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年級在八月底的周一開學。閱讀
比高一高二早幾天返校。
早上白伊準時出門乘坐公交車去學校。
然而,在她踏上公交車後,白伊腳步倏的頓了下。
她意外地盯著坐在彭星月外側的周霧尋,有一瞬的茫然。
幾乎在同時,彭星月和周霧尋也看到了上車的白伊。
彭星月立刻和往常一樣,對白伊笑著揮揮手,喊她:「一一,過來!」
白伊不動聲色地咬住了唇里的軟肉。
她抬腳,慢慢地朝他們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心跳上。
雖然公交車上並沒有人滿為患,但也沒有多餘的空位了。
白伊剛停到他們座位旁邊,周霧尋就站了起來。
「你過去坐。」他語調疏懶道。
白伊似乎沒反應過來,人還杵在原地。
「一一坐呀!這個坐就是我讓我哥給你占的。」彭星月說著,伸手一把拉過白伊,把她給拽著坐到了座位上。
「哦……謝謝。」白伊訥訥地認真道。
她把書包摘下來抱在懷裡,而後又看向站在她們座位旁的男生。
他長得高,輕輕鬆鬆地單手抓著欄杆,姿態隨性而散漫。
因為左手抓杆的動作,他手腕上的紅繩分外顯眼。
白伊仰臉望了他一眼,心裡還在驚訝能在公交車上遇見他。
她還以為他會騎單車去學校。
就在她要偏頭撇開視線的這一刻,周霧尋忽而垂頭,目光隨意地掃了過來。
兩個人猝不及防地對視上。
白伊的呼吸驀地滯住。
她強忍住要躲開他目光的衝動。
胸腔里的心臟砰砰砰地跳,白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甚至佯裝鎮定地輕聲問了他一句:「要我幫你拿書包嗎?」
這句話問出口,白伊頓覺自己太頭腦發熱,止不住懊惱起來。
不知道是羞赧還是怕他拒絕她的好意,白伊微紅了臉,忐忑地摳著手指。
誰知,周霧尋居然欣然同意:「好啊。」
他說著,已經把書包從肩膀上摘下來,遞給了她。
白伊只能乖乖地接過來,抱在懷裡。
接下來的路,她始終垂著眼眸,目光怔怔的,好似在發呆。
手指一直無意識地撥弄著他書包上的拉鏈鎖扣。
周霧尋望著車窗外倒退的街景放空大腦。
偶爾低頭,就看到她纖細蔥白的手指正一下下地勾著他書包的拉鏈玩。
他的目光從她的手指挪到她身上。
身板嬌小的她穿上校服紮起高馬尾,看起來格外溫順安靜,儼然是老師和家長眼裡最聽話的乖乖生。
忽而,他的腦子裡毫無預兆地冒出她在電影院面不改色撒謊的畫面來。
周霧尋的唇角無意識輕揚了下。
下了公交車後,三個人結伴走進學校。
在往教學樓走的時候,彭星月突然輕嘆了口氣,說:「今天肯定要換教室,估計要累死。」
彭星月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沈城一中每年都把高三年級單獨安排在教學樓的東樓,高一和高二合用西樓。
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所以之前教室在西樓的他們,今天到學校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搬書換教室。
迎來新學期。
他們成了高三生。
教室搬到了東樓。
教室里安裝了多媒體。
除此之外,還有——
吳文彬轉學了。
「聽班長說是轉去了八中。」
正值大課間,何頌一邊收拾衣服桌子上的書一邊說:「八中的升學率雖然比不上一中,但對他這種尖子生沒什麼影響,不出意外他肯定能考個國內前幾名的大學。」
說完,何頌又抱怨:「老班這是怎麼排的座位啊?」
剛剛成為他新同桌的彭星月聽聞,登時不樂意了,語氣不滿道:「不想和我做同桌就跟老班說去啊!」
「不是,我沒說你,」何頌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老班怎麼把尋哥安排在我前面了,尋哥這麼高,這不是擋我視線嘛!」
彭星月聽聞笑起來,安慰何頌:「一一都還沒說什麼呢!」
白伊這會兒正渾身緊繃地僵坐在座位上,整個人神思混沌又恍惚。
她……竟然跟周霧尋同桌……
這是白伊萬萬沒料到的情況。
畢竟之前班主任都是按照身高排座位。
再怎麼排,她都在前三排,而他只能在後兩排轉悠。
誰知這次班主任打破了按照身高排座位的習慣。
還偏偏把他倆安排在一起了。
「一一?一一?」彭星月喊了白伊好幾聲,白伊都沒反應。
不得已,彭星月伸手拍了白伊的肩膀一下。
白伊被強行扯回神,失焦的眼睛也漸漸有了焦距。
