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也開始忙著整理自己的行李。
雖然現在已是三月。
但氣候依舊非常寒冷。
所有人都還穿著薄棉襖。
人們都意識到老天爺不對勁,卻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直到此時,顧瑾才懷疑。
——末世或許早就已經開始。
——也許是景四年建州大旱,也許是更早時運城冰災……
大自然在以一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人們在不知不覺中死去。
而現在,水已經臨近死亡的溫度,察覺到異常的青蛙從鍋中跳出去,還能挽回一條生命,察覺不到的青蛙,便只能死路一條。
顧瑾一邊清理衣裳一邊思考這些年發生的天災。
當人處在歷史的洪流中,是觀察不到自己當時的處境的。
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
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們,在大戰剛剛開始時,誰都不知道即將迎來巨大的變革。
顧瑾在思考。
皇帝晏殊望著輿圖也陷入沉思。
從景元年運城冰災起到現在,周國總人口已下降三成。
這比之前定下的數字,略高。
死的人不夠多是一個問題,更大的問題是有不少聰明人已提前出海。
晏殊想到這,只覺得頭疼。
海面上,如果倖存者太多,待資源匱乏後,那面臨的便是戰爭與死亡。
眼下,只能寄望偽龍入海收割更多的人命,要不然……
他收攏思緒,放下手中輿圖,大步朝外走去。
離天災滅世的時間越來越近,有些事,該辦了。
同一時刻。
顧瑾已整理好行李。
這幾年因為家境不錯,每到逢年過節都會添置衣物和鞋子。
一通收拾後,發現衣服還挺多。
李桃花在一旁忙著,心裡越想越不對勁。
她忍不住問:「瑾兒,離開京城的暗道是今天才找到的嗎?還是以前就知道?」
「是像袁老闆在亳縣的那條暗道一樣嗎?」
聽到問話,顧瑾猶豫不決。
現在離出發的時刻只剩最後半個時辰,應該不會再出么蛾子吧?
她糾結片刻,決定解釋文書一事,正要開口,葉苗苗敲門從外走進來。
「師父,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嗎?」
葉苗苗人聰明,又會來事。
顧瑾前兩年就提拔她成為自己的副手,與羅五穀一起,幫自己處理瑣事。
李桃花見她進來,主動岔開話題:「是苗苗啊,你行李收拾好了?」
葉苗苗點頭:「回師奶奶,收拾好了,所以才過來問師父要不要幫忙。」
李桃花笑著說:「不用,不用,我們也已經收拾好。」
顧瑾見現在不是說話的時機,索性決定到宋府再將所有事情一起告知眾人。
也別省得一個一個去解釋。
她揮揮手:「苗苗,你來得正好,這些裝箱的行李分量有點重,你去喊兩個師哥,將它們裝到騾車上。」
「另外,你去檢查一下,如果其他人有比較重的行李,也一併放到車上。」
聽到吩咐,葉苗苗連忙回答:「好的,師父,我這就去辦。」
顧瑾留下兩頭騾子沒有宰殺。
這兩頭騾子,正好可以拖些重的物品,比如鍋碗瓢盆什麼的。
至於屬於個人的輕便物資,便由自己背著。
一切準備就緒。
顧瑾離開房間走去後院。
七十七沒死,還有一口氣。
現在輪值看守是顧蘇合。
她是顧瑾在東城收的徒弟。
這幾年,因為吃得好,穿得好,個子長得很快,臉上也肉嘟嘟的。
顧瑾看著就手癢。
有時候很想捏捏。
見她進來,顧蘇合急忙起身行禮,「師父。」
顧瑾點點頭,示意不要多禮,眼神看向病床上的人:「她怎麼樣了?」
顧蘇合不知內情,心裡有些難過:「夙嬸嬸不太好,一直昏迷不醒。」
顧瑾嗯了聲:「行,知道了,你去收拾行李,宵禁後就要出發,這裡我來看著。」
顧蘇合沒有多想,連忙應是。
待她離去。
顧瑾坐到「夙文竹」的身旁。
這女子本就被匕首刺傷腰部,又接連被潑兩盆冷水,幾日來,高燒一直不退。
現在已是進氣多出氣少。
顧瑾盯著女子痛苦不堪的面容,沉默不語。
七十七朦朧中,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中藥香囊味道。
她呢喃著問詢:「是……顧姑……娘嗎?」
顧瑾沒有料到對方明明昏睡著卻依舊認得自己,不由暗自心驚。
果然是細作,真的非常敏銳,如果讓她活下來,只怕後患無窮。
顧瑾狠下心,想要拿走對方性命,可當手扣在女子當脖頸上時,又像是被馬蜂蟄傷,閃電縮回來。
她下不去手。
七十七感受到殺意波動,她掙扎著想要睜開眼,可無濟於事。
求生。
或許是人類的本能。
所以,在鈴蘭苑再難,七十七也從未想過自尋短見。
現在。
她也不想死。
她想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長大,想帶著他們逃離鈴蘭苑。
顧瑾感受到女子強烈的求生欲望,剛剛抽出的匕首,遲遲刺不下去。
就在這時,丁榮貴進來了。
他見狀大驚失色。
忙大步向前,制止顧瑾朝下刺去:「宗主,刀下留人。」
「夙文竹」是假的。
可是這幾年,她晨昏定省,無論是對妻子還是自己都孝順恭敬,平日裡更是伺候得周周到到。
她是細作。
這些或許就是她迷惑人的本事。
可丁榮貴不蠢。
對方是真心還是假意,他辨別得出來。
這孩子,是真心將自己和妻子看成親爹親娘。
丁榮貴也知道不能放虎歸山,可他做不到送「夙氏」和那兩個孩子去死……
顧瑾望著滿臉病容的老人,不由嘆息:「丁老,你這又是何苦呢?」
丁榮貴雙眼失去神采,喃喃著:「苦果也是果,既然是由老夫親自種下的,那就由老夫來嘗。」
細作不能跟隨大部隊進入宋府。
也不能留下活口給陸岷峰通風報信。
那他留下。
留下來,陪著他們。
留下來,和他們一起面臨天災。
顧瑾望著臉色灰敗的老人,終是沒有勸解。
人這一輩子。
就是在過節/劫。(節氣,節日,劫難)
過得去,是節。
過不去,就是劫!
既然他已下定決心,顧瑾只能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