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後沒幾天就是期末考試。閱讀
和高二上學期期末考一樣,考完後沒有放假,而是繼續在學校上課三天。
第三天上午,期末考試的成績單被列印出來人手一份。
很意外的,白伊這次在班裡考了第二。
第一是周霧尋。
章騖恂高中三年來,成績第一次下滑到班級第三。
所有人在看到成績的那一刻都很驚訝。
後來何頌問了章騖恂才知道,章騖恂這次的作文有些偏題,語文分數比往常要低一些。
白伊拿著成績單看了又看。
第一名,周霧尋。
第二名,白伊。
這是他倆又一次在成績單上相挨。
上一次還是高三第一次月考,周霧尋在數學上稍微失誤,最後拿了班裡第二。
白伊垂著眼眸,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他的名字處輕輕摩挲了下,唇角也無意識地微微揚了起來。
就在這時,周霧尋拎著水杯從教室外走了回來。
他突然出現在座位旁,讓白伊的心臟徒然提到半空,緊張地搖搖晃晃。
周霧尋坐下來,沒骨頭似的趴在課桌上。
白伊和原來一樣,拔開螢光記號筆的筆帽,用記號筆把有自己名字的那一行標了出來。
做完這件事,她蓋上筆帽,將記號筆放回了筆袋。
隨後,白伊把冰涼的雙手放到嘴邊哈了哈氣,而後輕輕搓了搓,通過摩擦生熱緩解寒冷。
周霧尋正枕著胳膊面朝她這邊,見狀便把自己的水杯從桌邊直接推到了她的課桌上。
白伊稍愣,掀起眸子看向他。
周霧尋的臉上一派從容,語氣自然道:「剛接的熱水。」
白伊訥訥地盯著他,沒說話。
好似沒反應過來似的。
周霧尋以為她明白他的意思,強裝鎮定地又補充了句:「你手冷的話就抱著暖會兒。」
白伊清透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受寵若驚。
她剛剛愣住就是因為,她隱隱地感覺到,他好像在把水杯借給她暖手,但心底又不確定。
須臾,堪堪回過神的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喉嚨發澀地輕喃:「謝謝。」
說完,白伊就伸出手,把手掌心覆到了他的水杯上。
胸腔里的心跳在他開始說話的那一刻就已經失了控,撲通撲通地亂跳著。
周霧尋沒說話,只偏過頭換了個方向,留給白伊一個後腦勺。
他把微微發熱的臉半埋進臂彎,暴露在空氣中的耳朵格外燙,耳根也泛著紅。
捧著他水杯的白伊輕咬嘴巴,渾身繃緊,機械僵硬地暖著手。
不一會兒,她的雙手被捂熱,漸漸變得紅潤起來。
今天天氣不好,從早上就陰沉沉的。
也因此,教室里一整天都開著燈。
傍晚時分,被夜幕漸漸籠罩的天色愈發昏暗陰冷。
最後一節自習課還沒結束時,天就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自習課自主學習,並沒有老師上課。
況且這是高三上半年最後一節課,大多數同學都在利用時間提前趕假期作業。
白伊也正在低頭認真地提前寫寒假試卷。
而她的同桌周霧尋卻光明正大地趴在桌上睡覺。
距離下課只剩十多分鐘時,教室里的燈驟然滅掉。
讓人毫無防備。
教學樓對面的辦公樓也霎時變得一片漆黑。
登時,滿教學樓的各個教室都響起了騷動,甚至有人開始喊叫喧譁,似乎提前進入了放寒假的興奮中。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白伊微微驚嚇到。
她捏著筆還沒反應過來,周霧尋的話語就突然從旁邊傳來:「白伊?」
他的聲音低低的,略帶沙啞,聽起來像還沒睡醒般,慵懶又性感。
白伊被他的這聲低喚給拉回神,本來有些慌亂的心臟仿佛找到了港灣,瞬間安定下來。
她輕輕疑問著「嗯」了下。
周霧尋依舊趴在桌上,只是把頭偏過來,在黑暗中望著她,好像只是隨口問:「什麼情況?」
