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狂化

  第193章洛神番外六----兩人之夜

  小二領著我們去到三樓,房間在廊道最右邊一角,推開門,那小二做個手勢,躬身道:「一路風塵,廚房備有熱水,兩位客官若要洗浴,可自行去取。不知二位是否要用晚飯,若是的話,是自個下樓去大堂吃,還是叫小的給送上來?」

  我點了些碎銀遞給小二:「送上來。菜色隨意,添一份熱雞湯,記得擱些調養滋補身體的藥材進去燉煮。」

  那小二立時眉開眼笑:「那請客官稍等,晚飯稍後送到。至於熱水,有需要的話,小的會替你們妥善安排好,兩位在屋裡歇著便是。」

  我輕點了一下頭:「有勞。」

  轉身見女孩垂下頭,只是瑟縮地站在門口,卻並不進去。我瞥了她一眼,抬腳進入房間,她這才跟了進來。

  客房收拾得倒是整潔,我挨著木桌坐下,擎起茶壺倒了兩盞冷茶,推給她一盞,剩下一盞自己慢慢啜飲。她依舊一聲不吭,連茶水也不喝,只是低頭坐著,錦緞似的烏黑長髮將臉頰遮掩了起來。

  這般相坐許久,我並不知要和她說些什麼,看她模樣,似有些怕與我交談,一直怯生生的,兩人相對無言,是以屋內一片寂靜。

  又過了一陣,她忽地揚起臉來,輕聲道:「明……明日……你還會要我走麼?」

  我愣住,擱下茶盞,望著她。怪不得這一路上她都一聲不吭的,瑟瑟猶如小貓,原來是擔心我會似白天那般,最終兩人分道揚鑣。

  我與她只是陌路之人,不過幾面之緣,之前顧她,只是見她傷重,莫名地憐惜她而已。如今她已然傷愈,各人有各自的路要走,我沒有義務去哪裡都要帶著她,分開本不可避免。

  明日……

  我淡道:「明日之事,明日再說。」

  「嗯。」不知為何,她臉上隱約有了些許喜色。

  之後小二進來布菜,我要他過段時間再送熱水進來,他點頭應允,這才去了。

  以往一人用飯,飯桌上不免寂寞,如今增了一人,雖然那人也無甚言語,感覺卻也與以前孤身一人有所不同了,略微多出些許人氣來。

  我盛好雞湯遞給她,她接過抿了一口,微微皺眉:「苦。」

  「裡面放了當歸,補氣血的,你還在痊癒之中,最是需要這些滋補。」我沒再瞧她,只是道:「喝光它。」

  她竟也乖巧,捧著瓷碗一飲而盡,只是喝完後,眉頭皺得有些緊。唇邊沾染了油漬,她下意識地去摸桌旁,也許是想拿絲巾擦嘴,摸空之後才回過神來,躊躇半晌,貌似有些將就地捏著袖口,將油漬輕輕擦拭乾淨。

  我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越發相信她原先應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知是因什麼緣由而淪落到這步田地。舉止得體,規矩守禮,很有教養,尋常人家的孩子還不至於這般。

  用過晚飯,小二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桌子,忙前忙後,將熱水也給準備好了。

  等到小二帶上門走後,我從浴桶里舀了一份熱水至於水盆中,擱好毛巾,擺在她面前:「你傷口還在癒合,不宜沐浴,用熱毛巾擦乾淨身子便好。」

  她低低應了一聲,看似無意識地絞著手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身上衣衫殘破不堪,血跡斑斑,有些地方的血漬甚至已經變成了黑褐色,我只得摸出自己一套褻衣,遞給她:「先湊活穿我的。」

  她抬頭看著我,白皙的臉泛起紅潤,結結巴巴道:「多……多謝。」

  我道:「我去那邊,你擦洗罷。」轉過身,餘光瞟去,她已經開始褪去殘破的外衣,露出染血的白衣,身量很是纖弱,風一吹,便似要倒了。脖頸蒼白,上面橫著一道似是新癒合的長而猙獰的疤痕。

  很難想像,這麼一個看似柔弱的小女孩,一擊之下,可以瞬間滅掉那成堆的陰屍。

  是從鎖龍沉淵裡爬出來的……麼?

