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彼得和安德烈終於吃飽喝足,滿意地離開後,又有一臉馬車停在真味居外,一名頭髮花白的老人在老僕陪同下走了下來。
「父親!」鄭新文迎了上去。
「爺爺來了!」「爺爺!」孩子們也想上前,但被安娜抱了回來。
「情況我已經都知道了。給你兩天時間,把店裡值錢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們去哈爾濱投奔你叔公,問問看店裡的廚師和夥計們有誰願意跟著一塊兒走的,不願的會給一筆遣散費。」鄭明全雖已老邁,對兒子說話時依然是那般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這……可是,羅剎國大使已經幫忙解決這件事了……」鄭新文猶豫不決起來,真味居是他多年心血,著實難以割捨。
「糊塗!羅剎國大使是你什麼人?他們就一輩子待在京城不回去了嗎!」鄭明全吹鬍子瞪眼道。
鄭新文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腦袋。
這一刻,郝賢感覺自己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三天兩頭挨家法的少年,不由露出了懷念的笑容,只是笑意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傷感。
任務完成,快到分別的時候了。
鄭明全瞪了兒子一眼,嘆氣說:「得罪了這樣的人物,咱擺不平的,不光要把店停掉,這京城也是待不下去了。他就算礙於羅剎國大使不能明著對付你,也有的是暗地裡的手段讓你在這四九城活不下去,走晚了,說不定就是家破人亡!」
見鄭新文垂著腦袋,滿是糾結,鄭明全身邊隨同而來的老僕福伯也張開沒了牙的嘴,用漏風的聲音勸道:「文少爺,老爺比您更不願離開,鄭家幾代的家業都在京城,但現在,不走不行啊!」
鄭新文抬頭看向已行將就木的福伯,又看了眼老邁的父親,終於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回到真味居,向廚師和夥計們說明了鄭家即將舉家遷往東北的事情,頓時引起一陣譁然。但在最初的混亂過後,也都無奈地理解了東家的做法,尤其是想起小德張離開時那笑裡藏刀的陰險模樣,令所有人都後怕不已。
大部分人找福伯領了遣散費便自行離去,從此重謀生路,最後只剩下十四名受過鄭新文悉心指導的廚師願意跟隨鄭家一起去哈爾濱闖蕩。
遷徙絕非易事,尤其還是這麼一大家子人,但鄭家花了短短兩天時間,就把貴重的物件都打包收拾好,只留下少數幾人和一些信得過的忠僕留在京城繼續安排手尾,其餘人即將乘車遠行。
城門外,車來車往的官道上,寒風呼嘯著吹過,除了安娜的娘家,沒有多少人敢來為得罪了小德張的鄭家送行。
安娜的父親說,比起北京的氣候,其實哈爾濱才更讓他們露西亞人感到舒適。他決定過段時間就搬去哈爾濱和女兒團聚,因此送行的場面並沒有出現太多的傷感。
沒有人知道,還有另外一位來自遙遠時空的穿越者也在為鄭家送行。
安娜使勁向著父親揮手,鄭新文攬著她的肩膀,細語安慰。
馬車漸漸遠去,消失在遠山之下。
安娜的父親眺望了許久,直到什麼都看不見,才依依不捨地轉頭回城。
郝賢依然一動不動地望著東北方向,仿佛看透了時空,照見了未來。
遠方的冰雪之城哈爾濱即將迎來一位屬於她的廚道宗師,這位宗師會將自己於京城磨鍊二十餘載的廚藝帶去冰城,並在今後的三十年中,徹底改變哈爾濱人的餐桌。
他會在前往瀋陽公幹時,改造出加番茄醬的鍋包肉,導致後世的北方人為鍋包肉要不要加番茄醬而爭論不休,卻不知道他這位創始人其實兩種都要。
他會創造出酥黃菜,用銅勺狠狠教訓那些把酥黃菜叫成拔絲雞蛋的學徒。但其實……那就是拔絲雞蛋,他僅僅是不敢再讓任何人提「蛋」這個字了。
他還會支持他的兒子鄭義凌在哈爾濱重開真味居,讓他的廚藝能夠繼續傳承下去……
「啊,下雪了。」
郝賢抬起手,想要抓出一片雪花。
雪花穿過他手心,緩緩飄落在地。
郝賢嘆了口氣。
他終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該回去了,回到自己家人的身邊。
《彭祖廚經》再次開啟時空之輪,這一次郝賢主動邁步而入,顯得熟練了很多……
……
「噗!」
病床上的小德張吐出一口黑血。
自從一個月前寬心面臥果那件事以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
他本以為自己是被羅剎國使臣揍出了內傷,但無論御醫如何幫他調理,都沒有好轉的跡象。
他為此請了好幾位和尚跟道士,結果其中一名老道看到他第一眼就轉身欲走。
小德張讓護衛將那老道抓了回來,百般逼問下,對方才說是看到他身上有濃郁的邪氣,吐血不是生病,而是中邪了!
他立刻讓老道給他驅邪,老道一番法事後給他服了兩幅藥劑,小德張果然覺得好了不少。
然而等兩天後又開始吐血時,再想找那老道已經杳無蹤影了。
「把城裡所有的和尚道士都抓來,給咱家驅邪!」小德張面目猙獰地對伺候他的小太監吼道,然後猛烈地咳嗽起來。
一邊咳他一邊繼續往外吐血,半晌才停下。
面色慘白如蠟的他突然覺得輕鬆了很多,整個身體都輕飄飄的。
他發現伺候他的小太監正跪在床前瑟瑟發抖,正想笑罵一句,卻看到滿地的黑血。
我吐了這麼多血?
那我……為什麼還活著?
小德張兩眼一翻,向後仰倒,結束了他扭曲而又罪惡的一生。
不久後,就會有另一個小太監繼承他「小德子」的名號,成為慈谿太后的新寵,將來接任李蓮英擔任清朝最後一任太監總管,並在新中華成立後代替小德張接受共和國的改造——去掃大街。
他的死並沒有對歷史發展造成任何影響,蝴蝶不會為過於卑微的存在煽動翅膀……
……
郝賢走出時空之輪,不由愣了一下。
他本以為會回到自己溫暖的房間,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條白雪皚皚的大街,路上的行人都裹著厚厚的衣服。
「任務難道還沒有結束?」
正當郝賢疑惑時,他聽到了經過他身邊兩名男子的交談聲: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鬼子趕走啊!六年了,已經六年了!」
「小心,別在外面說這話,不想活啦?」
郝賢原本放鬆的神情立刻變得繃緊起來,他已經明白自己身處何方。
哈爾濱,1938,離抗戰勝利還有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