白伊語氣自然地回他:「應該是停電了。」
她說著,手已經在書包里掏出一把迷你手電筒。
因為冬天晝短,黑夜來的快,而白伊怕一個人走夜路,所以每次在家附近的公交車站下了車後,她都要開著這把手電筒沿路回家。
白伊打開手電筒,但不是要繼續寫作業。
而是想把桌上的試卷和文具都收起來裝進書包。
但,因為她一隻手需要拿手電筒,只能單手收拾東西。
周霧尋嗓音懶倦道:「我幫你照著。」
白伊稍愣,旋即就神色如常地把手電筒遞給了他。
他的手肘支在課桌上,腦袋微歪,抵在拿手電筒的手上。
因為幫她打手電筒,周霧尋得以光明正大地偷偷看她。
明亮的光線中,她的臉白裡透紅,肌膚顯得更加乾淨光滑。
沒有任何理由和徵兆,他的心臟就這樣輕易地失控地越跳越劇烈。
恍若要從左胸腔里直接蹦出來。
而她就在他左側。
周霧尋生怕她聽到自己聲音巨大的心跳,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節奏。
他剛剛當然知道是學校停電了。
喊她是因為,在停電的那一瞬間,他敏銳地捕捉到她很輕地哼了聲。
似乎是被突然籠罩下來的黑暗嚇到了。
白伊總感覺他在盯著自己看。
她渾身僵硬地坐在座位上,輕垂的眸子不敢掀起來看向他半分,只動作緩慢而機械地收著課桌上的試卷和紙筆。
白伊拼命地故作自然鎮定,努力讓自己不露出任何破綻。
可是,片晌後,她的身體還是不聽使喚地扭頭望向了他。
一瞬間,兩個人的目光相撞。
視線猝不及防陷入她濕漉漉的鹿眸中,周霧尋的呼吸驀地滯住。
胸腔里的心跳在這一刻,突然震耳欲聾。
似乎要將耳膜震碎才肯罷休。
這場對視僅停留了一秒不到。
電光石火間,她和他就都飛快地別開了目光。
周霧尋隨後就偏過頭看向右邊,用後腦勺對著她。
他閉了閉眼,懊惱地皺緊眉。
耳根完全不受控制地發起熱來。
明明只跟她對視了瞬而已,他卻像被一把火燒了全身,渾身如同星火燎原似的變得滾燙。
自從意識到喜歡她後,他在她面前越發笨拙膽怯,不管做什麼都小心翼翼。
甚至變成了一個矛盾體。
他生怕她發現他喜歡她,同時又隱約希望她能發現他喜歡她。
他想知道她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他。
但也害怕聽到她的答案。
而周霧尋心底很清楚,只要他不說,他們就還是朋友。
更何況,他們現在處在很關鍵的時期,並不適合談學習之外的事情。
再加上他現在的處境,根本沒條件去談感情。
所以,他們目前也只能是朋友。
放寒假的第三天是小年夜。
伊君婉和白駿毅說好今晚要帶白伊出去下館子。
但臨近春節,車禍事故發生的頻率高起來,在醫院急診科和骨科工作的父母也比平常更忙碌。
這也就導致,當晚一家三口在飯店包間裡吃到一半,伊君婉和白駿毅就各自接到了從醫院發過來的電話。
掛掉電話後,伊君婉就立刻起身。
她拿過掛在旁邊衣架上的外套快速穿好,語氣匆匆地對白伊說:「一一,爸爸媽媽要去醫院加班,你繼續吃,錢一早就付過了,吃完就直接回家啊。」
白伊乖乖點頭應:「好。」
「乖寶貝,」伊君婉摸了摸白伊的腦袋,有點歉意道:「下次再給你補上。」
白伊嘴角輕牽,扯出一抹淡笑,「嗯。」
走之前白駿毅從兜里掏出一百塊錢遞給白伊,溫聲道:「外面冷,一會兒吃完叫輛計程車,讓師傅直接送到家門口,就別等公交車了。一定要叫打表計價的計程車,別坐黑車。」
白伊耐心回:「好,知道啦。」
隨後,白駿毅和伊君婉就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偌大的小包間霎時只剩下白伊一個人。
她看著滿桌子豐盛的菜餚,深深地呼了口氣。
而後就繼續慢吞吞地吃起來。
半個多小時後,獨自吃完晚飯的白伊穿好衣服從包間出來。
她沿著走廊踩著鋪在地上的紅毯往前走。
隨即轉彎,下樓。
