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閱讀
白伊在生物鐘的作用下準時醒了過來。
她洗完漱後下樓,伊君婉已經把早飯準備好了,正在往餐桌上端飯。
見到白伊來到了客廳,伊君婉表情有點不自然地欲言又止。
她垂下眼,用手推了下盛菜的盤子。
白伊只喊了聲「媽」,再沒說別的。
她坐下來,安安靜靜地捧著碗慢慢地喝豆漿。
伊君婉在她對面落座。
須臾,伊君婉還是開了口。
她嗓音溫柔地輕言慢語道:「一一,你還在生媽媽的氣嗎?」
白伊的眼帘顫了顫,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對不起寶貝,昨晚是媽媽說的不對,媽媽當時太著急了,回來後發現你不在家,時間又那麼晚了,擔心你會出事,但是話說出來就變成了口不擇言的指責,媽媽不是故意的,別怪媽媽了好嗎?」伊君婉語氣誠懇地跟白伊道歉。
白伊輕咬住嘴巴里的軟肉。
她低垂著頭,沉默了幾秒中後,話語認真地輕喃:「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不該答應了你早點回來卻晚到那麼晚,讓你擔心。」
「媽,對不起。」
父母工作忙,白伊理解他們有時累極了情緒不好。
她也明白自己回家晚爸媽會擔心。
白伊必須得承認,昨晚她沒按照約定的時間回家,這點是她做的不好。
但母親不聽她解釋就質問她,甚至連帶著她的朋友都要指責,就是母親的不對。
可既然母親率先給她道了歉,她也該對母親認個錯。
理解是相互的。
白伊努力試著理解父母,同時也希望他們能夠理解並尊重她。
母女倆互相道完歉後,望著對方忍不住笑了下。
氣氛徒然輕鬆了不少。
白伊也暗暗舒了口氣。
須臾,她問:「媽,我爸呢?不吃早飯嗎?」
伊君婉無奈道:「你爸今天黎明才從醫院回來,這會兒還在睡,等他醒了再說吧。」
因為周霧尋送了她滑板,白伊多了一個能跟周霧尋扯上交集的藉口。
只要她說想玩滑板,就能跟他見一面,甚至可能會和他一起玩滑板。
但白伊並沒有主動找周霧尋要過滑板。
她承認,她暗戀他。
但也僅此而已。
她心裡清楚他只把她當做朋友,也明白只有和他做朋友,他們的關係才能長久。
再加上他之前和表姐短暫地在一起過。
這些原因只會讓白伊不再幻想跟他交往。
能跟他維繫這樣一份友情,白伊就很滿足了。
所以她努力在他面前保持作為朋友的體面,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喜歡他的蛛絲馬跡。
也因此,白伊才沒有主動找他要滑板。
她在儘可能地避免他們單獨相處。
她心底深處當然期待能多看他一眼,但同時卻又格外膽怯去見他。
她怕自己表現的不自然被他發現端倪,怕自己在他面前變得笨拙,怕自己當著他的面出醜。
從喜歡上他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總這樣矛盾。
一邊渴望靠近他,一邊害怕接近他。
直到8月6號那天。
白伊睡醒午覺後,摸過手機看到有Q.Q消息。
是許久沒聊天的賀辭發來的。
【加貝舌辛:出來玩滑板嗎?】
白伊好笑,回他:【不啦,你玩。】
賀辭秒回她:【一個人好無聊。】
然後又發過來:【現在是暑假,你總不會沒時間吧?】
就在這時,又有其他人給白伊發了消息。
白伊以為是星月想約她出去玩。
結果退出和賀辭的聊天界面後才發現,不是彭星月,而是周霧尋。
她盯著他發給她的消息,表情微怔。
【ZWX:出來玩滑板嗎?】
明明這麼多天都忍過來了,她有好幾次特別想玩滑板,都因為不跟他單獨見面這個原因,硬生生地止住了要找他的念頭。
可是,現在,此時此刻。
白伊看著他發過來的這句話,忽而發覺,自己根本無法拒絕。
她的手指像丟失了大腦的指令似的,不受控制地摁著鍵盤迴復了他。
等白伊回過神來時,她的回覆已經發送過去了。
她說:【好。】
周霧尋很快就回她:【那津海公園滑板場見。】
白伊又訥訥地發了個:【好。】
結束了和周霧尋的聊天后,白伊捧著手機發呆了會兒。
