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孟盛楠來說,高三那一整年如果用一種顏色來形容,那答案應該是灰黑。
沒完沒了的考試,不斷瘋漲的青春痘,越來越多的失眠,身體好像風一吹就能倒。教室里時刻低氣壓,傅松一天都不見得說一句話,聶晶調到四組,和她們分了開。新同桌性格靦腆,和傅松有一拼都是奔著名校去的,除了薛琳和她偶爾開開玩笑打打鬧鬧再無其他。
非要說個讓她開心點的事兒。
那應該就是無意中的一次偶然,期待已久的深海少年發表。同年元月,她參加第七屆複賽,一篇德先生與賽先生不負有心人。
二○○六年初一,小雪。
戚喬和她去滑旱冰以慶祝作文比賽拿獎,那會兒旱冰場裡頭已經有很多人,倆人都租了四個輪的旱冰鞋。
戚喬先穿好,說:「我看了看,這裡人家都是倆個輪,咱這會不會有點——」
「那要不你換成倆個。」孟盛楠正彎腰繫鞋帶,頭都未抬的說。
「摔了算你的。」
「我可沒這麼打算。」
戚喬『切』了一聲,「是不是死黨,我以後兒子是要叫你乾娘的。」
孟盛楠已經歪歪扭扭站起來,笑了一下。
「那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去。」
「去哪兒啊?」
戚喬:「……」。
「平衡還不錯。」孟盛楠腳下挪了兩步。
倆人以前也來過一兩次,都不是什麼新手。不過也並不是有多熟練,四個輪的穩定性好平衡度高還勉強可以耍一耍酷,兩個輪的就艱難了。還好,兩人都有自知之明。場地中心男男女女嬉皮笑臉,都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
戚喬先上場,孟盛楠緊隨其後。
人很多,她都是靠著欄杆邊上滑的。剛順腳了,就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只是隔著吵吵嚷嚷她聽不真切只好停下來。回頭就看見一張陌生又熟悉的笑臉。
「不認識了?」
男生笑起來,陽光明媚。
孟盛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李為?」
「我還以為你去了文科班忘記我了,都很少見過你。」
孟盛楠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
李為挑眉看了一眼她:「這裡頭有暖氣不冷啊你還帶圍巾,捂著半張臉我差點認不出來。」
孟盛楠笑了笑,不動聲色的又將下巴往圍巾里縮了縮。
「最近複習怎麼樣?」
孟盛楠說:「一般吧,你呢?」
「我?你也知道我英語奇差,能混個文憑就不錯了。」
孟盛楠忽然想起池錚。
「你想過考哪兒麼?」李為問。
「還沒。」
倆人正聊著,李為突然仰頭對著她背後叫了一聲:「嗨,池錚。」
孟盛楠身子一震。
李為笑著說:「我初中同學,一塊過來玩的,給你介紹一下。」
「啊?」
李為開玩笑:「放心就認識一下,人家有女朋友。」
孟盛楠將下巴縮的更深,壓住緊張的心跳慢慢轉身,男生已經走過來。她都不記得上次遇見他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又好像還在昨天,鮮活挺拔。男生穿著黑色襯衫牛仔褲,外頭是黑色羽絨,敞開著拉鏈。他兩手插在衣服兜里,走近。
目光淡淡的掃了一眼孟盛楠,落在李為身上。
「來這麼早?」
李為笑笑:「難得玩玩,你可是收不住心的主,怎麼今兒晚了?」
男生說:「有點事兒。」
孟盛楠微低著頭,半張臉埋在圍巾里。
「給你介紹一下,我高一同桌孟盛楠。」她正琢磨著怎麼找藉口走開,李為已經開口。
男生這才看過來,孟盛楠微微抬眼輕點了一下頭。他沒說自己的名字,微微頷首隻一眼就移開了。李為可能對他的這反映不太滿意,大拇指側向孟盛楠,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
「別小瞧啊,英語隨便考就沒低過13○。」
孟盛楠實在羞赧。
男生又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兒,笑笑,「哪敢。」
他應該對她是有點印象的吧,即使不深,也可能會記得那晚他和班長打架突然冒出來的那個女生。至少應該會有點印象,又或許早忘記了,孟盛楠想。圍巾下,她輕咬著嘴巴,下巴上長得那個痘兒又有點疼了。
「那個,你們聊吧,我還有事先走了。」她看向李為說。
李為皺眉:「急什麼呀,好不容易見一次。」
孟盛楠微微一笑:「下次吧,真有事兒。」
不顧李為的百般阻攔,終於抽身出來。她退了溜冰鞋,從裡頭走出來。外面日頭不錯,風吹進脖子裡還是會冷的你打一寒顫。
場地里,李為嘆氣:「還想著請她吃一頓飯呢。」
池錚撇他一眼,點了根煙,說:「看上了?」
