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一怔,抬頭看去——
葉小五站在不遠處,雙手發抖的攥著槍把,臉蛋驚惶泛白。
「他、他死了嗎?」
那個克欽軍就倒在蕭衍腳邊。
這不是她第一次開槍,卻是第一次開槍之後把對方真的撂倒在地。
蕭衍眸光驟縮,銳利複雜的盯著她,「回來幹什麼,看看我死沒死透?」
她還處在第一次拔槍殺人之後的倉惶不安中,沒有多餘的大腦去撒謊,微顫著聲,說著地地道道的大實話:「我、我看這傢伙朝你這邊過來,我就跟過來了……」
不過,她是打算幫他解決這個危機之後,再離開。
她的注意力還在那個倒地的克欽軍身上,「他到底死沒死啊?」
剛才一著急,隨便開了一槍,她都不知道打中的是對方哪個部位。
那傢伙就直愣愣地從她眼前倒下去了……
蕭衍陰沉冷戾的目光,筆直犀利地盯著她。
不知道盯了幾秒,確定她說的是實話,忽然哼笑出聲,指揮她:「你過來看看。」
她滿臉抗拒,不敢過去,慫的要命。
蕭衍一直審視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為什麼回來?」
「是走到半路遇到的障礙太多,發現還不如跟著我安全?」
他頓了頓:「還是,擔心我?」
葉小五僵在那兒,張了張嘴唇,一時無言,閃躲的目光落在倒在他腳邊的克欽軍身上,驟然驚叫:「啊!他在動!」
蕭衍目光一凜,動作又快又狠的劈手奪過克欽軍手裡的槍,槍口猛地調轉,「砰」一聲,對著他腦門補了一槍。
鮮血炸開,濺在蕭衍冷白凌厲的側臉和鼻樑上。
解決掉麻煩,他把槍一丟,目光再次鎖住葉小五,「下次打準點,打不准就多打兩槍。」
葉小五老實的說:「怕打偏了,打到你。」
那不是幫倒忙嗎?
窩窩囊囊的廢物樣子,還挺可愛。
蕭衍勾唇,輕笑出聲,吩咐她:「去那邊的大樹後面蹲著。」
她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就「哦」了一聲,往後跑了好遠。
蕭衍皺眉:「行了,躲鬼呢。」
讓她跑,不是讓她跑出他的視線範圍。
她頓住腳步,想跑來著,現在見著他了,他臉上還染著鮮血,整個人看起來邪妄又可怕。
不太敢跑,生怕他追上來抓住她一頓揍。
雖然他腳下還踩著地雷,但看那樣子,似乎要拆成功了。
這一回頭,這次是跑不掉了。
她認命的蹲在一棵幾人抱的粗壯大樹後面,探著腦袋看他那邊的情形。
蕭衍利落地將兩把鋒利的軍工刀左右同時插向鞋底和地雷之間,又將細繩裹在一根細鋼條上,緩慢仔細的插進土裡,利用細鋼條從地雷底部將細線穿上來,青筋虬起的手背攥著細線用力一紮,用兩把軍工刀和細線牢牢壓住地雷上方的彈簧。
固定好之後,他沒松腳,看一眼大樹那邊:「葉小五。」
「啊?我在這裡。」
大樹後面伸出一隻細白的手臂朝他揮揮。
慫成這樣。
蕭衍氣笑了,提醒她:「背部不要靠在樹幹上,也不要趴在地上,好好蹲著,把耳朵捂住。」
地雷炸掉,地面震動,大樹可能也會有輕微的晃動,會震到她。
她說「好」之後,蕭衍將地上的戰術背包扔遠,松腳的同時,利落矯健的起身,朝葉小五的方向迅速躍過去。
「砰!」
一道震耳的爆炸聲,火光和碎片在密林頃刻炸開!
