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山水總相逢

  記得五年前。

  丁榮貴知曉他兒子已死,本就心灰意冷。

  又過不久,裴邑領兵蠶城,攻下城後,屠戮三日。

  丁榮貴花重金送去想要女兒女婿走水路來京的信,根本就沒有送過去。

  一夜之間,兒女雙亡,女婿一家也奔赴黃泉。

  並且裴邑在蠶城並沒有逗留,他離開後,一路勢如破竹拿下多個城池,其中就有青梅縣。

  丁榮貴的族人也悉數死於屠城。

  彼時顧瑾本想走水路去接人的,怎料裴邑攻城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去救人。

  樁樁件件,如不是惦記著被賣的兒媳以及兩個孩子,或許多年前,他就已支撐不下去。

  顧瑾當時察覺到後,曾經給他派下很多差事,只有讓他忙起來,才能讓他暫時忘記痛苦。(寶子們,丁榮貴心存死志伏筆在438章。)

  現在。

  所有念想如夢幻泡影消失不見,他只是不想活了。

  無關其他。

  丁榮貴留下,那與他感情深厚的曹氏應該也不會離開……

  顧瑾眼眶有些濕潤。

  她知道,這是丁榮貴最後一次幫自己。

  那兩個孩子雖然是細作,但年紀實在太小,自己真要殺死他們,往後餘生,恐難安。(寶子們,不是女主不夠殺伐果斷,她能殺,不過殺孩子,她確實會有陰影的。)

  丁榮貴知曉她的性情。

  所以,才特意趕過來制止她的殺戮。

  顧瑾鬆開匕首,鼻子有些發酸:「丁老,我可以的,你和我走,我們一起好好活下去。」

  丁榮貴怔怔望著,半晌後才搖搖頭:「不了,就這樣挺好。」

  上半輩子,他的執念是當官。

  下半輩子,他的執念是希望兒子高中狀元,光耀門楣。

  到後來,他只希望找回家人能好好在一起……

  可這些,都成一場空。

  驀然回首,丁榮貴才真正醒悟。

  無論差事辦得再好。

  貪就是貪。

  那害死兒子的賭客,因為他的貪導致家破人亡,現如今,他也家破人亡。

  丁榮貴累了。

  他不想和天鬥了。

  院外。

  更夫的打更聲響起。

  丁榮貴擺擺手,示意顧瑾離開:「時辰到了,宗主去罷。」

  他說完頓了頓又道:「望宗主往後餘生,順風順水,歲歲平安。」

  顧瑾終於忍不住,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她想讓丁榮貴跟自己走,卻怎麼也張不開嘴。

  他們兩人共事多年,對對方脾性都了如指掌。

  丁榮貴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改變。

  顧瑾伸手拭去淚水,彎腰行禮:「瑾兒多謝丁老這麼多年的輔佐,丁老保重。」

  她說完,不再猶豫。

  悄然離開。

  更夫的打更聲已經消失。

  宵禁開始。

  出發的時刻。

  到來了!

  眾人站在高大的院門後,緊張又期待。

  所有人都沒有留意丁榮貴,曹氏,以及他們的兒媳和孫子孫女不在隊伍中。

  至於丁家的那三個少年。

  丁雲裳已將實情告知,他們站在人群末尾,悄悄哭泣著,不敢讓人發現。

  隨著李忠義將門栓取下。

  不知為何,顧瑾的心情忽然緊張起來。

  五年了。

  終於等到這一天。

  顧瑾做過無數次的設想。

  最終的猜測宋府應該就是躲避天災的避難所。

  可這都只是猜測。

  現在,最多再過一個時辰,她就能到達宋府。

  到時候,她就能知道皇帝晏殊在宋府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帶著隊伍走出大門。

  月色與星光從天空傾斜而下。

  給所有人的衣裳都賦上了一層銀灰色。

  他們臉上的神情都異常緊張。

  京城宵禁,管理得非常嚴苛。

  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

  如果被士兵發現在宵禁時刻外出,斬立決。

  師父特意選擇這個時候出行,應該是買通了官府吧!

  羅五穀欲言又止。

  在所有師弟和師妹中,他是唯一一個知曉天災和文書的人。

  也是唯一一個知道晟修之搶走的文書,是關乎整個團隊生死的文書。

  那時從東城回京都,在知道晟修之的所作所為後,羅五穀恨不得殺了他,可師父不讓。

  師父說她能將文書搶回來。

  師父說能行,羅五穀便信。

  可是,五年過去,師父食言了。

  她沒有奪回文書,而是帶著團隊逃離京城……

  羅五穀遺憾之餘,疑心驟起。

  他忽然覺得,師父也許隱瞞了文書一事。

  現在,或許,可能,他們是在去往宋府的途中?

