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不可追

  「清漪,該喝藥了。」

  一隻冰冷的手伸過來,墊在我腦後,將我攬著扶起來,靠在床頭。

  我雙眼被類似布條的物事縛住,面前雖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瞧不見,聽到這聲低喚,心底卻歡喜得很,沙啞地輕聲道:「好。」

  很快,便有盛湯水的調羹抵在我唇邊,她餵一口,我乖覺地順著她喝一口。

  四周安靜,偶爾能聽到外頭幾聲鳥鳴啾啾的聲音。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調羹移開我的唇邊,我連忙握住她的手,期盼地呢喃道:「洛神,藥好苦,你給我些糖吃罷。」

  「韶兒,沒有糖。你若想吃,我下次出去買給你。」

  男人的聲音溫溫地傳將過來。

  我怔住,下一刻,手猛地往旁邊一甩,藥碗被我打落,跌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之聲。

  面前,還是之前那一片黑暗。

  我的心,卻好似從九天凌霄直接墜入地獄。

  尹墨寒依舊是不溫不火地道:「韶兒,這十日以來,你神志不清,已然打碎了我近三十隻碗。不過沒關係,幸而我之前備了許多,廚下還有。」

  眼睛刺痛不已,被布條束縛住,他那張討人厭的臉,我終於可以不用再瞧。

  我一聲不吭,只是靜坐,甚至,有一種自己變成屍體的錯感。

  腦海里徘徊著的,始終是那日洛神躺在地上冰冷的身子,?怪殺e潘??蛔?砝肟?謀秤埃?ヂ氐那嗔?鵒в衽澹?約白慷侮馴懷で構崬┬乜冢?偎狼吧?渙?叩鳥部窠瀉啊?br>

  洛神她死了,死絕了。

  遺體被?怪紗?摺?br>  崑崙和七叔都死了。

  卓段暄成為我這漫長一生中,第二個死在我手上的人。

  一切結束。

  尹墨寒好似幾百年沒說過話,女人般絮絮叨叨道:「韶兒,你今日看起來很清醒,如此,我便放心了。你的雙眼無大礙,不會瞎掉,我給你敷了藥調理,過些時日便可拆那縛眼白綾。至於你中的融血毒散,這些日子以來,我早晚按時給你服了解藥,加上你自身排毒,毒液如今已然消散得差不多,過不了幾天,便可復原。」

  我沉默地聽著。

  「韶兒,我今早出去釣了一條魚,你中午是想喝魚湯,還是想用來清蒸,亦或紅燒呢?」

  見我就久不開口,尹墨寒終於乞憐道:「韶兒,你同我說句話,哪怕一句也好。現下你嗓子恢復了,莫要一總憋著自己,這般憋著,若是啞了可如何是好。」

  「她不喜歡吃魚。」

  「什麼?」

  「洛神她不喜歡吃魚。放回去。」

  「韶兒,她死了。」

  一聲脆響,我一巴掌打在尹墨寒臉上,尹墨寒卻也沒躲,只是坐在我旁邊,生生受著。

  尹墨寒繼續毫無波瀾地開口:「韶兒,她死了。我曉得你心底是明白的,你只是在騙自己而已。」

  我給了他第二個耳光,他仍舊沒躲。

  我冷道:「我可以明白,你不可以說。」

  「好,我不說。我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

  「你滾罷。」

  「好的,韶兒。」

  感覺到身旁被衾襯面往上彈,略微鬆開,尹墨寒站起身,腳步聲漸漸遠去。

  屋子裡重又陷入死寂,而窗外那微不可聞的鳥鳴聲,對我而言,已是無比的聒噪。

  接下來,在榻上枯坐的時間著實太長,長到令我開始恍惚。

  終於,我掀開被衾,也不披衣,就著一身褻衣,扶著床榻邊沿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頭髮不曾梳洗,面上不曾勻妝,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我如今一個被縛眼的瞎子,是看不見的,我也不用在意。