這家飯店的一樓也有好些顧客在吃飯。
白伊本來是徑直朝著飯店門口前行的。
可是,一道身影突然很霸道地闖入了她視野中,讓她倏的停住腳步。
白伊怔望著靠窗位置的周霧尋,表情愣了下。
他一個人來這裡吃飯……
更準確地說,是喝酒。
白伊看著他在的餐桌上放的那一瓶瓶啤酒,秀眉不由得擰緊。
怕他發現自己,白伊直接伸手把棉服上的帽子戴好,低垂著腦袋快步往飯店外走去。
但白伊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馬路對面正對著這家飯店的一家咖啡館。
白伊特意找了個靠窗的位置。
這樣,透過玻璃窗,一眼就能望見他。
咖啡館裡放著很有情調的歌曲。
恰好是白伊最喜歡的電影《鐵達尼號》里的那首《我心永恆》。
但白伊根本沒心情聽歌。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完一瓶又一瓶。
好像有什麼特別煩悶的事情堵在心口化不開,只能借酒消愁似的。
到底是什麼事,讓他這麼頹喪?
雖然沒有什麼資格,但白伊還是情不自禁地為他擔憂起來。
生怕他一會兒又跟去年那個冬夜一樣,和別人打架。
而且這次還喝了酒。
時間滴滴答答地往前走,咖啡館裡的客人換了一波又一波。
白伊點的咖啡已經喝完,要的甜品也已經吃盡。
漸漸的,不知道在何時,咖啡館裡已經沒有了其他客人,播放的歌曲也早就停止。
氣氛分外安靜。
須臾,咖啡館的服務員走過來,很禮貌地提醒白伊:「姑娘您好,不好意思啊,我們店要打烊了。」
白伊這才收回黏在他身上的目光,連忙起身,語氣歉意道:「抱歉。」
從咖啡館出來,外面冷風陣陣。
白伊身上穿著鵝黃色的短款棉服,但還是覺得寒意刺骨。
仿佛就連身體裡流動的血液都被凍得沒了溫度。
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周邊的其他店鋪也都關了門。
白伊沒有地方可去,只能站在馬路這邊,遠遠地望著飯店裡靠窗而坐一直在灌自己酒水的男生。
不敢讓他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周圍實在太過安靜。
安靜到白伊心裡發怵,很不自在。
她便從兜里摸出耳機,插到手機上,然後戴好耳機,點了播放歌曲。
一個月前,五月天發行了第八張專輯。
白伊這一個月只要有空閒時間,就在聽這首專輯裡的歌。
她戴著耳機,立在凜風的冬夜中,目光貪戀地望著那個少年。
直到飯店裡沒了其他顧客。
直到,他喝醉趴在桌上。
全身已經凍得快要麻木沒有知覺的白伊這才肯往前邁步,朝他走去。
她進了飯店,腳步輕輕地來到他在的那張桌旁。
然後,白伊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周霧尋喝了十幾瓶啤酒。
此時酒瓶都被他放到桌子的一邊。
他趴在桌上,額頭貼著手臂,整張臉都埋了起來。
這會兒的他似乎格外脆弱,讓她的心臟失控地泛起疼。
白伊強忍下想要伸手摸摸頭安慰他的衝動,只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面,不聲不響地陪著他。
耳機里的歌正在唱:「我不願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世界的殘忍。」[標註1]
這首歌里有句歌詞,白伊特別特別喜歡。
她很想分享給他一個耳機,讓他跟她一起聽這首歌。
白伊的左手抬起來,摸到左耳上的耳機。
然而,女孩纖細蔥白的手指停留了片刻,又空空地垂落下來。
她怕吵醒他,怕他醒來一睜眼就看到自己。
她不能讓他知道,她今晚出現過。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在收銀台那兒瞅著他們看了良久的飯店老闆走過來,開口道:「姑娘,我們店要打烊了。」
