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璨鬆開捏著自己鼻子的手,委屈地撇撇唇,鳳眸泛起點點淚花,眼尾微紅,垂眸盯著手中的湯藥,一言不發。
她不說話,也不服氣。
「用掉。」趙晢再次開口。
李璨咬咬牙,端起湯藥給自己灌了下去,不過只吃了小半碗,她便掩唇欲嘔。
趙晢端過蜂蜜水,餵了她一湯匙。
李璨就著蜂蜜水,將一碗湯藥盡數用了,因為心中有氣,這幾乎是她用湯藥用得最快的一次。
趙晢餵了她一顆乳球獅子糖。
「我可以回去了麼?」她小聲問。
她想將糖吐了,和趙晢吵鬧,然後回家去。
但看見趙晢面上的酡紅和倦色,終究是不忍心。
算了,趙晢畢竟教導她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既然要離開了,沒必要鬧得那麼難看,大家好聚好散吧。
趙晢靠在床頭,閉目養神:「等身子痊癒了,再回去。」
「好。」李璨答應得很是乾脆。
她知道,趙晢說一不二,她分不分辨,趙晢決定的事情都不會有分毫的改變。
她身上並沒有多難受,或許一兩日便好了,再忍忍就是了。
這兩次生病,她都沒有像從前生病那麼難受,她覺得她的身子如今真的是調養得越來越好了。
徐景不愧是太醫院院正,看樣子那滋補調理的方子還要繼續吃才是。
*
三日下來,李璨同趙晢的身子都好得差不多了。
這日晌午起身,李璨早膳也顧不得用,便指揮著糖糕她們收拾她的東西,她要回家去了。
「姑娘。」無荒跑來傳話:「殿下在書房,讓小的來請您過去。」
「你們誰給他多嘴了?」李璨很不滿。
她不想和趙晢說她要走了,也不想見他,本打算到時候留個人下來,同趙晢說一聲就行了。
誰知不知怎麼的,就叫趙晢又得了消息去了。
「小的不知道。」無荒忙擺手,又極力撇清:「不是小的。」
李璨瞪了他一眼,抬步走了出去。
無荒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太子殿下找我?」李璨推開了書房的門。
從那日起,她又不肯叫他「澤昱哥哥」了。
為了方便照顧她,趙晢執意叫她留在東寢殿睡,但她睡前都會自己單獨蓋一條被子。
至於每日都在趙晢懷裡醒來這件事……那是她睡著了做的事,不能怪她。
「將門帶上。」趙晢正伏案疾書,不曾抬頭。
李璨瞧見他手邊放著那把常用的紫檀木戒尺,心裡跳了一下。
隨即又釋然了,她這幾日又沒犯錯,無緣無故的,趙晢不會打她手心的。
於是,她闔上門,走到書案邊站著。
半晌,趙晢跟前的公文換了一冊又一冊,還是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太子殿下,您找我來,是有什麼吩咐嗎?」李璨黛眉微蹙,有些失了耐心。
「我曾與你說過,人生在世的第一要義,你可還記得是什麼?」趙晢頓住手中紫毫,抬眸掃了她一眼,又繼續在公文上批註。
「知道。」李璨轉了轉靈動的眸子,思量了片刻道:「人生在世第一要義便是活著,愛惜自己的身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是她小時候,喝苦湯子實在喝怕了,哭著說「還不如病死」時,趙晢告訴她的話。
那時候的趙晢,話雖然也不多,可他還是會對她笑的,讀書的閒暇總會用來陪她,照顧她。
趙晢頓了片刻問她:「可知錯在何處了?」
「我哪裡錯了?」李璨微抬小下巴,不僅不解,而且不服。
她怎麼就錯了?
趙晢緩緩擱下筆,抬眸望著她:「明知自己的身子遭不住,還在下雨天跑出去,躲在有危險的亭橋下,還大言不慚地說『咬死了就算了』這種話,你沒錯?」
李璨下意識將兩隻小手藏到身後,口中小聲頂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願意……」
「你再說一遍!」趙晢取過戒尺,「啪」的一聲拍在書案上。
李璨頓時沒了聲音。
「手。」趙晢泠泠出言。
李璨後退了半步,一臉不敢置信地看他:「我都及笄了,你還打我手心?」
「可辦及笄禮了?」趙晢問。
「不辦我也十五了,你不能再打我……」李璨紅了眼圈,又往後退了兩步。
她兩手在身後使勁兒互攥著,方才的不服已經全然化作委屈與害怕,望著趙晢落下淚來。
她都這麼大了,趙晢怎麼可以還懲戒她?外頭的人若是知道了,還不定怎麼笑話她呢!
「過來。」趙晢絲毫沒有饒過她的意思。
李璨僵在原地啜泣,不肯上前。
「可要我叫人進來摁著你挨打?」趙晢眸色冷冽。
李璨眼淚流得更快了,慢慢地挪上前,極不情願地伸出左手,放在了趙晢的手心。
下一刻,趙晢的大手便握住了她的小手,戒尺毫不容情地落在她細嫩綿白的手心上。
手心驟然的疼痛,叫李璨瞬間哭出聲來,大顆大顆的淚珠兒毫無懸念地順著她瑩白的小臉滾落下來。
她痛得縮成一團,卻也只是縮著身子,頭一回挨打手心沒有哭著鑽進趙晢懷中。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心中也是萬分氣惱,她都已經十五了,趙晢還打她手心!
