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臨帖品茶,提燈夜遊

  夙嵐惜沒理會006的嘲諷,臨完一頁帖,她暫擱了筆,沒再繼續寫,而是看起了頌夏。

  之前一壺茶她喝了兩杯,頌夏將剩餘的茶湯倒了,換上新茶,水開後沖泡,第一遍的洗茶水倒掉,又加第二遍水,濃郁的茶湯入碗,頌夏拿起茶匙,在湯麵上細細勾畫,一支梅花很快成型,精巧而典雅。

  夙嵐惜接過茶碗看著,口中不住地讚賞,先嗅再嘗,茶香撲鼻,入口清爽,回味無窮。

  她不愛喝茶,覺得太苦,只是身在這樣的世界,裝也得裝得像,為此還特地進修過茶道,這般茶百戲她也會做,只是可惜了這茶,雖不是牛飲,但她心底不喜,再多的讚譽也是虛的。

  夙嵐惜在腦海中跟006感嘆:「唉,真是可惜了。」

  畢竟頌夏算是她見過的,最會泡茶的了。

  006不搭腔,剛剛夙嵐惜也沒接他話,所以今天系統的陪聊功能暫時關閉。

  夙嵐惜也不是一定要006搭腔,他不說話,她就跟拂春頌夏聊,就算得凹人設套上尉遲紫珩的殼子,好歹有人陪聊。

  主僕三人說說笑笑,品茶寫字,悠哉悠哉便過了一上午。

  等太夫人派人來叫姑娘用午膳時,夙嵐惜才發現尉遲璟居然一上午都沒回來。

  到了前廳才知道,陛下留了世子用午膳,原本的出行計劃怕是要泡湯了。

  吃飯時候,尉遲紫荷和太夫人都在說這件事,夙嵐惜也在腦海中跟系統叨叨:「你說小皇帝是不是沒人陪太無聊了,才天天叫尉遲璟進宮陪他玩?」

  006想起上元節那天,也跟著猜到:「也可能是讓尉遲璟帶他出宮玩。」

  這也不無道理,尉遲璟在京都領的是錦衣衛指揮同知的職位,兼北鎮撫,掌管詔獄,御駕跟前頭一號的護衛,不出意外的話,小皇帝去哪都得帶著人。

  「不過當皇帝不應該有很多奏摺要批嗎?他哪有時間到處跑?」夙嵐惜直接默認了蘇清宴是個閒不住的,沒辦法,她才來侯府也沒多久,聽到的見到的關於這位皇上的事,幾乎都是微服出遊、出宮夜獵這些事,好像他人就不曾在宮裡好好待過。

  尉遲璟每次進宮,待不了多久就得跟著皇上往外跑,光是她知道的能說出來的就很多,那不知道的不能說的豈不是更多。

  006的反問依舊犀利:「奏摺有內閣和桓王,他又沒有後宮,不出來玩去哪打發時間?」

  「也對。」

  夙嵐惜認同地點點頭,突然就被紫荷cue到:「阿綰也贊成麼?」

  所以說練就一手精分本領還是很有用的,比如現在,如果不是夙嵐惜跟系統分析小皇帝時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接一兩句話,哪能知道尉遲紫荷說的是什麼。

  尉遲璟公務纏身,帶不了兩姐妹出門,太夫人便做主開了口,讓姐妹倆一同跟她去城郊莊子裡住兩日,權當是散散心,也可學學來日如何掌家。

  武安侯府在城郊的莊子不少,半是皇莊半是早先夫人在世時買的,後來夫人過世,侯爺不曾續弦,又常年在外征戰,太夫人年事已高,重掌家事後將莊子鋪面都賣了不少,只留下省心的、緊要的那些,同時也讓尉遲紫荷學著管理。

  今兒正是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山花初綻,物換春回。

  「自然是贊成的,」夙嵐惜笑著應道,「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輕衫細馬春年少,十字津頭一字行。⁽¹⁾這時節往鄉間山里去,野趣十足,正是好風光。」

  太夫人笑道:「既是如此,你們姐妹倆收拾收拾行囊,我們今日就出發,也不叫你們白白等了一上午。」

  姐妹倆對視一眼,齊聲應道:「是,祖母。」

  ——

  兩位姑娘院裡的丫鬟得了信,東西都收拾得齊整,雖說是臨時起意要跟去莊子上,但侯府下人手腳麻利,很快便添置好了兩位姑娘的東西,本也不需帶些什麼,該有的莊子上都有,只是先一步派人去通知管事的,兩位姑娘也要跟去,該注意的地方都注意些。

  夙嵐惜一心凹人設,想著以尉遲紫珩性子,去了莊上便少不了要去馬場,因此特地帶上了那套騎馬服,換洗的衣服也都輕便簡潔,這紫珩姑娘性子活潑,到了鄉下必然是閒不住的,太過繁複的衣物反倒礙事。

