊。」

  池錚無奈笑。

  陳思又道:「以前就聽她媽媽說過,盛楠這孩子喜歡寫故事,還參加上海那什麼新概念,文採好著呢。」

  「是麼。」

  池錚目光沉靜,若有所思。

  吃完飯,他上二樓簡單沖了個涼水澡。下半身圍了條浴巾就回了房間,頭髮上還滴著水,沿著胸膛脊背蜿蜒而入,溜進浴巾下。他靠在窗前點了支煙,低眉思索。也不知是想到什麼,他皺著眉拉開抽屜。

  夜光打在玻璃,男人拿出那本沉思錄。

  他眼神眯起。

  外頭漆黑如墨,萬物休養生息。那個時候孟盛楠一覺睡過剛醒,她看了下時間,還不到九點。又迷迷糊糊的下床倒水喝,剛抿了一口,就聽見有人敲門。

  「怎麼這麼晚過來了?」她打開門,是戚喬。

  戚喬連話都沒說繞著她轉了一圈。

  「生病了?」

  她鼻子塞塞的,「有點感冒。」

  倆人進到小客廳,戚喬端起她剛放在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大口。

  「嚇死我了,還以為你怎麼樣了。」

  「怎麼了?」

  戚喬嘆氣,「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怎麼沒人接呢?」

  孟盛楠一愣,回身就去找。

  「不會丟了吧?」戚喬問

  她到處找了一圈,累的癱坐在沙發上。

  「可能真的也許是。」

  戚喬『哎』了一聲。

  「下午給我打電話怎麼了你?」

  她抬起胳膊,手背向著戚喬,搖了搖。

  「醫院打吊瓶,想讓你陪我來著。」

  戚喬湊到她跟前,「呦,還疼么小寶貝?」

  「去。」孟盛楠忍不住笑,問:「你現在來一會宋嘉樹接你還是?」

  戚喬搖頭。

  「我今晚和你睡,歡迎不?」

  孟盛楠嫌棄的看了這女人一眼,搖頭。

  戚喬生氣的深呼吸:「不歡迎?」

  「要不我再考慮考慮?」

  戚喬『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你捨得宋嘉樹獨守空閨?」

  戚喬嘻嘻笑,「這回知道我有多愛你了吧。」

  孟盛楠:「……」

  倆人鬧了會玩笑,就睡下了。一張床,兩條被子。床頭燈暖黃色,亮著。戚喬看著頭頂的牆壁,開口問她。

  「楠楠。」

  「嗯?」

  「你當初為什麼和陸司北分手?」

  孟盛楠也不清楚,當時兩個人都挺忙。好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他電話少了,簡訊也少了。孟盛楠是那種幾乎從不主動的人,慢慢的聯繫也少了,話也少了。相隔兩地,分手自然而然。

  「不合適唄。」她回答戚喬。

  一夜過後,第二天早上戚喬就走了,她也沒說要打三天的事兒。戚喬這兩天忙開了,上班族,朝八晚六。她早上十點有堂課,十一點多在外頭簡單吃了點就坐大巴去了醫院。

  醫生今天多開了一瓶葡萄糖。

  她坐在長椅上,想著一會兒要出去重新買個手機。再仰頭看吊瓶里的藥,還得些時候。她低頭,一點一點的磨時間。對面坐了一對母女,小孩四五歲。剛打完針,母親哄。她靜靜地看著,覺得安詳。後來,那對母女也走了。

  正是中午,走廊很安靜。

  樓梯口一個男人抽著煙,目光落在這邊。他看了一會,掐滅煙走過來。孟盛楠正低頭去看插著針的手,耳邊熟悉的聲音響起。

  「不是說一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