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剝繭亦抽絲
我忍了忍,才道:「你昨日叫洛神隨你進去,想必也是替她把過脈了。她所患寒疾十分罕見,而且近來她犯病的次數相較以往又要多了些,苦痛也深了些,我覺得很不安。這些天她總也在咳嗽,以前她不犯病時,體質好極,從不會染上傷寒,現如今她居然會發燒,我擔心她……」
司函冷笑:「怎麼,你擔心她會死?」
我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很擔心她,想讓她快些好起來,免受寒疾磨折。我雖然尊你一聲姑姑,但不代表你能去亂說這般不吉利的話。」
司函輕慢道:「什麼吉利不吉利的。凡人麼,壽命有限,總也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橫豎都有一死,壽命期限擺在那,逃不掉,躲不了。不過總有些凡人不知死活,妄圖想讓死亡延緩,甚至投機取巧來規避死亡,殊不知天道不可逆轉,如此妄為,只會招惹更可悲的懲罰。他們這是活該,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她眼裡似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世人在她那雙眼中,仿佛都是塵埃。
我冷冷道:「什麼意思?我不懂。」
司函道:「以後你就懂了,很快。瑾兒,你過來。」
我踟躕片刻,最終走到她面前,她坐在椅上,伸手握住我的手,刺骨冰涼,我有點閃躲,卻被她緊緊攫住。
司函看著我,道:「瑾兒,這麼多年以來,我都在尋你。為了找你,我延遲了許多重要計劃,如今你已然歸來,那些被迫拖延的計劃,終於可以實施了。我的公主殿下,留在我身邊,哪裡也不要去。我要你高高看著,你的子民,是如何將往昔被摧毀的那份榮耀,再度奪回。」
我心道你說的這些,模稜兩可的,實在越發地聽不懂了。
我索性不去管她,而是換個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問道:「你是我的姑姑,想是曉得我爹娘蹤跡的。那你能告知他們現在何方麼?我很想見他們。」
司函眼裡流露出一絲異樣,道:「現在還不能,等你好了,我會告訴你關於他們的一切。現在你根本記不得,時機未到,告訴你也是無用。」
她開始有些疲憊地捏著眉心,似在傷神,我忍不住道:「姑姑,你怎麼了?」
「沒怎麼。」
司函擺了擺手,突然不再說話,四周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之中。我覺得不自在,只得趁此機會,來回地打量這間書房。看了半晌,突然發現桌案一側擱著一個玉盒,盒蓋半掩半遮地蓋在玉盒上,隱約可以瞧見內里盛放的物事。
那物事金光熠熠,刺人眼眸。
我細細端詳,片刻之後,心底一時便涼了下來。
這,這居然是一份金箔!
我走近去,掀開那盒蓋,伸出手,輕輕地摩挲著那些冰冷的金箔殘片,殘缺不全的文字與雕刻的圖案,盡數在我指尖下流淌,無聲無息。
崑崙那裡留著大部分的金箔,獨獨缺失了柳歸葬帶走的那份,而柳歸葬死在龍溝古城地下的一間石室里,死在了一具石棺面前,可是我們當時細細地搜過柳歸葬的屍身,他身上根本就沒有金箔存在。
那司函此處的金箔是從哪裡得來?
柳歸葬老奸巨猾,且性格謹慎,這般貴重物事,幾乎由他性命換來,他必然會帶在身上。可奇怪的是,我們在他屍體上根本搜不到金箔,當時我曾想過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人,從他身上將那份金箔給拿走了。
莫,莫非……
司函見我盯著那金箔,諱莫如深道:「瑾兒,這東西你喜歡?你若喜歡,那便拿去好了。」
我定了定神,只是道:「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
司函涼涼地道:「一個死人身上。」
我大驚:「從柳歸葬身上?姑姑,你去過龍溝古城的麼?」
司函抬了抬眼皮,冷笑道:「原來那不敬之人,叫柳歸葬。」
我不可置信道:「你甚時候去過那裡,拿到這份金箔的?」
司函道:「那地方我經常去瞧一瞧的,記不得是哪一次。」
「……」
「怎麼,瑾兒,就許你和你那女人去,不許我去的麼?」
我勉力使自己鎮定些,儘可能地用一種平穩的語調開口說話:「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當時廢了許多周折,發生了許多事,好不容易才到達了那古城的地底下,你怎會……怎會經常去瞧一瞧?你曉得,這不是走街坊串門,所以我覺得很奇怪。」
司函扶著下巴,輕嗤一聲:「我覺得那裡有意思,就時常去看一看而已。」
我皺了皺眉,靠在桌案處:「那你……都看見了什麼?」
司函冷道:「和你們瞧見的一樣,一個荒廢的古城而已,還能有什麼。人死了,城沒了,如是而已。」
她的臉色明顯變了,似是我與她交談之際,觸到了她什麼不愉快的地方。
我不語,重又開始盯著那金箔看,既激動,又不安。這種感覺很飄渺,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要是將這份金箔交給崑崙,那所有的金箔殘片應是都全了罷。這樣一來,崑崙也就可以圓滿地將金箔拼湊出來,玉梭錄的秘密,也終究可以得到一個揭曉了。
我能看出來,洛神與雨霖k欠滯飪是竽譴?抵械撓袼舐嫉摹?br>
相傳玉梭錄共分長生之卷,神農之卷,死亡之卷三卷,她們二人,到底想從玉梭錄里獲得什麼呢?