  當然,初春的天氣反覆,拂春心細,著意帶了氅衣披風,也不怕穿不上,只怕屆時用著了卻沒帶。

  首飾帶的最少,什麼金銀髮釵、翡翠玉鐲的一概不帶,夙嵐惜只撿著幾根挽發的玉簪、三條髮帶和兩對小巧的耳環放進小妝奩里讓頌夏帶上,多的都沒拿。

  可以說是十分簡單了。

  拂春瞧著,欲言又止,想勸姑娘多帶些,又想到並不會在莊子上待多久,頂多四五日,也就沒開口。

  待行囊收拾完畢,幾個丫鬟拿著東西跟在後面出府門時,三輛馬車已經停在了侯府大門外,旁邊侍立著十數小廝、七八個嬤嬤,以及尉遲紫荷身邊的兩個丫鬟——延秋和落冬。

  一輛車是裝行李的,一輛是太夫人的,夙嵐惜和尉遲紫荷坐一輛,一行人就這樣慢慢悠悠出了城。

  為免顛簸,馬車速度不快,待到莊上時已經黃昏,管事的早早備了晚膳,只待主人家到了便可直接用膳。

  車上備著點心,口味清甜,夙嵐惜一路上吃了不少,此刻並不算餓,反正侯府沒那麼多規矩,她只吃了一碗便向太夫人請示離席,老太太疼孫女,揮揮手讓嬤嬤領她四處轉轉,就當消消食兒。

  本就是黃昏時才到,用完晚膳天就黑透了,晚間風涼,拂春翻出披風要給夙嵐惜披上,但夙嵐惜穿的蠻多,並不覺得冷,抬手便要推拒。

  賴嬤嬤見狀便笑道:「拂春丫頭是個細心的,知道姑娘貪涼,這莊上晚間寒露重,姑娘還是穿上罷,免得著了風寒。」

  聽到這話,夙嵐惜也就沒再推拒,畢竟尉遲紫珩身體可算不上好,真感冒了就是找罪受。

  春耕時節,莊上少閒人,無甚好看的,拂春頌夏提著燈在前,夙嵐惜自個兒手上也提著一盞宮燈,正是上元節那日得來的,賴嬤嬤知道這燈的來歷,便有開口誇了幾句,還說太夫人對姑娘也是讚不絕口。

  夙嵐惜直覺這賴嬤嬤是「誇誇群」轉世,誇人都不帶重樣的,在腦海中跟006吐槽了幾句,心底卻是明白,賴嬤嬤是怕她干走著無聊,特地找話題來著。

  無聊是不會無聊的,春夜的風確實涼颼颼的,但風裡裹著草木清香,還有淡淡的花香,不似夏夜喧囂,勝在靜謐,冷風讓人清醒,夙嵐惜挺享受這樣的夜行。

  當然有得聊更不錯。

  夸完了燈籠,賴嬤嬤又問:「姑娘可曾聽過關於二月二的傳說?」

  夙嵐惜搖搖頭,尉遲紫珩沒聽過,但她聽過,也是這樣的一個春夜,也是二月二的日子,她走在深宮大道上,聽系統講故事,不是006,是107講的,怕鬼的系統晚上害怕,嘴巴停不下來地跟夙嵐惜說話,講著講著就講到了這個故事:

  說是一個世界,文明同樣是發展到了封建王朝時代,同時又是父權社會,女子地位低下,常常的男人的附屬品,然而就在這樣的一個社會裡,王朝發展到某一時期時,突然有個女子當上了皇帝,她也是古往今來唯一一位女皇。

  讓女子坐上了至尊高位,那時候的男人們自然就不痛快了,抹黑她的人比比皆是,還藉此胡謅八扯了個故事,說是女人當皇帝,惹的天帝大怒,命令雨神三年內不准給人間降雨,無數百姓因此餓死,雨神不忍,違抗天帝旨意為百姓降雨,雨神因此被天帝貶下凡間,金豆花開時方能重歸神位。

  為救回雨神,百姓四處尋找能開花的金豆。次年二月初二,百姓烘烤玉米種子時炸開了花,如此便找到了會開花的金豆,天帝見凡間遍地「金豆花開」,便赦免了雨神,令其重歸神位,之後每年的二月初二,百姓便回炸爆米花來紀念雨神得救。

  夙嵐惜覺得這個故事很扯,但107講完後被感動地無以復加,哭的稀里嘩啦,那一夜就那麼過去了,107哭得沒功夫怕鬼,夙嵐惜也算是逃過了尖叫雞演唱會,雖然被迫聽了一晚上哭播,但好在能當系統的諸位,聲音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只要不COS尖叫雞,107的聲音還是蠻好聽的。