她在心裡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賀辭也在,不算和他單獨相處。
等白伊再返回和賀辭的聊天界面時,賀辭又發了好幾條消息。
【加貝舌辛:來不來?】
【加貝舌辛:白伊?】
【加貝舌辛:不來算了。】
白伊看著賀辭這小孩兒字裡行間彆扭的語氣,忍不住輕笑了下。
她逗他:【你叫姐姐,我就去。】
賀辭立刻回了她一句:【不可能。】
白伊撇了下嘴,心想這孩子還挺倔,硬氣得很。
結果下一秒,賀辭又發來了新消息。
【加貝舌辛:姐姐。】
白伊咬住下唇忍笑,得寸進尺起來:【弟弟乖,等我到了也要這麼喊我知道嗎?】
賀辭說:【你別來了。】
白伊被他這勁勁兒的脾氣給逗樂,【我偏要去,還想聽你親口叫我姐姐呢!】
賀辭這次直接不理她了。
白伊也沒在意。
她換上一條略微寬鬆的黑色運動褲和白色短袖,蹬上運動鞋就坐公交車去了津海公園的滑板場。
白伊到的時候,周霧尋已經在場邊的長凳上坐著等她了。
少年穿著白T黑褲,腳踩著黑色的帆布鞋。
他倆的衣服都是上白下黑,就連款式都差不多。
乍一看很像情侶裝。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白伊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頓。
她無意識地抿了抿嘴巴,暗自深呼吸過後,才繼續朝他走去。
「周霧尋。」白伊佯裝自然地喊了他一聲。
正低頭摁手機的男生抬起臉來,而後嘴角浮出一絲笑意。
「嗨。」他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隨後就伸出手腕處帶著紅繩的左手,指了指他身側的位置。
那裡放著兩個滑板。
一個白色的,是他送她的。
另一個是黑色的,上面有個金色的字母「X」,是他自己的。
白伊把白色的滑板抱起來,又放到地上。
她剛單腳踩上去,有個人就飛快地滑著滑板沖了過來。
旋即,來人停到了她身後。
賀辭語氣嫌棄地說:「你怎麼這麼慢。」
白伊扭頭,這才發現賀辭已經比她高了多半頭。
他正垂眸盯著她看。
白伊驚訝地笑說:「你長的好快啊。」
賀辭似乎有點無語:「拜託,你都快一年沒見我了好嗎。」
白伊眉眼彎彎道:「那你長得也挺快的啊。」
「有一米七了吧?」她好奇地問。
賀辭「嗯」了聲。
剛好一米七。
十一歲,一米七。
這孩子的身高怕是要往一米九幾沖。
白伊不由得在心裡默默驚嘆了番。
隨後又想起自己才勉強擠進一米六的行列。
她無意識地嘆了口氣。
周霧尋還坐在長凳上,一直沒說話。
給母親回完簡訊後他就把手機收了起來。
此時正雙手向後撐著,上半身微微後仰,瞅著白伊和賀辭看。
賀辭剛說「你怎麼這麼慢」。
周霧尋的目光最終落到了白伊身上。
她正笑著問賀辭:「你來多久啦?」
賀辭繃著臉偏開頭望向別處,酷酷道:「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前是午後太陽最烈的時候。
「不怕熱啊你?」她輕蹙眉失笑問。
賀辭的語氣依舊冷冷拽拽的:「沒感覺。」
話題好像就這麼終結了。
白伊一時間不知道再說點什麼。
她強撐著鎮定,用跟賀辭聊天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旁邊的周霧尋。
可是,心臟跳動的卻越來越快了。
而且她怎麼感覺,他在看她……
白伊渾身不自在地緊繃住。
卻又不敢扭臉去證實他到底有沒有在看她。
就在這時,滑板場外有人喊賀辭:「賀辭!兒子,回家了!」
賀辭望了望父母在的方向,有點不情願地應了聲:「哦。」
在抱起滑板走之前,賀辭用手指戳了戳白伊的胳膊:「你過來。」
他言簡意賅地說完,就率先提步往旁邊走去。
白伊茫然地眨了眨眼,隨後不解地抬腳跟著賀辭去了滑板場的出入口一側。
頭頂的太陽依舊很大很烈。
陽光暴曬下來,連空氣都是熱的。
白伊在賀辭面前停下,正好迎著太陽,所以在抬眼看賀辭的時候,她的眼睛只能半眯起來。
