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五顏六色的夜叉面具時,百里遷目光一顫。
這個夜叉面具在街邊賣面具的小攤販上隨處可見,但卻是他最難忘的東西之一。
當初他還在陽春樓的時候,因為長得好看,身段比女子還要嬌軟,所以從小就被老鴇強迫穿女裝,假扮成女子。
但他從來是賣身不賣藝,可就在他十二歲那年,他遇到了一個禽獸般的男人想要強迫欺辱他。
他當時原本是想寧願死,也不能受辱,便從三樓的房間窗戶一躍而下,掉到了河裡。
到現在還記得那晚的河水有多冰冷,他不會游泳,以為自己死定了。
結果卻被一個少女跟一個少年郎所救,那個少女的臉上就帶著夜叉面具。
他們不只是將他從河裡救了上來,教訓了那個想要欺辱他的禽獸,還幫他贖了身。
所以這些年,百里遷從來沒有放棄過要尋找自己的恩人,只可惜他手裡關於恩人的線索太少,一直都沒有找到。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以這樣的方式同自己的恩人重逢。
「那日我和我兄長給陽春樓交了贖金之後,我們後來又回到陽春樓去找你,但是他們說你已經離開了。」陸寧晚緩緩說道。
當初,他們交完贖金就直接離開了。
但是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又回去了。
因為他們覺得百里遷就算離開陽春樓,也很難自己生存,就想把他帶到京城給他安排個穩妥的去處。
結果他們到了陽春樓才發現,百里遷沒有收拾行李,交了贖金之後,直接就離開了陽春樓。
「如果當時你們直接就帶我走的話,那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百里遷喃喃地說道。
「你現在如果覺得想重頭再來也不晚,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陸寧晚道。
從百里遷的身上,她已經看不到當初那個膽小怯弱愛哭的少年的影子了。
但若是百里遷真的願意配合的話,她也會給他一條生路的。
而百里遷聽了陸寧晚所說的,直接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我從來不後悔我選擇的路,沒什麼想重來的。」
「所以,你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嗎?」陸寧晚直視著百里遷的眼睛。
此時,百里遷在她面前已經放下了所有的鋒芒與戒備,看上去溫和了許多。
「我知道我欠你人情。」百里遷深深地和陸寧晚對視著,語溫柔卻又很倔強,「我可以用其他任何方式來回報你,但是唯獨不能叛主。」
「你說的主子,是原明教的教主?」
「教主是我見過最有智慧和大義的人!」提起這個,百里遷那雙死灰般的眸子瞬間變得格外明亮,「晚晚,你知道嗎?我原本以為這個世界已經爛透了,沒有公平可言。可自從遇到教主我才知道,原來也有人為了在為拯救這個世界而努力著!」
「所以你才對那個教主忠心耿耿?」
「不,我不只是效忠教主,我也想改變這個世界!」百里遷激動地說道。
他都不敢想若是他真的陪著教主完成了大業,讓這個世界變成他們理想中的那個樣子,他會有多激動。
只可惜,他應該是永遠都看不到那天了。
想到這裡,百里遷恰好感覺到喉間湧上了一陣腥甜,被他強制壓了下去。
「你想改變這個世界,所以你就可以隨便剝奪別人的性命?你覺得這對於死在你手裡的人來說,公平嗎?」陸寧晚幽幽地問道。
想要改變世界,這並沒什麼錯。
錯就錯在,不能將自己想要的一切建立在犧牲別人的基礎上。
百里遷顯然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先是無語凝噎了一下,然後更加激動地說道:「推舊立新原本就要有犧牲!那些犧牲的人都是英雄,我們會銘記他!且在功德碑上也會留下他們的名字!他們以後會名垂千古。」
「可他們死了,看不到了。」陸寧晚俏臉一沉,言辭愈發犀利,「若是他們自願犧牲的也就罷了,可你們若是沒有問過他們的意見,那對他們來說就是不公平的。」
「以自己的信仰為名,肆意剝奪他人的利益和生命。恕我直言,這原明教,不是邪教是什麼?」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充滿了鋒芒。
和百里遷只是聊了幾句,陸寧晚便深刻地感覺到了原明教的可怕之處。
這樣的邪教慣會給人洗腦,讓他們的信徒成為爭取理由的刀子,他們只相信他們的教條,其他的根本都不重要。
「你胡說!」百里遷瞬間激動起來,他猛地噴出了一口血,但他卻絲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著陸寧晚,一字一句地說道:「原明教不是邪教!晚晚,你現在對原明教不了解所以才會這麼說,沒關係,原明神會諒解你的。」
陸寧晚看著百里遷,輕輕的搖了搖頭。
此人已經被徹底洗腦,無可救藥了。
「你不要太激動,不然你也要沒命了。」
「自從加入原明教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經做好了隨時為原明獻出生命的準備。」百里遷聲音沙啞,不斷地有血湧入他的喉間,都被他咽了回去,「晚晚,我勸你,不要再和原明教作對。事情就到此為止,不然,你會……」
不等話說完,又一股血氣強烈地翻湧上來。
百里遷沒忍住,吐出了一大口血。
這口血夾雜著內臟,還有一些細碎的玉片。
「你瘋了?」陸寧晚詫異地看向百里遷,這人竟然吞玉自盡。
百里遷看著陸寧晚,輕輕的笑了:「對,對不起,欠你的恩情這輩子我沒法,沒法還了……若是有下輩子,我,會加倍還你……」
伴隨著話音落下,百里遷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呼吸也隨之停了。
陸寧晚坐在床邊沒有動,她想到了救百里遷的那天晚上。
當時她和兄長將百里遷從河裡撈上來之後,小小的少年渾身顫抖,眼淚汪汪,嘴裡一直在嘮叨他根本不想死。
一個膽小怕死的人變得這樣無畏不算是可怕的,可怕的是原明教里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人。
而偏偏沈玉嫣也和這個邪教有著脫不開的關係,一時間,一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