  107的故事回憶完了,賴嬤嬤也悠悠講出了她知道的傳說,兩個故事並不一樣,畢竟兩個世界的背景不同,在這個世界裡,男女之間的地位懸殊沒有那麼大,史上女子稱帝並不在少數,但傳說都大同小異,賴嬤嬤講的這個,去掉了偏見與抹黑,更多的寄託了勞動人民樸實的訴求。

  說是很久以前,東海龍王育有三子,唯獨缺少一位龍女。龍王心懷期許,希望再有一個公主。王母聞知此事,遂賜龍母仙丹,龍母服藥後,懷胎十月,於次年二月二誕下一女。

  多年後小公主對龍宮生活心生厭倦,嚮往人間真情。儘管龍母勸阻,公主仍堅決離去。臨別之際,龍母贈她錦囊一枚。公主攜錦囊飛越千山萬水,來到一座山下,遇見一對勤勞的夫妻,正艱辛耕作。

  公主用錦囊中的紅豆降雨,拯救了這片土地。夫婦感恩戴德,為公主立廟祈福。

  但公主私自降雨的行為觸怒了龍王,龍王嚴禁龍母探望女兒。於是,每年二月初二,龍母便浮出海面,她的哭聲化作雷聲,淚水化作雨水。

  「這故事也化成了二月二的童謠,」走在前方的頌夏接了話茬,悠悠念起了童謠,「二月二,龍抬頭,春雨下得遍地流。霹靂一聲驚天地,怎知龍王心裡愁。」

  「是的,姑娘明兒出門,也能聽到孩童念詩。」賴嬤嬤笑得很慈祥。

  夙嵐惜覺得,她多半是想到了自個兒孫女,想來每年這時節,賴嬤嬤的小孫女都會同玩伴一起,圍個圈兒轉著,或是舉著糖人糖葫蘆走街串巷,一群小孩子笑得無憂無慮,嘴巴里念著祖輩傳下來的童謠,可能是父親母親教的,又或者是祖母祖父教的,總之是學會了,就念在口中,當作是遊戲,以後長大了也忘不掉,就又教給下一代。

  「二月二,龍抬頭,春雨下得遍地流。」夙嵐惜學著頌夏念的童謠,突然提著裙子跑了幾步,隨後又一蹦一跳地回頭看向錯愕的嬤嬤丫鬟們,問道,「下一句是什麼?」

  賴嬤嬤率先笑了起來,兩個丫鬟跟了上去,頌夏穩重些,嘴裡喊著:「姑娘慢些,仔細腳下的路,當心摔了。」

  拂春則老實答著姑娘的問題,說出了下半句:「霹靂一聲驚天地,怎知龍王心裡愁!姑娘等等我們!」

  「霹靂一聲驚天地,」得了答案,夙嵐惜快跑了幾步,手中燈籠搖晃起來,帶得燭火晃動,人影也動,光影斑駁間,她好似看見了心繫百姓的雨神、單純善良的龍女,以及一代又一代盼豐收的百姓,他們祭龍神、拜社稷,不求大富大貴,但求一個風調雨順,闔家溫飽。

  念及此處,夙嵐惜臉上的笑容真誠了幾分,她對006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原來做人也還不錯。」

  春風又起,卷過盛開的海棠梨花,微風帶著花香撲向面門,幽香撲鼻,絲絲寒意滲透,拂過指尖時又有涼意,燈火葳蕤間,髮絲和衣袂都隨風而起,不遠處的林子裡,春筍破土,竹枝拔節,沉寂了一整個冬日的萬物都開始復甦。

  春天,總是充滿希望的季節。

  夙嵐惜的笑聲也夾在風裡,和著丫鬟和嬤嬤帶著笑意的叮嚀提醒,裹在一起去向遠方。

  「怎知龍王心裡愁。」

  門扉小扣,裡頭是燈火通明,一隻紅杏探出牆頭⁽²⁾,夙嵐惜提燈靠近,昏黃的燭光印在臉龐,烏黑的眼珠映著光,身後的人也趕上了,遠遠地便見一少女提燈在看花,目光投過來,卻不知是看花還是看人。

  畢竟那花兒甚美,人也好看。

  院中人聽見動靜,不一會門便開了,夙嵐惜回頭,只見尉遲紫荷親自來開了門,滿園的春色再關不住⁽³⁾,都從她身後溢出,倒像是將她簇擁其間,滿園的春色都作了陪襯。

  侯府有雙姝,彼方尚年少,一女壓春色,一女勝萬芳。

  尉遲紫荷柔聲問:「阿綰可看夠了?若是不夠,你進院來,有滿樹杏花;若是夠了,你也進來,梳洗便睡吧。」

  尉遲紫珩笑著應道:「不夠,只是這滿園春色,都不及姐姐一人好看。」

  「油嘴滑舌。」

  「我是實話實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