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
葉以雲朋友圈那張聊天記錄里,一個雌雄莫辯的淺色頭像給葉以雲發個紅包,紅包名字叫「領了你就是我女朋友」。
葉以雲領取紅包後,回個熊貓頭,還多發條消息:謝謝親愛噠!
一張截圖,在不明真相的群眾來看,板上釘釘。
此時,葉以雲宿舍里,室友跳起來,手舞足蹈:「葉以雲,你還真發朋友圈啊!」
今天她們出去爬山,以雲先墊付早餐錢,這張聊天記錄對面其實是室友,紅包是室友發還她的錢,她叫了豆漿油條,一共五塊二。
這個室友腦洞比較跳脫,發這個紅包後,就問葉以云:「你敢發朋友圈嗎?敢我就立刻換頭像配合你演出。」
葉以雲點開紅包,看到「女朋友」三個字,說:「可以啊。」
所以,就有她這條朋友圈。
室友捶床笑:「各位聽好了啊,咱文學院院花男朋友就是我了!從此,我就是葉以雲的擋箭牌!」
葉以雲塗好潤膚露,她尾指戳著手機,看著暴增的贊和評論,心不在焉地回室友:「是啊,我在拿你當擋箭牌。」
室友嘻嘻哈哈:「榮幸榮幸,我可能遭到很多人議論呢,不知道多少男的看到你這朋友圈,心都碎了,哈哈哈!」
另一個室友說:「對啊,你知道我們班那碩果僅存的葫蘆娃,裡面就有四個覺得想跟你表白嗎?」
葉以雲她們班裡只有七個男生,所以被大家戲稱葫蘆七兄弟。
她噗地笑出來,隨口道:「那真是挺遺憾的,我就喜歡純純。」
那個叫純純的室友,就是發紅包的,她坐在床上對她獻飛吻:「腦婆~」
鬧歸鬧,純純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喂,葉以雲,我們今早去爬山,你和傅男神真沒曖/昧嗎?」
還沒等葉以雲說話,另一個室友說:「那肯定是沒有的,他們是青梅竹馬誒,從小一起長大,要是想在一起,早八百年前就在一起了,還用等到現在?」
葉以雲臉上保持微笑:「你說得對。」
她把水杯里最後一點水喝完,趁話題不在自己這邊,準備躲到床上。
宿舍床鋪是上床下桌,她小心翼翼用單腳支棱自己,踩樓梯到床上,順手拉好床簾。
瞬間,嘴角的微笑垮下去。
這方小小的密閉空間裡,室友吵鬧的聲音被隔開,白熾燈光只能透過一點,昏暗中,手機屏幕的白光,冷清清地灑在她臉上。
她一眼掃過朋友圈的評論區,有鍥而不捨追問真實性的,有恭喜祝福的,也有猜測對象的,而室友們看熱鬧不嫌事大,瘋狂回復共同好友,甚至還扯到傳媒專業毫不相關的人身上。
葉以雲和那人都沒見過面呢。
看了好一會兒,沒看到想看的評論,她略略覺得郁煩,按住鎖屏鍵,把屏幕熄了。
她緩緩舒展身子,趴在軟趴趴的枕頭上。
今天在醫院發生的事,一幀幀的,她閉上眼睛,就能描摹出當場的畫面。傅青竹生氣時,雙眼很是明亮,好似有燒不盡的熊熊火焰。
他那樣看著她,抿著薄削的嘴唇,面部流暢的線條,在他咬牙時,臉頰一塊稍微鼓動,掩著奔騰的怒意……
一切那麼鮮活。
她惹怒他了,所以最後說的話,有點置氣。
兩人之間幾乎不歡而散。
葉以雲安慰自己,幸好,她已經決定抽身,不再喜歡他,不然今天發生的一切,又會讓她徹夜難眠。
她看到微信提示消息,過了大概三四秒,才打開消息。
是關銳發過來的。
關銳:有男朋友了?