蕭衍一把抱住她,將她的腦袋緊按在懷裡。
爆炸結束。
她從他懷裡抬起臉,恰好撞上他深灼的視線,莫名被燙了一下,連忙爬起來說:「快走吧,克欽軍聽到爆炸聲肯定會追過來。」
蕭衍一把攥住她手腕,起身盯著她:「往哪走?」
「往、往南走……」
「你說的。」
「……」
她倒是想往東走,他讓嗎?
左手腕微微一重。
蕭衍將他手腕上那串佛珠,戴在了她手腕上。
只聽他說:「這佛珠染過很多血,不算特別吉利,但我戴著它這麼多年,的確一直安然無恙。」
葉小五不知道在想什麼,正想摘下來,說:「我不要……」
他聲音一寒:「你敢。」
「……」
撿起地上的戰術背包挎到背上,蕭衍拉住她戴著佛珠的左手,繼續往南走。
「回來了就別亂跑了,你一個人是走不出這片山的,要是走丟了,或者遇到麻煩,我還得去找你。」
身後的人沒應聲。
蕭衍回頭去看她,「聽見沒有?」
葉小五低著臉悶聲說:「我剛才好歹也救了你一命,咱們也算兩清了吧,等出了野人山,你能不能放我回C國?」
搞了半天,還在打這個主意。
蕭衍嗤笑一聲:「兩清?誰跟你說的兩清?」
「我……唔!」
他把人一把扯懷裡,那些廢話他一點也不想聽,想親就親了上去,唇舌重重地掠進去,勾著她舌頭吻得深入。
直到她氣喘,他才微微把人放開。
看著她被吻到微微泛濕的漂亮眼睛,一字一句的說:「葉小五,我們之間沒有兩清,只有糾纏。」
他一個惡徒浪子,沒多少善心和人性。
大發慈悲的放她走?
做夢。
絕不放手。
他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一邊帶著她往前走,一邊問:「還沒告訴我,剛才為什麼回來?」
葉小五一時鬱悶上頭,嘀咕道:「早知道不救你了。」
他死了,她就自由了。
她對那些克欽軍和蘇放來說,根本沒價值,只要蕭衍死了,他們也不會再搜捕,就算野人山驚險萬分,她也還有機會僥倖能逃出去。
可現在……
蕭衍也不惱,冷笑道:「越想越後悔是吧?」
她不作聲。
蕭衍說:「可你除了後悔也只能後悔,你還是回來了。」
這就夠了。
他們走了一段路,克欽軍沒追來,爆炸聲倒是把野人山的原始部落住民給招來了。
四個人穿著古早樸素,臉上輪廓很深,四肢健壯修長,但手裡沒槍,拄著鐵鍬和鐵鋤,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他們彈藥不多了,開槍容易暴露位置,這四個原住民估計連槍都沒抓過,對付他們蕭衍也不屑用槍。
將戰術背包丟給葉小五,說:「我去撂倒那四個,你乖乖躲在這兒別出來。」
不撂倒,他們會一直跟著,得威嚇威嚇他們。
對方說的族群小眾景頗語,聽不懂,蕭衍一腳踹過去。
近身搏擊講究技巧,不靠蠻勁。
一個原始民掄著鐵鍬朝蕭衍劈過來,男人身手矯健利落,快速閃躲後,一把鉗制住鐵鍬把手,猛地一拽,揮向右側揮來的鐵鋤。
兩個原始民的武器掉落。
蕭衍左右手各抓一個腦袋,互相一撞,暈倒兩個。
身後鐵鍬揮上來,蕭衍蹲身,迅猛的一個掃腿,下盤被攻破,那人握著鐵鍬臉朝地,摔個狗吃屎。
還有一個……握著鐵鋤跑向葉小五的方向。
還沒碰到葉小五,腦後一陣劇烈疼痛,蕭衍從後一腳將人踹翻了。
最後一個原始民倒在葉小五身旁。
葉小五抱著背包,連忙跑到蕭衍身邊去,緊緊攥住他,「這些人怎麼那麼像野人?」
蕭衍看著她纏上來的手,那手腕上還乖乖戴著他的佛珠,情緒稍稍放晴,把背包挎回來,將她撈進懷裡。
「本來就是野人。」
