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那樣並排坐著，像普通同事一樣隔著比較分寸的距離。
一人一隻碗，一瓶水。
唐音一邊吃，偶爾轉頭過去，跟對方應幾句話。只是那男人，好像從頭到尾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唐音。
無論是交流時正面的對視，還是時不時的餘光輕掠。
隔著一條馬路，陸池杉看得其實並不清楚。
但同為雄性，他感受得到那種目光背後，暗中裹藏著的深義。
陸池杉的後槽牙咬緊，掌心攥得死死的。
身後的陶萌萌其實一直沒走，她正在糾結一件事，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開口。
「陸總……」
貓一樣又奶又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陸池杉卻突然像瘋了似的，振臂一甩，「滾！！！」
從沒見過平時待人平和的陸總發這樣的火，陶萌萌整個人都懵了。
甚至嚇得挪不開腳步，站在原地篩糠一樣地抖。
大滴大滴的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陸池杉回頭看著她，腦海里卻全是唐音跟那個男同事的身影。
他心裡明白，因為隔著一條馬路，兩扇玻璃的距離。遠火燒不到，於是殃及了陶萌萌這條小池魚。
「你吃飯了麼？」
陸池杉深吸一口氣，抬手把桌上的便當拽了過來。
陶萌萌一愣，抹了兩把眼淚，趕緊點點頭：「吃，吃過了，我吃了三明治。」
怎麼這些女人整天吃這些東西就夠麼？
陸池杉打量著陶萌萌纖細的身板，冷笑一聲：「不用什麼都聽她的，拼命減肥這種事，只是某些女人不自信的表現。」
他恢復了平靜的情緒，但顯然還沒有恢復冷靜的理智。
「去洗把臉，我帶你出去吃。」
陶萌萌不明所以，但不敢違抗。應了一聲，然後溜溜跑出去。
陸池杉用力吸了幾口氣，回到窗戶跟前。
他看到唐音從男人手裡接過兩張紙巾，隨便在袖子上擦兩下。
她的動作那麼鬆弛，隨意，比起跟自己在一起時緊繃嚴肅警惕的樣子，判若兩人。
如果不是太熟悉她的一顰一笑，陸池杉甚至都不敢相信那個身影就是唐音。
其實這些年，唐音作為他的左膀右臂，少不了在外交際應酬。
與男性合作方客戶之類的單獨吃飯，聊項目，都是常有的事。
但陸池杉並不會覺得心理不適，因為那時的唐音是唐秘書，代表的是他，誰不知道她是他的人？
可如今的唐音，從唐秘書變成客服小唐，只屬於她自己。
「陸總，我好了。」
陶萌萌站在門口，怯生生地敲門，大眼睛撲閃撲閃地往裡面看。
陸池杉應了一聲「走吧」，隨手狠狠拽下窗戶上的百葉簾。
陸池杉要帶陶萌萌去公司附近的一家高端日料店，以前他經常讓唐音去訂位置，招待客人。
一方面他是故意帶陶萌萌去造勢的，另一方面原因，是這家店要過去，正好可以經過馬路對面那個便利店的櫥窗。
……
唐音吃完了最後一串關東煮，並不著急擦嘴巴。
她說這家便利店裡關東煮的濃湯才是靈魂。
「林主管，你要不要試試？」唐音熱心地安利對方：「我們去舀點熱湯，它們這家裡面放了味增料，比一般的日料店都要鮮美。」
林主管往窗外看了一眼，他之前上下班留心過附近是有一家日料店的。
他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唐音，晚上我還是請你好好去吃頓日料吧，你這樣我真的過意不去。」
第一次請女同事吃飯，丸子吃十五塊錢四串的，湯還要蹭免費大鍋的？
這輩子都是精神污點。
唐音已經端著兩碗熱湯回來了，聽林主管還在糾結這些事，實在有些無奈。
「林主管，我把自己壓箱底兒的工作秘法都交出來了，不是為了讓你請頓大餐就能還人情的。我是真心感謝你欣賞我的能力，願意分享罷了。」
唐音從秘書處被「貶」到客服部，雖然人事部在公告上沒有真的像陸池杉說的那樣，把原因寫的那麼嚴厲決絕，但所有人心裡都明白，唐音之所以被從雲端打入塵埃，無非是陸總有了年輕的新歡上位，唐音「年老色衰」不受寵了。
這種時候，大部分人恨不能落井下石踩她幾腳的，再加上唐音工作起來是有名的「卷」，剩下的小部分人也都是明眼拎清的，都與她保持距離，不願沾身。
所以一整天下來，整個部門都沒有一個同事主動跟她示好，甚至吃飯的時候都不會約她一起。
只有林主管，不但主動向她請教，而且欣賞她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方法。
唐音心裡明白，人家只是來的時間不長，又不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毫無社會經驗。
就算不是很了解她跟陸池杉的事，但能做到中級管理這樣的位置，情商是不會太低的。
他難道會不知道自己是「得罪」了高層，才被流放下來的麼？
但他依然主動伸出橄欖枝，先不考慮其他方面的因素，但從這一點，就說明這個人本性是非常友善又正直的。
所以唐音覺得，這種雪中送炭一樣的人際交往，真的不是一頓飯吃什麼的交情了。
「我知道了，抱歉，是我格局低了。」
林主管道了聲謝謝，從唐音手裡接過熱湯，嘗一口：「你別說，這還真不亞於那些日料店的鮮味。」
唐音一手拄著下巴，一手小口舀湯：「是啊，我之前還在想，萬一哪天不想打工了，卷不動了，我也去找個便利店當收銀員。如果有足夠的資產可以理財固定收益，其實並不太需要考慮收入的。」
人要維持生活，其實需要的必需品是很少很少的，大部分都是欲望和攀比在作祟。
唐音想，自己這幾年也攢了不少錢了，如果離開陸氏後這兩年競業期間找不到合適的崗位，真去找個便利店收銀員也不錯。
一個月賺五千多塊，有保險，倒班工作，看打工人們行色匆匆，來去遊走……
「你是想偷吃關東煮吧？」林主管笑道。
唐音哈哈兩聲，笑說，不要拆穿嘛。
最後一口湯，就著紙杯喝下肚，唐音覺得心裡和胃裡都暖了不少。
杯子放下，她看到櫥窗外，陸池杉跟陶萌萌的身影從她面前經過，一路往旁邊的日料店去了。
暖湯入腹，瞬間凝冰，唐音的笑容在臉上僵了一瞬。
林主管看出她的變化，餘光跟著掃了下窗外。
就感覺一個像電線桿子似的東西挪了過去，後面還跟著一個小小的消防栓。
陶萌萌正常穿職業裝，但中午有點起風，她披了個小紅色的夾克外套。跟在陸池杉的身後，保持著有點滑稽的距離和身高差。
整個公司都知道陸氏集團總裁有一米九三的身高，走在外面是很難不顯眼的。就算林主管剛來沒多久，沒見過他幾次，也認得出來。
「剛才那個，是陸總吧？」
林主管話音出口，瞬時有點後悔了，這種時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