葉以雲退出,沒有回覆,因為他們的聊天上面,除了關銳剛剛發過來的,還有一段略有些尷尬的聊天。
就在不久前,回到宿舍後,她收到關銳的表白。
其實還是蠻突兀的,關銳說,初中的時候經常調侃她,只是那時候不懂事,不知道對喜歡的人,要好好關心她的心情。
每次葉以雲越躲著他,他就越不爽,有好幾次放學想堵人,被傅青竹知道,為此,他還和傅青竹打過好幾次架。
傅青竹護著葉以雲,所以她從不知道關銳做過這些事。
最後,他問:遲來的告白,你能接受嗎?
葉以雲知道,心裡有另一個人時,為了與他置氣,或者為了忘記他,選擇和別人在一起,這種行為很不負責,也不道德,到時候平白傷害別人,自己也會良心不安。
她不會做這種事。
沒猶豫多久,她斟酌措辭,拒絕了。
在葉以雲禮貌拒絕後,關銳追問:你是喜歡傅青竹的,對嗎?
對方白色的聊天氣泡很快又跳出來:可是他明顯不會回應你的心情,你這喜歡很不值得。
葉以雲看著聊天,心裡點點點。
值不值得?
她的喜歡,還不需要給別人評判。
關銳和三年前沒差別,除了偽裝的成熟,還是很不會照顧人的心情,因為,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接受被盲目否定喜歡的價值。
她的喜歡已經五年多了,至少,她每天很認真地學習,想和傅青竹一起上x大是動力之一。
喜歡一個人,會讓自己變得更好。
可是,當這種喜歡越來越久,無法得到回應,就編程黑洞吞噬所有的好處,到這時候,就應該及時止損。
所以室友提出發朋友圈,對葉以雲來說,簡直是想瞌睡就有枕頭遞上來,她答應了。
一方面,拿室友當擋箭牌回掉關銳,另一方面,她有點好奇,傅青竹會不會也看到這條朋友圈,會不會也過來問她呢?
葉以雲咬了咬手指。
還好她準備抽身,不然,恐怕會失望到想哭,她現在一點都不失望真的,非要說的話,估計是有億點點生氣。
葉以雲把手機關機,倒扣著放下。
不管了,她蓋好被子,回想明天的課,又是滿課,要辛苦一天。
今天真的累極,她戴上耳塞,沒翻身多久,就睡著了。
與此同時,傅青竹的宿舍里,幾個男的鬼吼鬼叫:「文學院院花有男朋友了啊!誰啊,出手這麼快!」
另一個室友唉聲嘆氣:「早知道我就早點去問微信,還以為她是高嶺之花追不到呢。」
「哦對了,你們知道她男朋友是誰嗎?」
「在傳了,聽說是同個學院的傳媒專業的,長得也小帥,才能追到人家吧。」
「誰啊,有照片嗎我看看。」
「我想找他取經!」
在嘈雜的說話聲中,突然「啪」的一聲,不明顯,但莫名讓人心裡一顫,幾個室友不由住嘴,每個人都看向聲音的來源——
傅青竹從床上坐起來,他揉揉鼻子上一塊紅痕,淡淡地看眼室友:「被手機砸了。」
室友笑:「啊喂,傅青竹躺著看手機也會被砸啊,哈哈哈小心毀容!」
傅青竹從床上踩著階梯,一步步走下來,他低垂著頭,似乎因為剛補完覺,眼皮耷拉著,但動作並不遲鈍。
他在座位上拿串鑰匙,隨手撈起掛在椅子後背的外套。
室友:「十點多了,十一點就熄燈啦,你要出去?會裡有活動嗎?」
傅青竹勾勾嘴角,他半蹲著穿鞋,食指拉好鞋後跟,微微撩起上眼瞼,隨口說:「去取經。」
室友:「?」
傅青竹走出宿舍,把門帶上。
靠在樓梯的欄杆上,他盯著遠處黑沉沉的天,月色被烏雲埋藏,也讓他眼眸里一片黑暗,指尖打開微信,在與葉以雲的聊天界面停頓許久。
葉以雲有男朋友了,傳媒專業的男生?關銳?還是誰?