  她的謎題於我而言,著實太多。我坐到床榻邊上,索性閉上眼,不再看她。

  耳邊響起?的衣料摩擦聲,接著是水聲,四周沒有人語,水聲分外清晰。

  跟著,窗外淅淅瀝瀝,竟是又下起雨來。現在還是春季,青萱這邊雨水很足,上午晴,下午雨,都是常有的事。

  雨點有節奏地擊打窗子,我閉目聽雨,呼吸和上雨聲,一時有些恍惚。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飄過來一絲淡淡的水汽,我猛地睜開眼,隨即對上了一雙宛若琥珀的深灰眼眸。

  這雙眼分外純淨,柔和,掩在長而密的睫毛下,就那樣看著我。

  「我擦洗好了,該你了。」她輕聲道。

  她的身量相較我而言,過於矮小,穿著我的白色褻衣,分外的不合身。褻衣衣擺沒過了膝蓋,袖口和褲腿太長,往上挽了一圈又一圈,看上去有些笨拙和滑稽。

  即便挽起,褻褲的褲腿還是幾乎拖了地,我彎下腰,替她又往上挽了一圈,這才站起身,走到浴桶邊上,探手試了試水溫,還好,不曾變涼。

  解開腰帶,脫掉外衫,之後褻衣褪到一半,我回頭一看,將褻衣又攏了起來,看著不遠處朝我這邊張望的女孩,道:「背過身去。」

  她一低頭,轉過了身。

  我又道:「去床那邊。」

  「……好。」

  她靠著床頭坐好,低頭看著地面,看上去像在發呆。我不再管她,脫了衣衫,開始沐浴。

  這一路行來,身上沾染了許多灰塵髒物,此番熱水環繞,頓覺愜意了許多,我靠著浴桶邊沿,在蒸騰的熱氣中,閉上眼。

  窗外雨聲漸大,眼前一片暗沉。

  猶記得那天,煙雲海也是這般大雨,滂沱之雨自高空傾瀉而至,電閃雷鳴。四面都是涌動的黑暗,隱約可以聽見幽潭裡靈獸在嘶鳴低吼。

  面前雨霧茫茫,我站在雨中,一言不發地看著眼前高挑的女人。

  洛影朝我伸出手:「洛兒,你跟不跟我走?」

  「阿姐……」

  「爹娘都死了,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這裡是禁錮的鳥籠,不是人該待的地方。?怪傷??揪褪歉齜枳櫻?謁?媲埃?齦齠際遣萁媯?隳??粼謁?納肀吡恕8?13闋甙眨?頤且黃鸌擼?餉嫣旄吆@??幌?枚嚶腥ぃ?頤橇澆忝每梢鑰?夾碌納?睿?崾緞碌娜耍?卻?謖獾賾?鏌?蒙杴?蟣丁!?br>

  「阿姐,你走罷,我不能走。」

  「為什麼?」

  「爹爹雖去了,他留下遺言,要我繼任家主。洛宮裡的大小事物總需要有人來打理,我得留下來。」

  「你這傻姑娘,我若一人走了,?怪傷?崛綰味閱悖?憧上牒昧耍俊?br>

  「放心,她不敢對我怎樣。你快走罷,若決意要走,便不要耽擱,稍後有人來了,想走也走不掉。」

  洛影一咬牙,矮身鑽進灌木叢中,雨聲噼啪,她的聲音伴隨著夾雜在其中:「我們曾經陪同爹爹出去過一次,在齊國靜水台歇過三日,外界繁華,不曾忘記。今日是三月初五,往後每月初五,我都會在齊國靜水台等你。你將來若是出得煙雲海,務必去那裡與我會合。每月初五,洛兒,你莫要忘了!」