李為說:「你以為我是你思想太不純潔了。」
池錚笑了一下。
「你那個趙有容呢?」
池錚抬眼:「你問我?」
「廢話。」
「不知道。」
李為聳肩,「得,白問了。」
池錚微側頭看了眼旱冰場的大門黑眸閃爍若有所思,半響又轉回來。
李為說:「比比?」
「成啊。」
池錚吸了口煙,看了李為一眼。李為過去租了兩雙,池錚咬著煙穿好鞋。然後站起來,將剩下的菸頭隨意丟掉垃圾桶里,下巴對準了一個地方揚了揚。
「怎麼樣?」
李為說:「願賭服輸。」
場地又有一波熱鬧看起來。戚喬剛好轉了一個圈,回頭找孟盛楠,才發現她早已出去。那會兒,女生正坐在對面站牌下的長椅上發著愣。
戚喬走過去,「怎麼出來了?」
孟盛楠抬頭。
「哦,有點悶透透氣。」
「可惜了。」戚喬也坐下。
「什麼可惜?」
戚喬說:「裡頭有人比賽呢,特別嗨,跟瘋子似的,就咱九中那個混蛋加流氓。」
「哦。」
那個陽光灑滿世界的下午,倆個女孩坐在那把長椅上說了很久的話。一輛車走了,下一輛又來了。屬於她們的青蔥歲月一點一點消失殆盡,再也回不去。
春節過後,夏天猝不及防的來臨。
那時候高考迫在眉睫,高三樓的理科文科一到下課也都很少有學生出來溜達了。孟盛楠也很久沒有見過他,後來一次好像還是放學回家經過校門口的必勝客,看見他剛和一個女生走了進去。
再後來,已是五六月。
那天,孟盛楠正在做高考真題,北京的總是有些難度。她問傅松,男生很細節的講給她聽。孟盛楠邊聽邊做筆記,到不明白處。
「為什麼要在這做輔助線?」
傅松問:「看到這個條件沒有,你得利用到知道吧?」
「哦,懂了懂了。」
過了會兒,傅松在後頭叫她的名字。
「怎麼了?」
「我突然想到還可以用另外一種方法。」
孟盛楠立即搖頭,「還是算了,我會一種就行了。」
傅松笑,頓了頓問:「有沒有想好考哪兒?」
「還沒。」
傅松沒說話,孟盛楠問:「你非中科大不上是麼?」
慢慢的,男生搖頭:「不是。」
這一回,孟盛楠懵了。
「那你要考哪兒?」
傅松搖頭:「到時候看吧。」
孟盛楠沒再問,轉回身繼續做題。再過一個月,他們就會各奔東西,或許很多年不再見,她一想起就莫名的有些難過。
最後那些日子,學校亂成一鍋粥。
很多學生幾乎都不來學校了,也有一些天天混跡在操場。記得有一次是個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她去樓下上廁所。土操場裡一堆男生踢足球,塵埃亂飛。
很容易就找到他的影子。
天氣熱的一塌糊塗,他在場地里激情洋溢揮汗如雨。她往回走的那會兒,上半場剛結束。男生套頭脫掉短袖,胡亂的抹臉。孟盛楠清晰的看見他的後背紋身,那個字母H熠熠奪目。操場兩側有女生尖叫吶喊,為他助威。
她記憶里他的樣子一一過目。
男生仰頭喝著有漂亮女生遞過來的礦泉水,身邊有人替他拿著衣服。他被圍在一堆女生中間,像是一個江湖浪子,肆意瀟灑。孟盛楠轉回視線,慢慢上樓回教室。
身後狂土飄揚,班裡同學錄橫飛。
他們那片屬薛琳表現最活躍,晚自習放學後站在講台直接攔住全班同學。從一組第一排左手邊第一個人開始散發同學錄到每個人手上,說明天一早又從始發地收回。
她當時坐在座位上,一直在笑。
那幾天,同學錄寫到手發軟。孟盛楠幾乎下課都在寫,生日籍貫愛好座右銘。更有意思的是,聽說有個班的男生在一節晚自習過後一個一個擁抱了每個人。
戚喬當時笑著對她說:「你信不信?」
「什麼?」
「那個男生一定暗戀他們班某個女生。」
「你怎麼知道?」
戚喬神秘的一笑:「沒聽說過一句話麼?」
「哪句?」
「畢業時為了擁抱她,一個一個地擁抱了全班。」
孟盛楠感慨。
戚喬鄙視:「虧你還是寫小說的,這都不知道。」
孟盛楠:「……」
後來斷斷續續的收到同學的畢業禮物,鋼筆大頭貼水杯圍巾什麼都有,能裝一小酸奶箱。學校畢業班已經徹底瘋狂,熱潮不退。孟盛楠複習也已接近尾聲,其實早考晚考也不差多少。那個五月中旬的周末,她約好戚喬一起去照大頭貼買小禮物作為回送。
逛完街去書店,戚喬跟在她後頭。
「給你買還是送人?」
孟盛楠說:「送人。」
戚喬若有所思:「很少見你送別人書啊。」
孟盛楠沒說話,一排排書往過找。
「你們班那個男生?」戚喬自己亂想。
「不是他。」
「那誰啊,男的女的?」
孟盛楠停下腳步,瞥她一眼:「愛好女。」
再下來,不管戚喬怎麼問她都避重就輕。直到轉了好幾家書店,她才找到想要的那本。戚喬湊過去看了眼:「這麼深奧,到底送誰啊?」
孟盛楠付帳,抱著書往外走。
「說不說?」
孟盛楠停下腳,想了想說:「一個不認識的人。」
「什麼意思?」
那會兒餘暉籠罩大地,晚霞通紅,孟盛楠目光落向很遠,好像看到一條天際線橫在半空。
「想讓他迷途知返。」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