她扭頭看向後桌彭星月,目光茫然地問:「星月?」
彭星月笑她:「你不會是在鬱悶吧?」
白伊更加不解:「啊?」
「誒?」彭星月也有點懵了,問:「你不是在鬱悶坐在這兒會被前面的同學擋視線嗎?那你這麼出神是在想什麼啊?」
白伊目光閃爍了下,隨即含糊地順著彭星月的話說:「就在想這個。」
「不過應該也沒太大問題。」白伊若有所思道。
到時候稍微偏個頭,或者坐直身子伸長脖子看一眼就看能看到了。
就在這時,姜岸從後門進來,喊道:「白伊!老班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白伊向後扭頭應了聲:「好,知道了。」
說完,她就從座位上起身,轉身沿著過道朝後門走去。
到了化學辦公室門外,白伊輕輕叩了叩門,然後推開,嗓音溫軟地喊人:「老師。」
章騖恂也在楊其進的辦公室。
不知道在跟楊其進討論什麼。
楊其進溫聲對白伊說:「白伊,進來。」
白伊剛走到楊其進的辦公桌旁,楊其進就開口對她說:「你寫字好看,文采也好,咱們班的板報交給你吧。」
「主題就圍繞青春、拼搏、奮鬥和高考這幾個點,板報上留出一塊地方寫高考倒計時。」
白伊稍愣,而後問:「老師,就我自己嗎?我能找人一起辦嗎?」
楊其進笑說:「當然能。」
白伊點點頭,答應:「好。」
「儘可能這周就辦完吧,別拖太久。」楊其進補充。
「好的。」白伊回道。
「誒對了,」楊其進忽然又想起什麼事來,問白伊:「你有適合當班歌的歌曲推薦嗎?」
「我跟班長找了幾首,都覺得不那麼合適,不是氣勢不足,就是歌詞不好。」
原來班長是在跟班主任商定班歌定哪首歌。
突然被班主任這樣問,白伊腦袋裡也是一片空白。
她平常聽的最多的就是五月天。
雖然大多也很青春,但卻是很多都不適合當作班歌集體唱。
忽而,白伊腦子裡蹦出一道旋律來。
她的眼眸亮了亮,對楊其進說:「五月天的《倔強》。」
章騖恂接話道:「這首歌確實適合,比剛才那幾首都好。」
「老師您聽聽,看看行不行。」他說。
楊其進打開電腦上的音樂軟體,搜出這首歌來播放。
須臾,楊其進點頭應允:「行,那就這首歌當班歌吧。」
「章騖恂,今天午自習結束後就組織同學們跟著多媒體唱這首班歌。」
章騖恂應下來:「嗯,好。」
「好了,沒其他事了,你倆回去吧。」楊其進話語醇和。
白伊和章騖恂一前一後地從化學辦公室出來,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白伊,」章騖恂主動搭話,問她:「你需要幾個人幫你辦板報?」
說話間,他已經邁步來到了她的身側。
白伊認真地想了下,回道:「我自己可以寫,最好再來一個寫字好看的,然後再有倆畫畫好的,一周之內應該可以弄完。」
「我可以畫,」章騖恂寡淡的聲音里隱約露出忐忑:「能加入嗎?」
白伊沒想到一心學習的班長還有畫畫這個隱藏技能,也沒想到章騖恂會主動提出來要跟她一起辦板報。
去年運動會那天,因為星月的猜測,白伊也覺得班長似乎對她有意思,所以有意跟他劃清界限,不讓自己欠他人情。
但後來章騖恂跟她並沒有太多交集,甚至平常連話都沒說幾句。
白伊漸漸地覺得應該是自己和星月產生了錯覺,把人家的好意想歪了。
畢竟人最容易產生的錯覺之一就是——他喜歡我。
事實證明,大多時候覺得別人喜歡自己,都是自作多情而已。
白伊稍稍怔忡了下,旋即就笑開,欣然道:「當然啊!」
正是她急需幫手的時候,白伊巴不得多幾個班長這樣的好人來主動加入。
「但是,」白伊提醒章騖恂:「辦板報會犧牲課下時間,可能放學後也要留在教室,回家會比其他同學晚些,班長不怕耽誤時間嗎?」
章騖恂低笑:「沒關係啊,不耽誤的。」
白伊這才徹底鬆了口氣,安心應允:「好,那就謝謝班長啦!」
章騖恂淡笑,「不客氣,都是為班級做事。」
其實不是。
他就是想幫她,想跟她做同一件事,想離她近些。
周霧尋從衛生間一出來,就看到他前面幾米處,章騖恂和白伊並排往前走著。
不知道聊了什麼,白伊眉眼彎彎的,笑得格外開心。
他跟她認識差不多一年,在學校基本每天都一起吃中飯,關係總歸比她和章騖恂親近。
但也幾乎沒見她對他笑的這麼歡喜燦爛過。
周霧尋用舌尖抵了抵腮,不名情緒地哼笑了聲。
到了教室後,白伊一眼就看向了黑板。
今天是她值日負責擦黑板。
白伊便沒有回座位,而是直接去了講台上。
她的左手拿起黑板擦,在擦黑板的同時,抬起右手,用右手的手背遮住了口鼻。
上節課的數學老師寫了滿滿一黑板的解題步驟,就連最上方的邊邊角角都沒放過。
