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偷香竊玉
記不得是第幾次輾轉翻身。
很多次下意識伸手往床榻旁邊探去,都是冰冰涼涼的,無甚熱度,隨即而來的是胸口滿溢出來的空落與失望。
我的心或許只有那麼一小塊地方,如今全都被那薄冰瑞雪一般的女子填滿了,她不在我身邊,這心底的空洞仿佛越來越大,竟像是無底洞一般,磨折著我,令我夜不能寐。
我盼著她時時刻刻在我身邊出現,淡然凝眉,輕嗔薄怒,闔眸淺笑。
她的百種姿容,千種低嘆,盡數浮現在我眼前,片刻也不想讓她從我身邊抽離開去。
我睜著眼,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一旁的帳幔。帳幔上面簡單挑出幾枝細花,內里穿梭著一隻藍邊蝴蝶,如今在我目不轉睛的注視下,那蝴蝶仿佛輕盈抖動了翅膀,吹開花叢,自那帳幔上翩飛而出。
那蝴蝶飛走了。
我想。
我得去捉住她。
我這般恍惚著,輕輕下了榻,推開門,門外依舊是廳堂點起的幾支紅燭,淡淡的紅影正撐起客店的漆黑骨架,透著曖昧的橘紅。耳邊靜悄悄的,只餘下我的呼吸聲。
來到洛神的門前,我欣喜地發現她屋子裡還點著燭火。
我手抖了抖,終究鼓起勇氣輕輕扣了扣門,卻無人應答,而那門卻在我略微施力之下,微微拉開了一條縫隙。
心裡當下一陣訝異,她半夜睡覺怎麼不關門?
我推門而入,再將門掩好,目光隨著步子移動,輕慢地掃過這間普通卻收拾得整潔的房間。
屋子裡正點著一支殘燭,映得整個屋子一片暈靄,光華流淌,映照在那榻上閉目熟睡的女子身上。
她此時側著身子躺著,柔順的烏髮漫蓋了枕頭,整個人安靜得像水一般,沒有絲毫波瀾。只是一隻手探出被衾外,露出來的手腕瞧來蒼白柔弱,讓人忍不住想輕輕將其握住,再放到胸口給予她溫暖。
我上前,將她的手小心放回被衾掖好,收回手的時候,卻觸到了她冰涼的臉頰,指尖下立時帶起如絲的柔滑。
我手微微抖了抖,心神微盪之下俯下身,在她柔軟的唇上落下一吻。
只是或許這一吻,我都怕將她吻碎了。
我在心裡低低嘆息,凝望著她靜謐的容顏。
想喚醒她,抱住她,親吻她,讓她墨玉般澄淨的眸子裡全部落滿我的影子。
最終,我還是搖了搖頭,極力克制自己想要叫醒她的**,便要打定主意回身離開,不想耳邊卻淡淡一抹嗓音響起。
「半夜不睡覺,做賊來麼?」
我身體隨著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語,霎時僵住。
隨即我見她深沉若夜的眸子緩緩打開,長長的睫毛帶起了清風,燭光瞬間涌了進去,仿佛暗夜的天空霎時擦亮了星辰一般。
我此時還保持著撐著床的姿勢,傾身到她眼前,而她月華流淌的素潔容顏近在咫尺,唇齒間冷香淡淡飄逸了出來,與我紊亂的呼吸糅雜在一起。
淡淡微醺。
我忙後退幾步,尷尬辯解道:「我怕……怕你晚上睡覺不老實,蹬被子來著,特地來瞧瞧。」
只是我太慌亂,理由也太過蹩腳。
誰會信?
我自己都不信。
「哦--」她卻拖長尾音低低應了聲,道:「這一路上我與清漪你同榻而眠,竟不知道自己有這等惡習?」
我忙使勁點頭道:「你睡著了可怎麼知道?都是我幫著你掖好的。」
她忽地斂起煙眉,好似不大高興似的,淡淡道:「如此一來,我還要多謝清漪了。」
隨即雙手撐著床,坐起身來,衣衫則微微敞著,如水的長髮即刻自她肩頭散下,遮掩了她半邊身子,卻遮不了她半掩半露的精緻鎖骨。
我見她板著臉,忙站遠些,手裡絞著衣擺,悶聲道:「你……你怎麼不關門,這得多危險,要是賊來了如何是好?」
她盯著我眸子驀地漾出水波,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賊?賊不是來了麼?我這是正在等這小賊呢。」
她這一打趣我,我立即頭疼起來。
此時我恨不得尋個地方躲起來,好不叫她瞧見我這窘迫模樣。
接下來卻是長久的靜默。
她仿佛刻意等著我說些什麼,掩著眼眸斜靠在床頭,淡然非常。而我的身體卻因為時間流逝得太慢,而不知作何反應。
眼睛只能緊緊盯著床榻上覆下來的流蘇,淡黃色,很是惹眼。
她見我不動,亦不說話,道:「傻站在那做什麼?」
「沒有……我……我等下就要走了。」
她壓下眸子,目光鎖著我的短靴,道:「那清漪你來做什麼?偷偷摸摸過來,不會只是來親--我一下罷?」
親這個字眼,被她刻意拖得太長。
我在這個字眼裡溺著,很自然的眼前便浮現了她方才與我接觸的薄唇,薄涼,柔軟。頓時一陣口乾舌燥,下腹也莫名地湧起一股暖流。
她微微動了動身子,隨即撩開被衾一角,騰出一方空地拍了拍,沖我示意:「進來吧,天冷,莫凍著了。」
語調柔和,叫人如沐春風,我只得將短靴外衫一併脫了,慢慢吞吞爬上床榻,縮進被衾與她並肩靠在床頭。
「我在這呆一會就好,要是明日叫雨霖布葉岜凰λ饋!