為了遮擋陽光,白伊把手護在了頭頂。
她這才舒展開眉心,嘴角盈著淺笑問:「怎麼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曬的,賀辭的臉色隱約泛起薄紅。
他低著頭,卻沒有看她。
而後,賀辭聲音很低語速極快地說了兩個字。
「姐姐。」
他喊完她,話音都還沒落地,人就轉身跑出了滑板場。
白伊站在原地,隔著鐵網愣愣地看著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反應遲鈍了幾秒。
旋即,她的眉梢眼角都染盡了笑意。
坐在長凳上的周霧尋正偏頭望向這邊。
不知道賀辭臨走前對她說了句什麼,惹得她臉上霎時綻開了燦爛明朗的笑容。
陽光突然很刺眼。
周霧尋起身,邁著步子朝白伊走去。
白伊正在心裡想賀辭這小孩傲嬌又可愛的時候,周霧尋的聲音忽而從她身側傳來。
「在笑什麼?」他像隨口漫不經心地一問。
白伊登時全身僵了瞬。
她還沒說話,周霧尋又嗓音懶倦地問:「那小孩兒跟你說什麼了?」
白伊想到賀辭那傲嬌彆扭的性子,感覺他應該不會想讓別人知道他喊了她一聲姐姐,於是搖搖頭,嘴角噙笑道:「沒什麼。」
周霧尋幾不可見地抿了下薄唇。
「你是因為答應了他,才決定過來的嗎?」他低聲問。
周霧尋只是憑藉本能把話問了出來。
他並沒有察覺有哪裡不對,甚至根本沒捕捉到心底那點悶意。
白伊轉過身正對他。
她仰起頭,目光和他的相撞。
白伊倏的呼吸一滯。
「不是,」白伊聽到自己聲音發緊地像在往外擠字,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然後才喉嚨乾澀地繼續輕聲說:「在跟你說好來這裡後,我才告訴他我會過來。」
她的回答像乍起的輕風,霎時將他胸腔里騰升瀰漫的濃霧給吹散。
周霧尋的唇邊漾開一抹弧度。
「曉得了。」他話語裡隱約帶笑,聲音清朗地說:「走吧,玩滑板去。」
「嗯。」白伊僵硬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兩三個小時,白伊和周霧尋都在滑板場消磨。
好在這次白伊沒有摔倒,也沒在他面前出任何丑。
直到傍晚,天氣突變。
本來晴朗的天空瞬間陰沉無比,仿佛下一秒就會進入黑夜。
太陽被遮住,大片大片的烏雲壓頂,甚至不斷有閃電亮起,悶雷漸漸由遠及近地轟隆隆而來。
周霧尋收起滑板,對白伊說:「估計要下雨,回吧。」
「好。」白伊踩住滑板一端,在滑板立起來的那一刻用手抓住了板子。
兩個人剛出了滑板場,正往公園外快步走,豆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夏季的天氣永遠這麼不講道理。
天說變就變,雷陣雨說來就來。
因為這場雨來勢洶洶,白伊和周霧尋只好就近去了對面的津海商場躲雨。
來到商場出入口的一側後,周霧尋把滑板放到白伊的腳邊,對她說:「我去買點東西。」
白伊聽聞扭臉對他點了點頭,聲音溫軟地應:「好。」
周霧尋走開後,白伊一邊抬手抹臉上的雨漬,一邊隔著落地窗望著外面洶湧猛烈的大雨。
因為雨勢太大,落地窗上的雨像是從上方澆下來的水,雨簾如瀑。
白伊定定地盯著眼前雨霧朦朧的街景,腦子裡浮現的卻都是剛剛她和周霧尋玩滑板的場景。
他出招比她利落多了,又酷又炫。
而且大概因為他幾乎每天都玩滑板,每個動作都那麼信手拈來,堪稱完美。
白伊正在腦子裡反覆播放著他玩滑板時帥氣的身姿,周霧尋已經買完東西回來了。
「白伊。」他喚她。
白伊登時被迫回過神來。
在扭頭看向他時,她的目光里還夾雜著些許慌亂。
周霧尋把一包紙巾遞給她。
他伸出來的是左手,線條分明的腕骨處點綴著一抹紅——是他長期戴在手腕上的紅繩。
雖然用手抹了下雨漬,但臉上和手上依舊潮濕,甚至連脖子也濕乎乎的。
白伊立刻接過來,對他說了句謝謝。
周霧尋手中還拿著一份關東煮。
等白伊擦完臉和脖子,又用紙巾蹭干雙手,他就把關東煮遞了過來。
白伊很是受寵若驚地抬眸望向他。
周霧尋以為她誤認為這裡面加了辣椒。