傅青竹不知道。
他記得從初中開始,兩人總是會收到情書,那時候幼稚起來,還會打賭誰收到的比較多,然後,就是高中、大學。
他們總是在一起。
辦公室、走廊、校道、樓梯間,她會不期然出現,尤其那次,在他打遊戲賺外快時,她突然默默站在門外看他,一副「你變壞了」、快哭出來的模樣。
她在為他考慮著,這麼嬌小的人兒,本該無憂無慮成長,卻真情實感地擔心著他,為他高興,也為他傷心難過。
也就是那天,她碰到他心底里最柔軟的弦,弦樂聲音清澈,迴蕩於傅青竹全身。
他想,他會永遠對葉以雲好,因為她是他妹,是家人。
那時候的他,還有今天之前的他,都以為,葉以雲對他的喜歡是錯覺,他代入兄長的視角,擅自給葉以雲的情感下定義,他覺得她還小,談喜歡太早。
他們一起長大,他太了解她,卻犯一個誤區,那就是以為這不是愛情。
直到今天,他茅塞頓開。
太了解而無法產生愛情,這假設不適用於所有人,他和葉以雲是青梅竹馬,相互陪伴,早就是無法分割的羈絆,他對她好,真的僅僅因為她是「妹妹」?不是,傅青竹清楚了,他也想從她身上得到回饋。
感情是雙向的,他也喜歡她。
他喜歡她為他考慮,喜歡她圍著他,用細軟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
可是這種喜歡,被葉家的恩情、責任,還有長久的陪伴麻痹。
他習慣她的存在,因為她永遠只在自己身邊,因為從小到大沒有分離過,他以為,他們始終會在一起,所以,沒有及時回應她遞出來的心。
就像一個人在窒息前,是不會考慮有一天沒有空氣怎麼辦,未免杞人憂天。
直到要讓他把她交到另一個人手裡。
她不再需要他的陪伴,慢慢的,她會和另一個男人建立羈絆,而他,則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哥哥」。
這一刻,杞人的天,塌了,才知道空氣真的會一瞬間全部消失,讓他渾身器官供氧不夠,踩在窒息的邊緣。
迎著涼如水的夜風,他走到女生宿舍樓下,本來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已經清晰明了。
他不能坐以待斃。
陸陸續續有女生發現他,有大膽的過來要微信,傅青竹簡短地拒絕。
他低著頭,站在樓下花壇附近發消息,給葉以雲發消息:
我在你宿舍樓下,你方便下來嗎?
過了會兒,葉以雲沒回,他打了個電話過去。
趴在枕頭上的葉以雲已經熟睡,她睡覺前習慣調靜音,為了自己好,也為了宿舍環境好,倒扣的手機在她耳邊亮一下,沒有別的聲音。
傅青竹等到電話里的機械音響起,才掛掉電話。
又撥打一次,是重複的結果。
他看看時間,比平時葉以雲睡覺的時間早十分鐘,他想,今天畢竟崴了腳,她可能早一點睡。
可是這個想法並不能使他心裡寬慰。
因為很快,一些尖銳的猜想冒進他的腦海里——
是不是男朋友不讓她接電話?
是不是她故意不接?
是不是她想斷掉與他的所有關係,所以以後再也不接電話?
每一個問題荒唐又可笑,卻像被打碎的玻璃,稜角能輕易劃傷人,叫人鮮血淋淋。
無措、慌張、迷茫。
從小到大,母親離家出走,父親把家底掏空,吸/毒殺人犯罪誣陷於他、獨自一人跑市場被人嘲諷年紀太小……他心性被鍛鍊得堅如磐石,從來沒有這般複雜的情緒。
乍然嘗到的時候,傅青竹恍然想,原來味道是苦澀,從胃到心臟再到喉舌,深入肺腑,由內及外瀰漫開。
心腔很不舒服。
傅青竹往後退兩步,他屈起長腿,坐在花壇的瓷磚處,橘黃色的路燈下,他面容模糊,這時候,即使有女生再認出他來,也沒人敢貿然上前要微信。
因為傅青竹周身肉眼可見的,氣場陰沉,很不好惹。
他始終盯著屏幕,等它自己亮起,顯示葉以雲的備註。
可是沒有。
他有想過通過別的方式聯繫葉以雲,比如她的室友,只是,像她室友不知道他們是青梅竹馬,她有許多事不曾和她室友們說,她不想說,他更不能通過第三個人,主動暴露在別人面前。
所以他把這個方式當做下下策,他希望他能正常聯繫上她,而不是用這種辦法。
傅青竹手肘壓在膝蓋上,手握成拳頭,按住眉心。
學校表白牆上,別人偷拍傅青竹的側顏很快被貼上去,留言:
牆!今晚傅青竹在我們宿舍樓下,請問哪個女生是幸運鵝???能讓傅青竹這樣等啊,嗷嗷嗷這渾身氣勢也太強了吧!
