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離合總關情
我道:「怎麼?」
洛神道:「你的東西,我會替你送過來。你回去罷,回院裡去。」
「……」
洛神略微垂了垂眼眸:「你住這,我住家裡。」
從一開始,我就十分自然地認定,洛神應是要同我住在一起,原來是我一廂情願想錯了。我有些失落道:「你不和我一起麼?縱然姑姑她會先替我治病,你也可同我在一起,這沒什麼的。你陪在我身邊,我才好安心接受治療。」
洛神道:「她說在你療病期間,需得清靜,不得受到外人外界的打擾。」
我惱道:「你是外人麼?你是我的妻子,我們之前已經成親了。」
洛神道:「我們還未成親。」
我臉通紅:「可是我們都洞房了……你你,你想如何……你想賴帳麼?」
洛神輕笑:「自然不會。我會對你負責。」
我道:「那我們就是成親了。你也不是外人,自然可以留在我身邊,姑姑說的那句話便做不得數。我看著你,我心裡才高興。」
洛神只是看著我笑:「傻姑娘。」
良久,我見她沒別的什麼表示,不由泄氣道:「你真不留下來麼?這樣有什麼意思。」
洛神道:「我回家裡住為宜。你要乖一些,曉得麼?」
我已成年,不是小孩子了,並不是短暫離了誰便不能活,但是洛神是我至愛,我分外依戀她,自然是想時刻瞧見她,與她在一起,此乃人之常情。一想起要與她短暫分開,便覺得不大習慣。
不過見洛神那模樣,好似真要一人回家去住,只得嘆氣道:「既然如此,那得空的時候,你會來看我麼?」
「會罷。」
「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什麼叫會罷?」
「會。」洛神道:「若我能見到你,就會。」
我奇道:「我就住在這,哪裡也不去,隨時可以見到。」
洛神道:「倒也不是。若我來看你時,你正在療病,那便不合適了。」抬頭看了下天,她又道:「雪下得大了,快回去罷,莫凍著了。」
猶疑片刻,我道:「姑姑她跟你說了別的麼?比如說,讓你不高興的事。」
「沒有。」
「姑姑她好像……不喜歡你。」
洛神淡道:「我不是什麼黃金白銀,自然受不得每個人都喜歡。她不喜歡我,與我沒有干係,你喜歡,就好。」
我急忙道:「我,我喜歡極了。」
洛神笑了下,我挽上她的手臂:「那我回姑姑那裡給你拿把傘。」
「不用。」洛神在我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我看著你回去。」
看著她漆黑似墨的眼眸,我很想再和她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偏生說不出來。走了幾步,我回頭道:「我可走了。」
「恩。」
洛神臉上暈著淺淺一絲笑意,像風一樣輕柔,晶瑩的雪花落在她黑髮上,白衣上,靜謐非常。
我又走了幾步,回頭看她:「你曉得我要帶些什麼東西麼?」
洛神點頭道:「曉得,你的行裝,我都知曉。」
「我突然想吃糖葫蘆,你給我捎帶過來,可好?」
「好。」
「你給我買的那套水青色新衣,你莫忘了捎給我。」
「不會忘。」
「我之前買的那本話本子,拿來做消遣的,我還未看到結局。你給我也一併帶來,可好?」
「好。」
腳下積雪鬆軟,沙沙作響,我按捺不住,又回頭看著她。
她在後頭微笑道:「你若再同我繼續說話,天可就要黑了。」
我被她看穿,只得低頭往前走。高空灰白,雪花自高處紛紛揚揚落下,整個世界仿佛放了空,只得這一片瑩白境地。
不知走了多久,我最後一次回頭,只能看見身後洛神一襲單薄白衣剪影,烏髮飄蕩,孤單地立在一片雪白之中。
雪花漫天飛揚。
似要將她湮沒。
回到宅院,司函還和之前一般,靠立在欄杆處,看著我道:「回來了?」
我有些累,一時沒顧得上答她。
她臉上顯出幾絲看似愉悅的神情,渾不似初見時那樣冰冷,微笑道:「你媳婦走了?」
我有些不悅:「走了。」
司函笑意越深:「很好。」
我淡淡道:「姑姑,療病一事,你打算何時開始?」
司函道:「不急。」
「可我很急。」
「你是急著想回去見她。怎麼,這才分開一會,你便受不住了?」司函走到我面前,伸手搭在我肩頭:「瑾兒,那你以後,可如何是好?」
我心裡一沉,拿開司函的手。
司函卻不在意,笑著揉了揉我的頭髮:「瑾兒,等了這麼多年,你總算回來了。我很開心。」
我沒說話。
司函兀自對周遭空氣道:「十四,帶殿下去沐浴更衣,稍晚點帶她到偏廳來與我用晚飯。」
暗處傳過來十四一聲無感情的回應:「是,大人。」
我扯住司函的衣袖:「什麼……殿下?我不是。」
司函捉住我的手:「瑾兒,你忘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不過我會治好你,讓你想起一切的。我們接下來有足夠的時間來彌補你缺失的時光與記憶,但是這得慢慢來,在這之前,你只要安心接受這一切便好。」