白伊夠不到最上面,只能踮起腳尖,試圖用黑板擦把最上方的粉筆字一點一點抹去。
但還是很艱難。
周霧尋坐在座位上,神色冷淡地盯著講台上努力擦黑板的那道嬌小的身影。
腦子裡不斷地回閃著他剛親眼看到的場景。
她對著章騖恂笑得那麼明朗開心。
周霧尋的眼眸暗了暗,唇角也幾不可見地下彎些許。
他硬生生地壓住要起身去幫她的衝動。
但周霧尋自己都不明白他在跟誰較勁。
強撐著堅持了幾秒鐘後,他還是敗陣般瞬間起身,邁著大步走向了講台。
正欲去幫白伊的章騖恂剛要往前走,人就突然頓住。
因為周霧尋已經先他一步到了講台上。
下一秒,差點從白伊左手脫落的黑板擦被一隻修長的手摁住。
這隻手的手腕處綴著一條紅繩。
白伊倏然怔住,訥訥地仰起臉。
灑進教室的陽光明亮,空氣中還漂浮著胡亂飛舞的粉筆末。
她的目光直直落到站在她旁邊的周霧尋身上。
少年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側臉流暢,睫毛纖長。
乾淨的就像此時圍住他的光暈,纖塵不染。
周霧尋直接從她手中拿過黑板擦,一聲不吭地幫她擦起黑板來。
白伊渾身緊繃地僵在原地。
剛剛他……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了。
垂落下去的左手輕輕地蜷了蜷,被他輕蹭到的地方還殘留著那抹溫熱的觸感。
如星星之火,直接燎原般將她全身都點燃。
在周霧尋把黑板擦完轉身要回座位時,白伊才堪堪回過神來。
她對他輕聲道:「謝謝。」
周霧尋淡淡地「嗯」了聲,頭也不回地走下了講台。
白伊敏感地察覺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
但她不知道緣由。
她只是再一次確定了,他對待朋友是真的真的很好。
好到如果不是她早就知道——他不會對她有興趣他只把她當朋友。
她都會誤以為,他也許有那麼一點喜歡她。
坐到座位上後,白伊想起板報的事,立刻扭過頭,問彭星月:「星月,你能跟我一起辦板報嗎?」
彭星月驚訝地問:「辦板報?」
「嗯,」白伊微微蹙眉無奈道:「班主任給我一周的時間讓我辦板報,讓我自行安排人,我想找兩個人負責畫畫,再找一個寫字好看的同學跟我一起寫。剛剛班長說他可以負責畫,你不是畫畫也很好嘛,要是你也來的話,就只差一個寫字的同學了。」
「其實我自己寫也不是不行,就是會慢點……」
「班主任怎麼淨給你找活干啊?」彭星月雖然吐槽著,但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白伊:「那算我一個吧,我可捨不得眼睜睜看著我們一一太辛苦。」
彭星月說這句話的時候,雙手伸過來,捧著白伊的臉揉了揉。
白伊臉上綻開笑,感激道:「謝謝啦星月!」
「咱倆還說什麼謝啊!能幫你按時交差就行啦!」彭星月爽快地說。
周霧尋自回到座位後就沒骨頭似的趴到了課桌上。
但他沒睡著,甚至把白伊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剛剛跟章騖恂在聊板報的事?
周霧尋沒意識到,他剛剛還籠著陰霾的心情,已經在漸漸明朗了。
「那另一個寫字的,你打算找誰啊?」彭星月好奇地問。
白伊苦惱地擰了下眉心。
她搖搖腦袋,如實回答:「不知道……」
話音未落,她旁邊就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輕喚:「白伊。」
聽到他的聲音,白伊的心尖一跳。
她的眼睫輕顫了幾下,而後偏頭看過去。
周霧尋依舊倦倦地趴在桌上。
他枕著胳膊,側頭望著她,眉眼間略染笑意,語調漫不經心地問:「你看我行嗎?」
白伊當即愣住。
她茫然地疑問:「啊?」
周霧尋似乎沉了口氣。
他慢吞吞地坐起來,脊背靠住何頌的課桌,姿態特別隨性閒散。
「我說,我也想辦板報,和你一樣負責寫字,行嗎?」
白伊怔望著他。
須臾,她才勉強找回聲音,喉嚨發緊像在往外擠字:「啊……行,行的。」
——
2011年8月29號。
高三了。
今天第一次和他一起坐公交車來學校。
他幫我占座,我幫他拿書包。
我和他成了同桌。
這大概是我跟他的最近距離了。
值日擦黑板夠不到最上面,正窘迫的時候,他出現了。
像個蓋世英雄。
儘管我知道,他並不是我的蓋世英雄。
因為有他一起辦板報,我無比開始期待接下來一周的課後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