底下留言瘋長,很多女生自動出來「認領」,葉以雲宿舍幾個當然也看到,純純小聲說:「我怎麼覺得是以雲啊?要不要提醒她?」
另一個室友「噓」一聲:「她睡啦,我們小聲點吧。」
「哦,那應該和她沒關係吧。」
葉以雲什麼都不清楚。
她一夜無夢,直睡到鬧鐘大響,模模糊糊起來,一下床習慣地踩下樓梯,疼得她嘴裡「嘶」的,手上沒著力,手機滑走,啪地一聲從床上掉到地上。
純純道:「哎喲倒霉,我扶你一下吧!」
葉以雲眨眨眼,收回疼出來的眼淚,她到地上撿起手機,居然連手機背殼都摔爆了。
室友感嘆:「開學到現在你摔了好多次手機,我們都在猜它什麼時候壯烈犧牲,終於……」
葉以云:「……」
以雲一邊刷牙,一邊反應過來:「系統,我每天不是在倒霉的路上,就是在倒霉。葉以云為什麼這麼倒霉?」
系統:「哈哈哈哈。」
以云:「果然是有原因的。」
系統樂見她倒霉:「我憑什麼告訴你?」
以云:「你告訴我,我就跟你說這個世界現在最流行的小遊戲,讓你以後在小黑屋的遊戲可以豐富一點~」
系統:「你還想有多少次小黑屋啊?啊?你別想讓我進小黑屋!」
以雲嘻嘻一笑:「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是男主~」
系統:「……」
系統沒好氣,不過也願意說了:「切,我才不是稀罕小遊戲。」
「是這樣的,每個世界男主都有影響身邊人氣運的能力,平時影響不大,這個世界特殊點,因為男主運氣很好,為了穩定小世界,需要找人平衡一下,你剛好是青梅,只要你運氣不好,就能來平衡,直到真女主出現,這種情況就轉移到真女主身上了,但真女主本身就有很多掛,不怕這點小霉運的,你就不一樣了,所以小倒霉不斷。」
以雲用洗臉巾擦臉,半晌:「這樣啊,那我成為傅青竹的人是不是就歐了?」
系統:「玄不改非,氪不改命,放棄吧!」
它趕緊討遊戲:「你說的遊戲是哪個?」
以雲和室友藉手機,室友以為她要和別人聯繫,實際上她打開微信,下拉露出「跳一跳」的界面。
「喏,這個,」以雲控制著小人,「你要準確跳到方格上,就可以得分,正中紅心,疊加高分,要是力道控制不好,掉下來,遊戲就結束了~」
系統:「切,我還當什麼好玩的遊戲呢,就這?」
對這種簡單低級的遊戲,系統表示很不屑。
以雲把手機還給室友,道謝。
室友問:「你怎麼辦?」
葉以雲拄著拐杖,笑著說:「今天上課麻煩你們,我晚上再找時間去買手機。」
室友嘆息:「你真樂觀啊。」
以云:「……」
不樂觀的早就被這非酋體質整得心態爆炸。
一整天,她被迫聽一耳朵現當代文學三十年,在《活著》的邊緣來回蹦躂,打哈欠打到快掉眼淚,以雲選擇敲系統:「沒手機玩,好無聊嗚嗚嗚。」
系統:「你是漢語言文學,當然喜歡這種文學啦!」
以云:「那是葉以雲,不是我,嗚嗚嗚。」
她敏銳地察覺到什麼:「等等,你在玩什麼?」
系統:「……」它跳一跳的界面還沒關。
以云:「讓我看看你拿了多少分。」
滿目的戰鬥分數,至少上百場,從10到20不等。
以云:「噗。」
系統:「不准笑!給我閉嘴!我只是程序里沒有觸控控制面板,不然我可以做得更好!」
以雲認真地說:「我教你呀~」
系統拒絕:「不需要。」
以云:「哦,那好吧,我繼續聽課了。」
過了會兒,系統主動找以云:「在?」
以云:「?」
系統扭捏一下,還是問出口:「這個跳一跳到底怎麼拿高分?」
