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伏法,皇帝下令依舊葬其於皇陵。送棺木出宮的那日,桃花趁著沈在野不在,拿著他給的玉佩就溜出了府。
秋風蕭瑟,城郊路上有些泥濘。太子的棺木有禁衛護送,車輪骨碌碌地一路響過去。姜桃花在送別亭里等著,棺木車過去之後,沒一會兒就來了一輛尋常的馬車。
桃花起身,青苔飛快地在涼亭四周圍上幕布。那車停下,穆無垠和厲氏掀簾走了下來。
「真的是你。」看著亭子裡的人,厲氏心情複雜極了,語氣里卻沒了先前那種戾氣,倒是有些說不清的愧疚。
穆無垠眼神深邃地看著她,幾步走到她面前,低聲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妾身只不過為了報恩。」桃花笑了笑:「您以前許給我的那宅子,裡面如約存了能讓您二位安穩度過餘生的銀兩,二位遠離朝堂,可以試試平凡無爭的日子。」
微微一愣,穆無垠皺眉:「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你就在為我留後路?」
說什麼給她自己留後路,讓他買宅子,他讓人選了最好的宅院,準備了極多的銀兩,本以為這一腔真心算是錯付了,沒想到……
神色柔和下來,穆無垠垂眸道:「我錯怪你了。」
「您沒有錯怪妾身。」桃花看了看他,嘆息道:「妾身一開始本就是沒安好心地接近您,欺騙您,目的就是為了讓您有今日的下場。」
「你!」厲氏眉頭又皺起來了:「你這女人怎麼這麼惡毒?既然已經那麼惡毒了,現在又來裝什麼好心?」
「娘娘息怒。」桃花低頭:「各為其主罷了。」
穆無垠轉頭看了看四周,皺眉道:「放過我,到底是你一個人的意思,還是沈在野又在盤算什麼?」
「是妾身一個人的意思。」桃花道:「您二位可以放心離開。」
「你確定?」穆無垠搖頭:「沈在野陰險狡詐,你又是他眼皮子底下的人,你在做什麼,他真的會不知道?」
桃花一愣,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應該是不知道吧,她沒露出什麼破綻,他也不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的樣子。要是真的發現她在做這種事,他怎麼可能不阻止?早就帶著人馬殺過來斬草除根了。
「您二位只要離開國都再也別回來,就不會被沈在野利用了。」她道:「想知道他知不知道,您們就上車離開吧,只要沒人來攔,那相爺就定然是不知道的。」
好像也有道理,穆無垠點頭,剛抬腳想走,卻又忍不住停下來問她:「你這次救我們,當真只是為了還我的恩情?」
心虛地笑了笑,桃花道:「大部分是這個原因。」
「那小部分是為什麼?」
姜桃花笑著沒吭聲,揮手讓青苔把他倆塞回馬車裡。
小部分是為什麼呢?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沈在野走的這條路註定充滿了鮮血和骸骨,若是能積一點福,也算免他一點罪孽吧,畢竟穆無垠雖然不適合當皇帝,但也的確是被他的手段給害成今日這樣的。
她不是擔心沈在野,做他那種事的人是絕對不怕報應的,只是……報應這種東西,萬一真的有呢?
馬車啟程了,在城郊的路上慢悠悠地越走越遠,沈在野在城樓高處看著,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當真就這麼放過他?」徐燕歸很不能理解:「姜桃花婦人之仁就算了,你怎麼也跟著優柔寡斷?」
那可是皇子啊,將來萬一出什麼岔子……
「她心裡過意不去。」沈在野淡淡地開口道:「對付我毫不留情,害了別人她倒是覺得愧疚。放走穆無垠能讓她安心點,那就讓她放吧。」
「可……」
「你不用擔心。」沈在野猜也知道他想說什麼,抬手道:「穆無垠只會平平淡淡地過完後半輩子,再也不會有機會回國都。」
徐燕歸詫異了,上下打量了沈在野好幾眼:「你不覺得……你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太寵溺她了嗎?」
「寵溺?」沈在野冷哼,轉身就往城樓下面走:「寵物養久了,餵食也是應該,你別瞎想。」
是嗎?徐燕歸眯眼,湊到沈在野身邊,揶揄道:「我又不是你正室夫人,你喜歡姜桃花,做什麼跟我藏著掖著的?」
黑了半邊臉,沈在野一腳將他踹遠,拂了拂長袍,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桃花回去的時候,沈在野已經在爭春閣里喝茶了。
「爺!」趕緊迎上去,她眨巴著眼問:「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放下茶盞,沈在野伸手將她抱過來,溫柔地問:「你去哪兒了?」
心裡一跳,桃花連忙將臉埋在他肩上,小聲道:「出去逛街看首飾了。」
「可看到喜歡的?」
「沒有。」桃花乾笑:「要麼太貴了,要麼不適合我。」
沈在野微哂,伸手拿出一支粉玉桃花簪插在她髮髻上:「這個呢?」
桃花一愣,立馬跳下去跑到妝檯前看了看。很難得的粉色冰玉,桃花雕得惟妙惟肖,金色的花襯顯得更加貴氣。
「給我買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沈在野起身走到她背後,從鏡子裡看著她道:「今日閒來無事,我也去逛了逛京城的首飾鋪,就這一支能入眼。」
一陣涼意從腳心蔓延上來,桃花呆呆地看著鏡子裡的沈在野,一時沒敢動。
他這話裡有話,是發現她撒謊了嗎?沒道理啊,要是發現她撒謊,肯定是要暴怒的,怎麼還會有心思送她簪子?