  而那曾經在意的人,晨起時分自後擁著我,替我梳頭的人,早已不在了。

  我伸出手,在一片絕對黑暗中,去探身前是否有那擋路的路障。磕磕絆絆中,摸到僵硬的桌面,手指略微往裡移了移,又觸到了一塊柔軟的布頭。

  拿手去細細感知那軟布下包著的物事,冰冷的劍柄,劍柄處或凹陷,或凸出的紋路,以及藏在軟布里那冷冽的鋒芒,一一在我指尖流淌。

  我不止一次,瞧見那白衣女子懷裡抱著這柄巨闕,極其溫柔地擦拭它的劍身。

  她看它的神情,清冷卻又柔和,手指捏著軟布緩緩擦拭,像極了撫摸情人的姿勢。

  我挨著她的肩頭,頗有些吃味地道:「洛神,你可真疼它。」

  她笑盈盈地望我:「自然。」

  「那你以後就天天摸它罷,讓巨闕陪著你睡,不用來尋我了。」

  「那怎麼成。」

  「哼,不就一柄劍麼,至於這般天天地擦拭?」

  「劍要好生呵護,它才會越發的通人與鋒利,我才好拿它來保護清漪你。」

  「甜言蜜語。」

  「你就喜歡我甜言蜜語。」

  「……胡說八道。」

  「你也喜歡我胡說八道。」

  她曾經對我的那些甜言蜜語與胡說八道,終究在白雪中,盡數消融了。

  半點痕跡也追不到。

  我抱著巨闕,推門而出。

  一股冷風迎面撲來,我也不覺得寒冷。如今,是冷還是熱,對我已經不重要。

  我眼睛看不見,外頭的景致是黑是白,對我也不重要。

  什麼都不重要。

  赤著腳,踏在外頭雪地里,足弓立時便陷進一片鬆軟之中。積雪裡偶爾藏了些乾枯的樹枝,鋒利如匕首,硌在我腳底下,我一路摸索著緩行,走得累了,才終於靠著一棵樹,席地坐在雪地里。

  拆開軟布,我將巨闕貼近胸口,摟抱在懷裡。

  她死的時候,身子就似眼下巨闕這般的冷。

  我很後悔,後悔當初沒有多抱她一會。

  哪怕一會會,那都是好的。

  抱了許久,我便直起腰身,開始拿軟布擦拭巨闕的劍身。

  擦到一半,身後傳來靴子踏在雪地里,帶起的沙沙輕響。耳畔又是一聲重物擱在地上的聲音,尹墨寒取了件大麾披在我身上,輕聲道:「韶兒,雪地里冷,我給你搬了椅子與泥爐,你起來罷。」

  我不理會他。

  他挨著我坐下,又往外挪了挪,儘量不貼著我,道:「那我也陪你坐著。」

  我漠然道:「我不是我娘。」

  身旁一陣沉默。

  「阿瑾,尹叔……尹叔陪你坐著。」

  我站起了身。

  尹墨寒扶著我,令我靠在椅上,將火爐往我腿前挪近一些。過了一陣,他又從屋裡搬了張桌子出來,罩在泥爐上方。

  「阿瑾,你若喜歡外頭,我們中午便在外頭用飯。」

  我抱著巨闕,一動也不動。

  縛眼之後,我日日只能聽到他的聲音,看不清他的臉,他以往那張溫潤卻又略帶瘋狂戾氣的臉,竟是開始模糊了。

  「尹叔不會走,命便擱在這,阿瑾,你若是哪天想拿去,你便拿去,尹叔早已準備好了。在我死之前,你讓我照顧你,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依你。」

  我不作理會,只是道:「這裡是哪裡。雨霖??褪?哪兀俊?br>  「這裡是青萱郊外,之前那段日子,我便暫住在此處,此處十分隱蔽,離鎮子有些距離。我從湖裡上來後,瞧見你快死了,便只得將你背到這裡解毒照料,至於你的同伴,那時我便顧不上了。後面我去湖邊看過,什麼也沒有。也許,她們回鎮上去了,到時候我再幫你去打聽。」

  沉吟片刻,我道:「我的眼睛,什麼時候可以好?」

  「你的眼睛受了毒液侵擾,大抵還需五日才可拆卸白綾。」

  「我想快點。」

  「不可。」尹墨寒道:「阿瑾,你體內戰鬼的戾氣已經很難控制,關於你的眼睛,你要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