於是以雲高興地玩了一上午跳一跳,幫系統打到9999分,讓系統第一次產生「這個員工有點用」的感覺。
第二節課,換教室,一下課,以雲拄著拐杖,在人流很多時,她並不想湊熱鬧,但因為下節是大課,純純捋捋袖子:
「不快點搶不到好位置,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啦!」
葉以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純純背起來,力氣大爆發,女友力十足。
以云:「原來學習能給人這樣大的能量啊?」
系統說:「屁,她是因為下節課和計算機專業的一起上課,想物色男孩子!」
接著系統又說:「除非男主突然跳樓,否則勿擾。」
它屏蔽以雲,要閉關進修跳一跳。
而在換教室的人潮中,傅青竹逆行幾步,站在剛剛漢語言文學上課的教室,往裡頭望。
有認識他的人問:「誒,傅青竹誒,你平時不在這教學樓上課吧?怎麼啦過來這邊?」
傅青竹客氣地問:「你們專業的葉以雲,在哪裡?」
那人說:「她老早就被室友背著去下一節課教室啦,你有什麼事找她嗎?」
傅青竹目光暗了暗。
他室友催他:「快點,下節專業課可不能遲到,遲到就麻煩啊!」
傅青竹心裡壓著沉沉的石頭,他混在換教室的人流中,思緒不寧,拿出手機,他已經撥出第三十個電話。
她真的不接。
微信也不回。
難道,就只能這樣?
不行,傅青竹眼尾顫了顫,他將手機放好,步伐卻堅定起來,沒有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他不會放棄。
除非她在他面前,親自承認,親自斷開羈絆。
傅青竹閉閉眼,不願深想。
另一頭純純背過葉以雲,頓時驚訝葉以雲的輕,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幫葉以雲,不用葉以雲拄拐杖走,葉以雲不好意思麻煩她,但純純一熱情起來,還真拒絕不了。
一整天下來,她剛離開這個教室,傅青竹就走到這個教室,她剛離開飯堂,傅青竹就到飯堂,她剛走進女生宿舍,傅青竹就到女生宿舍門口。
這麼多次的擦肩而過,只有監控記錄下來。
好像冥冥之中的安排。
傅青竹徘徊在學校中。
此時,天色大黑,時間指向十點,離傅青竹與葉以雲失去聯繫,整整二十四小時,x大明明不大,卻怎麼也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星市比海市更冷一點,秋初,樹葉開始脫落,傅青竹低頭踩在枯萎的樹葉上,發出「咔咔」的崩裂聲。
每一個聲音,都像在他神經上跳躍,此起彼伏。
按按眉頭,他吐出一口浮躁的氣息。
他已經兩三天沒有好好睡覺,卻沒有察覺到疲憊。
想見她,想見她,想見她。
曾經他能觸手可及,但那時候他不知道,他是會失去葉以雲的。
這一整天,每分每秒都被拉得很長,足夠他細細品味這種滋味,成千上百次地回憶他和葉以雲的過往,許多模糊的細節開始明顯,包括那個下午,她告白的時候,「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有難以察覺的細顫。
每一個字都在她心裡珍藏著,直到將它們擺在陽光下。
她是那樣期待啊。
傅青竹抿住嘴唇,原來,他讓她反反覆覆失望很多次。