她明白,趙晢就是不疼她,心裡頭一丁點都沒有她的!
她回去就讓大伯母給她辦及笄禮,今後,她再也不要理趙晢了!
十下手心,結結實實!
趙晢鬆開了她。
李璨右手托著又紅又腫的左手,沒有要趙晢開口提醒,便在他跟前站直了身子。
「我知道錯了。」她只想快點離開,這麼多年了,她很清楚自己這個時候該說什麼:「我不該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半夜跑出去淋雨,不該說『咬死了就算了』這樣不吉利的話,也不該躲在亭橋下那種危險的地方,我以後不會了……」
她說著,自個兒擦了一把眼淚。
趙晢不言語,開了抽屜,取了三黃膏給她。
「我不用了,我自己有。」李璨朝他一福:「我回去了。」
這下,趙晢該不會再攔著她了吧?
趙晢一言不發地起身拉過她,開了小藥罐的蓋子,將碧色的膏藥塗在她紅腫不堪的手心。
李璨盯著自己的手心,忍住沒有看他,別以為替她上藥了,她就會感激他!
她恨他,一輩子!
這地方,她再也不會來了。
「去吧。」趙晢鬆開了她。
李璨二話不說,快快地出了書房。
用了三黃膏,一兩個時辰紅腫就會消退,依照她的習慣,會等紅腫消退了再回家,因為怕家中長輩擔憂。
但今日,她一刻鐘也等不得了,大不了仔細一些,將紅腫的手藏在袖中,不叫人察覺就是了。
她幾乎是出了書房便上了自己的大馬車。
瞧見馬車內夏婕鷂之前給的,說是親手繡的一隻軟枕,她才想起來這幾日光顧著和趙晢鬧了,倒是忘了夏婕鷂落水的事。
「阿鷂姐姐怎麼樣了?」她靠到馬車窗口,挑開帘子問。
「夏姑娘那日落水,受了驚嚇,又染了風寒,如今還病著呢。」糖糕在窗口回。
「可知她是怎麼落入水中的?」李璨好奇地問。
那日走的太著急了,似乎聽見那個傳話婢女說夏婕鷂是被人推進蓮池中的。
「說是有人推她。」糖糕道:「但是,動手的人長什麼樣子,她又不曾瞧清。
婢女們說,那人跑得極快,像是有些功夫在身上,只能看出身形是個女子,旁地就不知道了。」
「阿鷂姐姐人沒事吧?」李璨又問。
雖然說因為趙晢,她有點不太想和夏婕鷂那麼親近了,但還不至於盼著夏婕鷂出什麼事,她總還是盼著他們都好的。
「說太醫診了沒事,就是要將養些日子。」糖糕回。
「那,有沒有替我備禮送過去?」李璨想起來問。
「姑娘不用憂心。」糖糕笑著道:「前幾日,姑娘病著,殿下大抵是不想叫姑娘操心,吩咐人替姑娘預備了禮,和東宮的一起送過去了。」
「哦。」李璨一聽這話,興致缺缺地鬆開了帘子。
趙晢待夏婕鷂,還真是好啊,送禮都借著她的名義送雙份,其情可見一斑!
回到靖安侯府,李璨不曾去萱鶴院看祖母,而是徑直去了帳房。
門口的小廝告訴她,正月快結束了,大伯母林氏這會兒正在帳房盤正月里的帳目。
「大伯母。」她推開了帳房的門。
「我家心兒回來了。」林氏瞧見她,很是歡喜,擱下筆起身迎她:「怎麼跑這處來了?沒去看看你祖母?」
「大伯母,我晚點去看祖母。」李璨抓住她的手,抬起清亮的眸子望著她:「我有事同你商議。」
「什麼事?」林氏牽著她到書案邊:「你坐這,我讓她們給你上盞牛乳,前幾日受涼了?都好了吧?」
林氏邊說,邊仔細打量她。
「都好了,我不用吃牛乳。」李璨拽著她:「大伯母,我今年就及笄了,你不會忘了吧?」
「傻孩子,這可是大事,大伯母怎麼可能會忘?我都已經在預備東西了。」林氏笑了起來,捏了捏她柔嫩的小臉,有些感慨:「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大伯母還記得你這麼一丁點大的時候,抱在懷中都怕掉下去。
可誰知道一下就長大了,一眨眼就成人了,你都這麼大了,你說大伯母能不老么?」
「我大伯母才不老呢!」李璨抱著她手臂撒嬌:「大伯母,我想快些辦及笄禮,你找人給我看個日子,最好是這幾天就給我辦及笄禮,好不好?」
辦了及笄禮,就再也不用受趙晢的管束了,別說是趙晢了,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再叫趙晢管教她了。
畢竟一辦及笄禮,就昭示著她已經長大成人了,再也不用受教導了。
「這事兒,可快不起來。」林氏笑起來,理了理她額前的碎發:「你的及笄禮,年初時,太子殿下便已經安排妥當了,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