她們也似古今帝王一般,想要那長生麼?
很明顯不可能。洛神之前明確表示了她偏偏不想長生不老,看她那態度,對長生之術顯是輕視的。而雨霖?部床黃鴣ど??醯?盟?幕襖此擔?獬ど?還?歉觥襖褪滄傭?鰲!?br>
既然她們不想追求永生,而死亡之卷主要記載各種暗殺磨折的法門,邪氣得很,她們更加不可能對此有興趣,這麼一來,就只剩下神農之卷符合了。
神農之卷是拿來醫病的,洛神長期受寒疾折磨,若她想拿神農之捲來化解頑疾,倒還是說得過去。
可是雨霖??蒙衽┲?磣鍪裁矗?br>
「瑾兒。」耳邊傳來一聲輕喚。
我從揣測中回過了神,忙道:「何事,姑姑?」
司函深黑的眼看著我:「你盯著這金箔看了這許久,若是喜歡,便拿回去。」
我小心道:「可以麼?」
司函道:「自然可以。」她唇角勾了一絲弧度,靜了片刻,道:「不過瑾兒,你相信這上面說的,是真的麼?我是說,玉梭錄。」
我道:「我沒見過,當然不曉得它的真假。但是這玉梭錄自西周傳下,一路在歷史中輾轉至今,許多帝王對此都深信不疑,楚王,漢武帝等苦苦追尋,我想該不是空穴來風的罷。而且,我……我也見過長生不老的人,說明長生不假,所以我信它一半,不信一半。」
司函笑道:「玉梭錄麼,說白了也就是一本書,一本人寫的書,沒錯,寫書的那人,的確是將這玉梭錄從西周一路傳下至今,歷史沉浮中,覬覦它的人,皆在苦苦尋覓。可是瑾兒,你要知道,人是會說謊的,寫的東西,也會說謊,歷史自然也會說謊。畢竟歷史,是由人來書寫的。」
我蹙了蹙眉:「姑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你是說,這金箔上所記載的玉梭錄,俱都是個謊言?」
司函不屑道:「我可沒說這話。玉梭錄我沒見過,但是我閒暇時分,常把玩這份殘缺金箔,拼了又拼,大抵也看出了些門道來,上面除了三神器方面的描述,其餘的,好似都是廢話而已,沒什麼實質意義。瑾兒,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罷了。我知道你們為了這金箔的集齊,花費了許多心血,而且聽顏兒說,你們也得到了三神器,此刻這三神器,該是在你師尊崑崙手中罷。」
她說到這,眸中冷光閃耀,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姑姑,你不會是想……」
司函笑道:「你怕什麼,你怕我會做什麼?」
我乾笑道:「當然不怕。」
「那你這樣防賊一般看著我。」
「不,我,我這是敬仰姑姑您。」
「瑾兒,你可真是個乖巧孩子。」
我不敢看她,開始背過手去,搓掌心的冷汗。
「放心罷。」司函站起來,手拍了拍我的肩頭:「對於原本就是自個的東西,我是不會太過操心的。它本就是我的,遲早,也會回到我身邊來,世間俗人,就算拿著,也是無用。畢竟,他們怎麼懂呢,恩?瑾兒,你也一樣。」
我在心底嘀咕,你當真好大口氣,那三神器甚時候成你的東西了。
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是你的東西。
不過心裡這般說著,面上卻還是依舊保持著佯裝鎮定的微笑,不敢得罪。
接下來,我又旁敲側擊地和司函說了一陣子話,但是收穫並不大。我發現她說話時,持有三種風格。第一種是很直接,比如:我說你是,你就是,閉嘴,別廢話。
第二種就是模稜兩可,神神叨叨,欲語還休,呸不對,是故放迷霧。
還有第三種,那她乾脆就直接閉嘴了。
是以,綜上三點,我最終從她身上,能撈到的線索,當真是少得可憐。不過即便是些許小微末,對我接下來的整個揣摩,還算頗有助益,更何況,我還拿到了金箔的最後一部分殘片,算得上某種程度上的圓滿。
因為浸浴藥液是從下午未時開始,在此之前,我有充足休整時間,遂令十四幫我弄來筆墨紙硯,再支走一旁伺候的人,獨自在桌旁寫畫起來。
要理順這一切,我必須要靜下心來,將我這一年中所見所聞,寫畫標註,有條不紊地進行梳理清晰,這樣才會有一個更為明理的掌握與認知。類似這種,以往我曾做過多次,初初時分,因著掌握的線索太少,揣摩過程出現斷層,疑問留存極多。直到後來,隨著與洛神雨霖??熱說奶較丈釗耄?莆戰ザ啵?磯嘍喜閿肼┒次葉繼畈股先ィ?切┮晌室蠶嚶Φ乇淶蒙倭似鵠礎?br>
按照歷史發展次序,所有曾有關聯的這一切,該是最先從西周周穆王時期開始。
我便在白宣最上方,蘸上墨汁,提筆寫下一個醒目的,「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