他緩緩抬頭,仰著臉時,能讓自己的精神清楚一點,不至於沉溺在回憶中難以自拔。
這一抬頭,他突然頓住——
遠處,一個女生坐在鞦韆上,她一手拿著奶茶,沒有扎她慣常扎的馬尾,柔軟的頭髮披散在肩上,更襯得臉蛋小小的,月光好像潑灑在她眼裡,睫毛在眼下氳開不明顯的淡色。
她一隻腳綁著傷藥,另一隻腳蹬著地板,讓鞦韆一晃一晃的。
傅青竹眼神凝住,他屏住呼吸,慢慢走過去。
直到越來越靠近,他才聽到自己滿耳朵,不是夜的靜謐,而是他瘋狂的心跳聲,如馬蹄踏響響,如擂鼓震天。
他捏住拳頭,讓自己冷靜下去,好半晌,才開口道:
「葉以雲。」
葉以雲一愣,她抬頭看到傅青竹,雙眼像警覺的貓兒一樣圓瞪:「誒……」
傅青竹走到她身邊,他的呼吸聲有點沉,試著調整好幾次,才忍住自己直截了當的問話。
他問:「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葉以雲愣了愣,小聲說:「等我男朋友呀。」
傅青竹:「……」
他輕聲:「那條朋友圈嗎?」
葉以雲說:「哦你說那個啊,是啊。」
她眼神有點飄忽。
x大的校園很大,葉以雲剛到x大一個月,除了教學樓和宿舍區,對其他都不熟悉,平時都要靠手機放大地圖對地標走的,所以,今晚她獨自出來買手機的時候,迷路了。
尤其是這裡有三四個操場,更讓她找不著北,夜又深,她拄著拐杖到東部的小網球場,只好先休息一下,打算等等原路繞回。
沒想到,倒是會遇到傅青竹。
那句「等我男朋友呀」,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裡很偏僻,路燈都沒亮幾盞,葉以雲看不清傅青竹的神色,她自嘲地想,擺脫她這個包袱,傅青竹應該會高興的吧。
只見傅青竹站在鞦韆一旁,他淡淡地問:「你男朋友去哪裡了?」
葉以雲胡謅:「他是網球部的,前幾天借網球拍,現在去還。」
傅青竹沉默。
葉以雲感覺一種詭異的尷尬浮現在兩人之間,她趕緊喝口奶茶壓壓驚,斟酌著說:「傅青竹。」
傅青竹的呼吸重一下,像從鼻腔里「嗯」了一聲。
葉以雲低頭看著腳尖:「你放心,我以後不會纏著你的。」
她故作輕鬆:「我男朋友占有欲很強的,他要是知道我有個『哥哥』,肯定會不高興的,我們以後就……」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鞦韆的鎖鏈一緊,連帶她身下的木板也晃一下。
她下意識看向傅青竹,後者手抓著鎖鏈,臉色隱藏在黑暗裡,他眉骨略高,那雙眼睛如往常般明亮,並不能看出多少情緒。
他張了張嘴:「繼續。」
聲音很平直,聽不出任何情緒。
葉以雲趕緊又喝兩口奶茶,被這麼一打斷,她有點續不上剛剛的思路,所以「不聯繫」三個字,沒說出口。
在她安靜過後,他們什麼話都沒說。
晚風拂面,捲來操場的青草香,還有一些在操場上跑步、行走聊天的細碎聲音,葉以雲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上次兩人安安靜靜坐著,沒有說話的時候,是高考完,她告白那天。
很奇怪,現在不是白天,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場景,不同的心情,就是莫名讓她想起她衝動開口的那一刻。
如果早知道結局是這樣,她那時候還會衝動嗎?