  →

  羅五穀下意識朝師父看去,眼神充滿疑惑。

  顧瑾見狀,用眼神示意徒弟不要分心,專心趕路。

  宵禁後,京城的大街小巷悄然無聲。

  顧瑾帶著隊伍行走在街道上,她雖已竭力減輕動靜,卻還是驚動巡邏的士兵。

  士兵們拿著刀劍走來,領頭的隊長按照慣例索要文書:「是去宋府的嗎?有文書嗎?」

  顧瑾從容將文書遞出去,恭恭敬敬回答:「是的,官爺,有文書。」

  她從懷中將文書拿出來,當場震驚住六個人。

  羅五穀見著,又驚又喜,激動地差點沒有跳起來。

  李母和李大海對視一眼後,震撼之餘露出欣慰又感嘆的笑容。

  五年了,瑾兒居然將文書之事隱瞞五年,如此忍耐心,非常人能及!

  李桃花則又喜又心酸。

  喜的是生路還在。

  心酸的是,自家大閨女背負太多,承受的也太多。

  李忠義和李仁勇兩兄弟亦是驚喜交加,差點哭出來。

  顧秀抿著嘴笑。

  她就知道,姐姐那麼聰明,晟修之搶走的肯定是假文書。

  這幾年,每次看到娘親和外祖父他們擔憂,顧秀就想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可她又怕打亂姐姐的計劃……

  她也忍得好辛苦!!!

  晟修之奪走文書時,顧安年紀還小,對文書一事已毫無記憶,不過,她在感覺到二姐笑得開心時,心裡也高興起來。

  那領頭的隊長仔細查看文書後便將文書還回揮手放行。

  顧瑾接過文書,客套道謝。

  李家人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個個神情振奮。

  但跟在後面的大部隊不知內情,所以在士兵盤查時,非常緊張。

  有的人甚至將手放在刀柄上,生怕士兵發難來不及應對。

  宋清琅和顧凌雲作為洞虛首席弟子,在察覺到師弟師妹們的動靜後,立刻下令讓他們不准拿出兵器,免得讓對方誤會,讓事態升級。

  就在眾人焦慮不安時,前方終於開始動了。

  顧瑾趕著騾車,快速跑動起來。

  李大海揮著鞭子,立刻跟上。

  宋清琅和顧凌雲還有周奕見到後,忽然感覺之前籠罩在師父一家的沉重氣氛驀然消散。

  他們四目相對,心中頓時大定。

  看來,今晚離開京城,應該不會再生波折。

  果然。

  在接下來的行程中。

  雖然查看文書的士兵還是很多。

  但都順利通過。

  大概子末。

  一行人順順利利到達朱雀街。

  顧瑾剛剛進入街口,就見裡面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不過,擠在街道的人雖然多,鬧出的動靜卻很小。

  所有人都不敢閒談。

  走路也放輕腳步聲。

  他們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著士兵放行。

  顧瑾借著火把的光芒。

  看到隔壁隊伍有好幾個熟悉的人。

  他們都是雲家的族人。

  顧瑾見著後,揮手示意。

  山水總相逢。

  五年前,她和雲長觀同一天進入龍海提舉司。

  五年後,她和雲長觀又在同一天進入宋府。

  只是想不到對方比自己這一方更先到達。

  見到雲家人的還有送過來的雲家人。

  雲明南好奇地看著自己的親朋好友。

  覺得非常奇怪。

  族長不是說李家人要出城出海嗎?

  為什麼現在也來到了宋府?

  難道他們家也有文書?

  這些人幾次想要開口問詢,每次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老族長叮囑過。

  如果想要活下來。

  必須聽顧宗主的話。

  在隊伍中不能起二心。

  不能挑撥是非。

  有些事不該問的不要問。

  既然現在他們也來到宋府,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個好消息。

  顧瑾察覺到雲家人的疑慮,卻沒有開口解釋。

  她領著隊伍,在士兵的引導下慢慢朝前走去。

  朱雀街很長。

  也很寬。

  在火把的光芒照射下,前方人頭攢動,一眼望不到頭。

  這麼多人。

  肯定還有別的家族也是在今天晚上進入宋府。

  這麼多人。

  真要在同一天進宋府,整條朱雀街都容納不下。

  難怪皇帝發放文書時,要將時間錯開。

  隨著隊伍緩慢地前進。

  顧瑾激動的心情漸漸平復。

  雲長觀和雲禎忐忑的心情也漸漸平靜。

  在朱雀街看到顧瑾,他們兩人更是歡喜得說不出話。

  一切塵埃落定。

  他們雲家二百二十七人。

  一個不少。

  全部進入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