「你怕什麼?聽說做賊的,都沒有膽量。你害怕她說?」她微醺的眸子橫了我一眼,又閉上了眼。
「沒有,」我正襟危坐辯解,臉卻燒得紅了:「我總覺得不好。」
真的不好。
她的冷香就縈繞在我鼻息間,即使我沒有抬眼看她,心裡仍是不可自抑地抖了起來,隔著衣料,仍然能感受到她肌膚遞過來的柔軟觸感,帶著薄涼舒展開來。
我想,我也許是病了,或者是中毒了,中了她的毒。
而且還很嚴重,約莫這一生都好不了。
她忽然不說話了,只是靠我近些,將頭偏到我肩上,再將我的手輕輕攥進她手心,而我的手心早已微微沁出了汗珠。
四周太安靜了,我邊數著自己的心跳聲,邊仍舊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白紗帳的一角,淡黃色的流蘇安靜地垂下來,而帳幔上那隻繡得逼真的藍色蝴蝶還好好的穿梭著。
是蝴蝶自己飛回來了,還是我將她捉住了?
或者我只是在做夢?
「你在看什麼?」
「那蝴蝶挺……挺……漂亮的。」
「有什麼好看?」
「挺好看的。」
很美,很好看。
我一生還沒見過這等美景。
眼風偷偷劃了過去,隱隱能瞥見她胸前嬌俏垂下的烏髮,睫毛亦是安靜掩著,只是瞧不見她眸子裡的神色。
我心跳得厲害,臉也像著了火一般,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聊天。
不過她好像沒甚興趣,懶懶地應著,手下的力道卻仍舊是不曾鬆開。人真是奇怪,明明面對自己心愛的人,嘴卻是笨拙的,說不出如何華美的言語。
所謂的情話,終究不曾在我腦海里形成印象,我不擅長這個,而她似乎對那些虛浮的語言也不甚在意。
漸漸地,時間的腳步隨著無聊的話題慢慢劃了過去。
我感到她靠我越來越近,身子的重心都快全數倒在我肩頭,輕聲問她:「洛神,你睡了麼?」
無人應答。
「我現下可要走了。」
「……」
「我可真的走了。」
她還是不答話,像是真的睡著了。
我忙微微起身,將她的身體小心地放平躺好,再掖好被角。
她低低囈語一聲,手鬆開了去,卻轉而又緊緊箍住了我的腰身,我根本抽離不開。
心裡一陣柔軟,微微笑了笑,也小心躺了下去,伸手將她纖細的腰肢攬了過來,她的頭微微側了側,偏到了我胸口處。我的下巴抵著她柔順的髮絲,那裡柔滑得好似一匹錦緞。
她睡得很安靜,胸口隨著她清淺的呼吸低低起伏著。身體單薄輕柔,在被衾里終究沾染了融融暖意。
暖玉生香。
我忍不住將臉埋進她的髮絲,那裡還殘留著她沐浴後清爽的氣息,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洛神,你是我的,你說我是賊麼?若這般說,那我偷的也是自己的香,竊的也是自己的玉。」
她睡著了,我以為她聽不到。
沒想到她忽然抬起眼,定定地望著我,殤起的眸子裡都是水汽,暈靄晃蕩,好似就快要溢出來。
「是麼?」
我一時大窘,身體猛地彈了開來,她卻飛快將手伸過來攥住我,另一隻手掌覆上了我的臉頰。她的手原是藏在被衾里,這會子已經是溫暖的了,而我感受著我的臉頰被那柔滑手掌包著,目光對上她淺笑的眸子。
她將額頭抵著我的前額,溫言道:「我是你的。」
我的嘴唇隨著她吐露的這句話顫抖起來,眼睛裡霎時泛起了水汽。
其實她心高若飛鳥,長長羽翼一展,多廣闊的天空也任她遨遊。
她不屬於任何人。
如今她卻對我說,她是我的。
我托著她的腰,顫抖道:「我也是你的。」
她笑了笑,翻身過來,將我壓在身下,手緊緊攬著我的脖頸,流水般長發傾瀉在我的肩頭,而那雙微闔的眸子好似飲了酒一般,帶著薄醉,緊緊勾住了我的心。
我陷在她的目光中,簡直無法動彈。
她在我耳邊低聲呢喃:「清漪,我覺得很冷,你抱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