葉以雲腦子轉得很慢很慢,她想,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後悔藥。
她稍稍抬眼,卻撞進傅青竹的眼眸里。
她不知道他在看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看到現在。
葉以雲趕緊向手上的奶茶尋求安全感,差點沒找准吸管的位置,她能察覺,她的呼吸亂了。
過了一會兒,傅青竹不主動說話,她心裡又覺得怪怪的,再一次抬頭,目光又和低頭的傅青竹的眼睛觸上。
他漆瞳黑沉沉,月色下有一塊高光,點綴整雙眼睛,宛若潛伏的狩獵者。
葉以雲呼吸一窒,她有些慌:「你看我幹嗎?」
而被她抓現行,傅青竹沒有任何尷尬,也沒有移開眼睛。
一整天了,只有這個時候,他心裡才有種久違的充實,但因為葉以雲的話,這種充實如空中樓閣,好像下一刻,葉以雲就會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說:「怕你突然消失在我眼前。」
葉以云:「……」
她借著換手拿奶茶的動作,偷偷用手背捂臉頰,果然,開始發燙。
有點骨氣啊葉以雲,她對自己說,男色誤人,都怪傅青竹長得太好。
對,這麼想著,心裡那點猶豫就慢慢消失,她摸著拐杖站起來,不看傅青竹,說:「我男朋友在第二操場,我先過去找他。」
傅青竹看著她的動作,目光微微一沉。
葉以雲拄著拐杖,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她能感覺到傅青竹在看著她,更不敢回頭,還好前面有個小器具室,只要走到那拐個彎,就能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她咬牙堅持往前走,總算,她靠在牆上,大鬆口氣。
前面是寬闊的網球場,月光毫無阻礙地投射到這片天地,她有點恍惚,忽然,只聽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那聲音很快,讓葉以雲根本沒時間再拄著拐杖走。
是傅青竹。
他踩著月色走來,光在臉上留下一明一暗的對比,垂眼的時候,長睫鋪下陰影,月光柔和他的眉眼,就像精靈王子突破次元。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你男朋友呢?」
葉以雲呆了呆。
她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呃,被月亮帶走了吧?」
傅青竹:「……」
葉以雲尷尬地咬咬舌尖,她側過身,不讓傅青竹看她的眼神,自暴自棄地說:「你都看到我朋友圈,還不知道嗎?」
傅青竹聲音低沉:「網球部訓練,學校不提供網球拍,」他停了停,「附近沒有可以還網球拍的地方。」
葉以雲愣住,哦對了,剛剛她看到網球場,隨口扯謊,說男朋友去還網球拍了。
傅青竹又說:「而且網球部十二個成員,我都清楚。」
葉以云:「?」
傅青竹:「我是校學生會部門督查。」簡單來說,校級部門的成員檔案,都得經他手,而他向來處理穩妥,因為他記憶力很好。
葉以云:「……」
她剛剛還裝得有模有樣,原來,早就被傅青竹看穿了!
她鬧個大紅臉,反正有沒有男朋友,傅青竹都是同個態度,她好想趴在牆上,乾脆把自己變成壁虎,嗖嗖地鑽到牆縫裡。
這種時候,她有點不管不顧,直接質問他:「那你怎麼過來網球場這裡?」
卻沒想到,傅青竹直說:「我在找你。」
不等葉以雲反應,他秉持禮尚往來,也問:「你手機呢?一天沒接電話。」
說到這葉以雲就委屈,要不是手機摔壞了,她不至於出來買手機,還落得迷路的下場呀!
她眨巴眨巴眼:「壞了,」補充一句,「一大早摔壞的。」
傅青竹又問:「昨晚十點多睡的?」
葉以雲「啊」一聲:「對啊,昨天爬山崴到腳,太累了,提前一點睡。」
她話音剛落,就聽傅青竹好像短促地笑了一聲,笑聲很快,就像某種解脫,讓他一直繃著的聲音總算放鬆。
葉以雲小心翼翼地轉過身,看著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傅青竹的眼眶通紅,在皎潔的光下,眼底隱約閃爍著,她呆住,甚至還以為自己看錯。
至少聽傅青竹的聲音,是很難想像到他的神情的。
她直勾勾地看著他。
傅青竹也背靠在牆上,兩人的距離大約二十公分,他略微低頭,得出一個結論,聲音緩和:「你沒有男朋友。」
葉以雲不裝了:「好吧,那朋友圈只是玩笑,我確實還沒有男朋友,但是傅青竹,我和你……」
她話還沒說話,驟然卡住。
傅青竹俯身,兩人的距離從二十公分頓時縮減到十公分,一道雲絲飄到月亮前,像是一層輕紗,霜華的光朦朧起來。
她聽他說:「但你現在也可以選擇,要不要男朋友。」
葉以雲有種預感,她睜大眼睛,耳朵里是傅青竹低沉的聲音:
「因為有個人,他終於腦子清醒了,想選擇直白心意。」
「他想和你告白。」
「你可以選擇拒絕,或者接受。」
傅青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簡單的,可是連在一起,裡面的意思,讓葉以雲不敢深想。
她已經期待過太多遍。
她再承受不起失望了。
求求了,別又是白給她希望,然後讓她失望,她明明已經決定抽身……
短短几秒,雲霧散去,漫天的月光鋪灑大抵,傅青竹他看著她,鄭重地說:
「這個人是我。」
「葉以雲,我喜歡你。」m.w.com,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