白伊立刻摘掉耳機起身,壓低聲音問:「您好,我能不能拜託您一件事?」
她的聲音很溫軟,聽起來特別乖,讓人不忍心拒絕。
老闆不解地問:「什麼事?姑娘你說。」
白伊指了指旁邊,示意他們換個地方說話。
老闆好笑地跟著她去了收銀台那邊。
白伊這才語氣誠懇地請求說:「老闆,一會兒等我走了後您再叫醒他,然後麻煩您,幫他叫個車,讓司機送他回清苑。」
白伊說著,把父親給她的一百塊錢拿出來,又從另一個兜里翻了翻,找到一張五十的來,隨即就把這一百五十塊錢遞給老闆。
「這是我身上能拿出來的所有錢了,剩下的二十我得留著打車回家。」白伊微微紅著臉窘迫道。
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低頭望著眼前這姑娘,不由得笑了下。
老闆沒多問什麼,也沒收白伊的錢,只答應道:「行,我會按你說的做。」
白伊訥訥地仰起臉,伸出去的手還沒收回來。
「錢您……」拿著。
「錢我不要,舉手之勞而已,要什麼錢。」老闆溫和地笑說:「你自己收著。」
而後又似感慨似嘆息道:「我也年輕過,懂你們這些小孩子心裡那點彎彎繞繞。」
白伊登時臉紅的要滴出血來。
她感激地對老闆鞠了個躬,語氣誠摯而認真:「謝謝您!」
然後,白伊就立刻轉身往飯店外快步走去。
只不過剛走了兩步,白伊就突然想起來什麼,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她回頭,頂著一張泛紅的臉,目光飄忽地不敢看這位過來人,只聲音輕糯地說:「老闆,您千萬別告訴他我來過,拜託了。」
老闆輕抬眉梢,很懂地答應:「知道了,我不說。」
白伊這才離開飯店。
周霧尋做了場夢。
夢裡他放寒假後回了南城,想去看望看望母親。
他沒提前告知母親他會過去,打算給母親一個驚喜。
可是,等他到了南城後,卻親眼看到母親懷裡抱著一個嬰兒。
母親的身邊還站著沈叔叔。
他站在不遠處的角落裡,聽到母親笑語盈盈地逗懷裡才幾個月大寶寶,說:「兒子,看,這是爸爸。」
這一瞬間。
他的世界轟然坍塌。
他望著他眼前其樂融融無比幸福的一家三口,清晰地意識到擅自來到這裡的自己有多麼多餘。
明明他這一年經常跟母親聯繫。
可母親從來沒有跟他透露過一句她懷孕了,她又生寶寶了,她再一次當媽媽了。
周霧尋無法讓自己出現在母親面前,去打擾母親的新生活。
他別無選擇,只能轉身,孑然一身地往回走。
忽而,周霧尋像被人硬扯著脫離了夢境。
醉酒的他混沌地睜開眼,看到一個男人正在架著他往前走。
男人見他醒了,便說:「醒了?我是這家飯店的老闆,給你叫了車,你家住哪兒?」
周霧尋頭疼欲裂,神志也不太清醒,還醉醺醺的他話語含糊地啞聲說:「清苑。」
出了飯店,冷風瞬間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
周霧尋也因此,登時清醒不少。
他謝過老闆,坐進了計程車。
在回家的路上,周霧尋怔怔地望著車窗外迅速倒退的街景發呆。
他剛剛做的那場夢,是他親身經歷的事實。
白伊從飯店裡出來後,就等在離飯店不遠地方。
直到她親眼看見周霧尋被老闆送上計程車,這才叫車回家。
——
2012年1月16號。
今晚的我,像童話里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得以短暫而隱秘地擅自擁有他片刻。
而當時間一到,灰姑娘就必須在王子發現自己是誰之前,悄無聲息地離開。
我真的很想把我的耳機分給他一半。
但我沒有資格。
他是一座濃霧瀰漫的孤島。
非我所擁有,卻令我心馳神往。
距離高考還有14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