不是像野人。
走了幾步,他想起什麼,低頭跟她說:「這些野人部落里,最缺的就是你這樣的漂亮媳婦,剛才那個野人過來抓你,估計是想把你抓回去,給他當老婆生孩子。」
他語調幽幽地嚇唬她:「你要是不乖,乾脆我就把你丟這兒。」
葉小五一聽,趕緊抓住他,急死了:「不要不要,還是跟你在一起比較好。」
比起這些野人,她還是更喜歡他一點。
蕭衍睨著她,玩味:「那告訴我,剛才為什麼回來。」
明知故問。
他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葉小五嘟噥道:「雖然我不愛你,但我不想讓你死。」
蕭衍眉眼挑起恣意的笑,直白的嫌棄:「後半句挺悅耳的,前半句是廢話,下次不用說。」
「……」
蕭衍:「所以,重說一遍。」
服了。
這什麼狗屁要求。
葉小五一生從心,聲音要死不活的低迷:「我不想讓你死,行了嗎?」
蕭衍把人往懷裡一拉,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下,沉聲應著:「行了,知道了。」
「……」
密支那這一帶是熱帶季風氣候,降雨量充沛,尤其是在這種仲夏季,密林里能遮住炙熱的陽光,卻擋不住雨水。
腳下濕滑又難走,她被絆了好幾次,體力也快用完了。
縱使急著趕路,蕭衍也不硬拉她走了,都需要保存體力,因為這路程只走了三分之一不到,更艱難的還在後面。
他把她安置在一個樹葉相對茂密的大樹底下,「我去附近找找躲雨的山洞,包里有罐頭,你自己吃。」
這會兒深夜了,周圍漆黑,又不能打手電會引來敵人和猛獸,葉小五最怕老鼠和黑暗,在蕭衍轉身走的時候,她本能地攥住了他的手。
「你、你不要走遠。」
她是真的走不動了,雙腿跟灌了鉛一樣的發抖,這個時候下雨了,讓他背著她一起去找山洞浪費體力,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但是又怕他真的會把她丟在這裡,又或者走太遠找不到她的所在地。
蕭衍撥了下她腦袋說:「二十分鐘就回來,不會走太遠。」
她訕訕提醒他:「那你要記得回來的路啊……」
她這擔心屬實多餘了。
「我不會找不到你。」
更不會丟下她。
男人高大挺拔的迷彩服身影沒入黑暗和雨幕中。
不知道為什麼,刻在記憶深處的畫面仿佛地震一樣搖搖欲墜。
雖然失憶了,但人總是會對一生中最陣痛的畫面記憶深刻。
那些稀拉的碎片,拼湊起來,她大概清楚,那是什麼。
那是小時候親爹親媽把她丟給人.販子,數了數錢,印象中是不多的,雖然是美金,然後……他們就美滋滋的轉身走了。
那個天,也是像現在這樣黑漆漆的,也下著讓人霧燥討厭的雨。
被狠狠遺棄過的小孩,是不會期待任何人回頭的。
從那被遺棄的那一天起,那個小孩的所有童真就已經死在了被遺棄的那個夜裡。
早熟和涼薄可以在一夕之間瘋狂的滋長出來,並牢牢黏在她身上,成為她一生她以為的最堅硬的鎧甲。
縱使他們嘴上說的再好聽再動人,她也不會信,對方要是真不回來了,她也不會意外。
因為生她的親爹親媽,在那個黑暗的雨夜裡,都沒有回頭。
何況是其他人呢。
葉小五抱著膝蓋縮在那兒,戰戰兢兢地想著,不會有老鼠跳出來吧。
她下意識摸著左手腕的佛珠,想著——
算了,二十分鐘一到,他還沒回來的話,她就朝東走吧。
爛命一條,闖闖沒準還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