  初五……

  阿姐……

  方才聽那小二說,如今已是然壬午三年,距離那年十月初五與你在靜水台最後一次相見,已愈千年了,阿姐。

  千年光陰,實在太長,太長了。

  往昔種種,堵得我喘不過氣,恍惚中,有人摸了摸我的臉,掌心肌膚細膩觸感,傳將過來。

  我緩緩睜開眼,之前熱水漾出的霧氣,早已然散了。

  女孩柔和的眼睛,怯怯地盯著我:「你不冷麼?你洗了……洗了很久,方才好像睡著了一樣……」

  我抹去臉上的水漬,環繞在身體周圍的水冰涼刺骨,沁入肌膚,動了動手臂,抬起腰身,下意識想要站起來。水聲嘩啦,看見眼前女孩驚愕的神情,我回過神,頓覺不妥,重又坐回水中。

  她臉頰有些紅,遞過來一條干毛巾,我默默地接了,開始擦拭濕漉漉的頭髮。

  她重新坐回床榻上,又開始發呆。我很快擦乾頭髮和身子,起身穿好衣衫,屋子裡除了能聽到雨點的拍擊聲,別無它響。她太過安靜,如果我不看她,有時候會產生屋子裡沒有第二人的錯覺。

  沐浴過後,精神也變得爽利起來,我並無睡意,當下自包袱里取了一本「山水誌異」,靠在床尾翻看。

  看了十多頁,我扭過頭,盯著坐在床頭的她:「為何還不睡?」

  她側過臉來:「你不是也沒睡?」

  「我不困。」

  她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你是不是不願意和我一起睡?」

  我沒說話,將書本擱回木桌上,脫靴上榻,這才問她道:「裡面,外面?」

  她面上露出欣喜之色,連帶著琥珀色的眸子也耀出微光來,將靴子脫了,爬到床榻里側:「我睡裡面。」

  我「嗯」了聲:「聽說喜歡睡裡面的人,膽子小,怕鬼。」

  她秀逸的臉有些紅,結結巴巴強辯道:「我……我……我不怕鬼。」

  我莫名覺得她這副神情乖巧而又可愛,琥珀顏色的眼睛柔和之極,心裡不由產生些許愉悅之感,不過面上卻沒做出什麼表示,只是淡道:「既然不怕,那你睡外面?」

  她立刻搖頭:「我睡裡面。」

  頓了半晌,我道:「那好。」

  怕鬼麼?回想起她那雙曾經暴戾而又冷酷的血色雙眸,再與眼前人溫柔深灰的眸子做一個對比,心底湧起一絲複雜。是她怕鬼,還是鬼怕她?

  我仰面躺著,餘光瞟去,見她微微蜷縮著身子,將臉側向我這邊。

  她見我盯著她,忽然輕輕笑了笑,唇邊漾出很淺的兩抹梨渦。

  這麼多年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與人同榻而眠,我覺得分外不習慣,道了聲:「明日帶你去成衣店置辦一套衣衫,你衣服破得厲害,不能再穿。」

  「那……那之後呢?」她有些熱切地望著我。

  我曉得她的意思,不然之前她也不會一直尾隨我。

  我閉上眼:「之後的事,再說罷。」

  她沒說話,不過能感到她動了動,伸手試探了下,扯了扯我的衣袖,隨即挽住了我的手臂。

  我冷聲道:「放下去。」

  她縮回了手。

  扭過頭,見她的臉上顯出一絲怯意,長睫毛垂下,微微顫抖。

  我在心底嘆一口氣,對她道:「挽著罷。」

  她倒也不客氣,聽了我的話,立刻又挽上了我的手臂,挽得緊緊的,認真道:「我是怕我做噩夢,夢很恐怖,我想挽著你,以防萬一。」

  她見我沒答話,又輕聲道:「你是我出來後……遇到的第一個人,你是好人。」

  我闔上眼,道:「我不是好人。」

  「你是好人。」

  「……睡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