會錯意的他淡笑說:「沒有放辣椒。」
白伊胸腔里的心跳失控地撲通撲通震著耳膜。
她訥訥地接過來,又一次嗓音輕細道:「謝謝。」
就在這時,從周霧尋買東西就默默跟著他的小女孩鼓起勇氣來到了他面前。
小女孩被雨淋了半濕,手臂上挎著個花籃,裡面放著一些沒賣完的玫瑰花。
「哥哥,」小孩子稚嫩的聲音中含著一絲怯意,「哥哥給姐姐買幾支花吧。」
白伊見狀,還沒反應過來,周霧尋就已經從兜里掏出錢夾蹲了下來。
他幾乎和小孩子平視,平日裡漫不經心的神色變得認真而柔和。
周霧尋垂眼看了看小孩兒籃子裡的花,問:「還有多少?」
小姑娘把花一支一支地往外拿,邊拿邊數,最後對周霧尋說:「11支。」
然後就很期待地快速問:「一支10塊,哥哥要幾支?」
小女孩的手裡的花大多都是粉玫瑰和紅玫瑰,只有一支是白玫瑰。
周霧尋盯著那唯一一支白玫瑰,唇角輕揚道:「哥哥都要。」
說著,他打開錢夾,在裡面拿出一百塊錢,又捏了張十塊的出來。
周霧尋把錢遞給小女孩,同時從孩子手中接過這11支玫瑰花。
隨即,他嗓音柔和道:「等雨停了就趕緊回家吧。」
「嗯!」小姑娘點點頭,乖乖答應。
然後就特別感激地對他道謝:「謝謝哥哥!」
說完又聲音清甜地補充:「祝哥哥和姐姐七夕快樂!永遠在一起!」
白伊驀地愣住。
她的臉一瞬間像是被點燃了似的,變得滾燙。
白伊很想跟小姑娘說她和周霧尋不是一對,但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張不開嘴。
嘴巴仿佛被封印住了。
周霧尋似乎也沒料到小女孩最後會說這麼一句話。
他都沒來得及解釋什麼,小孩兒就開心地蹦跳跑走了。
周霧尋抬手摸了摸發燙的耳朵,又清了清嗓子,卻突然不知道該開口對白伊說什麼。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耳根已然通紅。
外面的雷陣雨已經變小不少,估計再過幾分鐘就能等到雨停。
周霧尋沒說話,白伊也不吭聲。
她只顧低頭一口接一口地吃關東煮。
好像這樣就能掩飾住她的羞窘。
在詭異的沉默了幾秒鐘後。
周霧尋偏頭看向落地窗外,這才忽而佯裝自然地出聲說:「雨快停了。」
白伊隨之抬頭望過去。
看著漸小的雨勢,白伊略微失了神。
她突然很希望這場雨永遠都不要停。
這樣,她就能一直在他身邊。
但是,雨總會停的。
就像人總要面對分別。
「嗯。」她輕應了聲。
把關東煮吃完後,白伊剛想去扔垃圾,周霧尋就從她手中拿走了紙杯。
同時把他握在手中的玫瑰花遞給了她。
「我去扔,你拿著花。」他說。
白伊以為他只是讓她暫時幫他拿會兒玫瑰花,於是很自然地接了過來,並對他說:「謝謝。」
然而,等周霧尋折身回來後,白伊把花還給他,他卻沒接。
周霧尋嘴角噙笑地散漫道:「我一男生要這個幹嘛,你拿著吧。」
白伊恍惚了瞬,呼吸也滯住。
她低頭看著手裡捧著的11朵玫瑰花,清晰地感知心臟近乎瘋狂地劇烈跳動著。
有幾秒鐘,心跳聲甚至大到吵得她根本聽不清周圍其他任何聲音。
耳邊只剩下了自己左胸腔里那一聲聲——砰、砰、砰。
後來,雨停。
白伊把滑板交給周霧尋。
兩個人從商場裡出來,要兵分兩路各自回家。
周霧尋踩著他的滑板,手裡拿著她的滑板。
他停在路邊,親眼看著白伊上了公交車,然後才滑著滑板離開。
而白伊,一路都小心護著手中的11隻玫瑰花。
在公交車上的時候,她甚至還悄悄湊近了那支白玫瑰,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一瞬間,沁香的花瓣輕蹭過她小巧高挺的鼻尖。
好香。
因為他送的這11朵玫瑰,她止不住地心神蕩漾,仿佛靈魂都輕飄飄地飛舞了起來。
儘管她心底清楚,他並不是因為喜歡她才把花送給她。
——
2011年8月6號。
烈日驕陽和夏季雷雨。
紙巾和關東煮。
玫瑰花和滑板。
我和他。
今天的所有所有,都特別美好。
如果這場雨能停的晚一些,就更好了。
祝我和你,七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