她漆黑的眼望著我:「你只要曉得,這一切,都是你該得的。我的公主殿下,你生就高貴血統,那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我發著抖,像是在聽一個笑話,怒道:「我與洛神之間,沒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我早先就說過,你莫要侮辱她!再者,什麼公主殿下,我根本就不是!」
司函道:「我說你是,你就是。」
我壓制心中狂躁,啞著嗓子道:「我是來看病的,不是來聽你這些瘋言瘋語的!」
司函道:「瑾兒,你忘了很多事,一時半會這般突兀告訴你,料想你也接受不來,我能理解。放心,我現在不會說太多,我們慢慢來,隨著你的恢復,一切都會自然地好起來。十四,帶殿下去更衣。」
言罷,轉身便走。
我捏緊了拳頭。
司函,有時我真的很相信這個年輕女人。她的每個篤定眼神,每個不容置疑的詞句,以及她那種類似長輩對晚輩的舉止,喻示著她說的一切,仿佛都是真的。
但是她說的東西,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根本令我無法相信,不,準確地來說,是相信不起。
因著我失了憶,許多東西俱都是空白一片,若是被人提起我的過往,也無從去做對照,自然就無法準確地做出判斷。
要是突然有個人跳出來,說我是村里張三和李四的小女兒,家裡是經營一家豆腐店的,我小時候與父母走散,被拍花子的人給逮了去,導致與親人分離數載,之類云云,我還要懷疑上十天半個月,謹慎打探了解得清楚之後,方能確定自己要不要去相信對方。
更何況,她居然說我是什麼公主。普天之下,豆腐店的女兒可以很多,這公主,可是不多的。什麼殿下,當真是笑話。
明明同我差不多年紀,至多大上兩三歲,但是她卻偏偏自稱是我的姑姑。
想來想去,一時頭大如斗。看著司函遠去的背影,我捏握的手指,最終還是鬆開了。
十四在我耳邊道:「殿下,請隨我來。」
我好歹忍住心中雜七雜八的想法,一聲不吭地隨著十四穿過幾道半月拱門,拐入一處偏院,走進一間擺設典雅清幽的屋子裡。
屋子裡的桌椅,俱是上好的木料,寒冬日裡,中央地上鋪了柔軟華美的地毯,給人一種溫暖之感。
換好便靴,十四領著我走到屏風後面,那裡已然備好了洗浴的物事,浴桶內里,熱氣裊裊,不消說,定是司函囑咐其他僕從安排的。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十四。
十四亦是木然地看著我,眼裡沒什麼神色變化:「殿下,這是您的房間,請讓臣下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忙道:「不用你伺候了,我有手有腳,自個來就成。」
十四重複道:「請讓臣下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被她那空洞的眼神看得雞皮疙瘩都冒將出來,連連道:「我說不用就是不用了。」
「請讓臣下伺候您沐浴更衣。」
「……」
好罷,你們硬要將我當做什麼勞什子殿下,那便讓你們如願。反正我好歹幼年在皇宮裡待過一陣,雖是掛著虛名,這「公主殿下」的架勢,倒是還能學個十足十的。
我咳嗽一聲,冷眸睨著十四:「你聽誰差使?」
十四答道:「司函大人和殿下您。」
「那便是。我現在就命令你,走出去,將門帶上,我自個來沐浴就成。」
十四道:「是,殿下。」言罷,躬身退了出去。
我舒了一口氣。
我這哪是來看病。分明就是來要命。
明明是十六歲左右的青澀少女,偏生要整成這副老成木然的模樣,仿佛無悲無喜,和人偶似的,當真是可惜了。
姑姑,啊不,司函她平素到底是怎麼訓練這一大批影衛的。只是稍加想像那些畫面,我心底便哆嗦了一下。
飛快脫了衣衫,抬腿進了浴桶,浴桶旁擱著一張類似金香木做的圓凳,上面整齊疊放著一套乾淨新衣,銀白色,看上去亦是簡約而不失華貴。
我閉上眼,一面默默洗浴,一面開始盤算今後之路。
不管這宅院裡的人如何奇怪,我始終都只要記得,此番我唯一目的,便是要和洛神一起將身上的頑疾祛除。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便算是事成了。
縱然司函她們總對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甚至尊我為什麼公主殿下,我也只需要安靜聽著,由著她們折騰便好。這樣我沒什麼損失,她們也沒什麼壞處,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高興,如此一來,可謂兩全。
不過司函說的,我雖然不去全盤相信,但還是可以選擇聽取一些,以作參考。畢竟這麼多年來,司函她是第一個能如此直接說出我的身份和名字的人,空穴不來風,她這麼說,應是有她自認的道理,我權且聽著,記在心裡,等到日後摸清之後,再做思量判斷,這樣也不會變得自我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