一定是在詐她!
定了定神,桃花笑道:「爺破費了,妾身很喜歡。」
輕輕從背後擁著她,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沈在野目光很是柔和,低聲道:「我該多謝你,若不是你將後院裡不少人說通了,如今我的處境未必有這麼好。」
九卿當中除了梅奉常一人執迷不悟,其餘的人都紛紛轉向他的陣營,後院的女人是橋樑也是紐帶更是台階,那些人借著台階下來,他也沒有不收的道理。
雖然皇帝不立南王為太子,但縱觀朝野,穆無垠和穆無垢已死,恆王又雙腿殘疾,不管怎麼看,能登基的也只剩穆無暇一人。
很快就能成事了。
桃花伸手摸了摸簪子,挑眉道:「所以妾身辛苦那麼久,獎勵就只有這個?爺是不是太小氣了?」
「你還想要什麼?」沈在野看著鏡子裡問。
桃花想了想,回頭抓著他的衣袖,可憐兮兮地道:「按照規矩,我是不是只能在宮裡見上趙國使臣一面?妾身好想家,也太久沒看見過趙國的人了,能不能想想法子讓妾身私下跟他們說會兒話?」
最後的解藥已經吃下去了,下一次發作是什麼時候她沒去算,但想想時間應該也不對了,不私下接觸,她怎麼拿解藥?
沈在野低頭看她:「你只是我的側室,按理來說只能跟在我身邊與趙國使臣行禮,說兩句話。私下再見,怕是有些為難。」
「爺~」桃花開始撒嬌了,拽著他的袖子搖啊搖,眼睛眨啊眨的:「您最有辦法了,這大魏之中就沒有您辦不成的事兒,您幫幫妾身吧?」
還會這一招?沈在野睨著她,眼神深深地道:「再多喊兩聲。」
喊一百聲也沒問題啊!桃花抹了把臉,身子扭得靈活又嬌俏,帶著腰間的手帕都飛了起來。
「爺~爺~爺~」
外頭的湛盧打了個寒戰,立馬遠離了主屋三大步。
沈在野卻聽得笑了,伸手將她腰間的手帕扯過來,低聲道:「既然你這麼有誠意,那便做我的正室夫人吧,如此一來,我便能名正言順請趙國使臣過府。」
身份尊卑的規矩在大魏也是很嚴苛的,若桃花只是側室,他為她宴請趙國使臣,就未免引皇帝猜忌。但若轉了正,讓姜桃花以主母的身份自己宴請,就不關他的事了。
姜桃花頓了頓,下意識地先點頭應著:「好啊。」
但是隨即又想起來:「爺,妾身進相府,好像連個正經的禮都沒行呢。」
紅包也沒收到!
沈在野挑眉:「你還在意那些形式?」
「自然是在意的啊。」桃花鼓嘴:「哪個女人不想被自家相公八抬大轎從正門抬進來?」
不抬進來就算了,好歹後院裡的人該給她的紅包不能少啊,上次秦淮玉都收了那麼多!
「別瞎折騰了,趙國使臣不日就會到。」沈在野捏著她扭動的腰,低聲道:「你既然那麼想家,就好好準備一番吧。至於做主母,我只需跟司內府通稟一聲,再讓後院的人都來跟你行禮便是。」
「好。」反正是撿便宜,也不能要求那麼多了,桃花乖巧地點頭,給了沈在野一個大大的擁抱:「多謝爺恩典!」
沈在野勾唇,看著鏡子裡交纏的兩個人,心想自己真是仁慈了不少啊。
姜桃花轉正的消息在後院炸開,眾人紛紛趕來祝賀。雖然沒有正式行禮的紅包,但是賀禮倒也收了不少。
凌寒院裡一片死寂。
梅照雪安靜地倒著茶,一股茶水泄進杯子裡,平靜得像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