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刺客離開後自然有人去追,尉遲璟在屋外敲了敲門,得到應允後方才進去,看到完好無恙的妹妹時鬆了口氣,問道:「這麼晚怎麼不睡覺?」
「睡不著。」夙嵐惜應了一句,又道,「兄長,那刺客不是沖我來的。」
「嗯?」尉遲璟挑眉,「何出此言?」
「他並未第一時間對我動手,被發現後佯裝要攻,實則以傷換命,爭取機會撤退。」夙嵐惜道,「兄長,他的目標或許是你,與之前的當街刺殺不同。」
尉遲璟不置可否:「錦衣衛已去追查,不日內便有結果,阿綰,先休息吧。」
夙嵐惜沒有半分睡意,但她沒說,只是輕聲應道:「好。」
拂春和頌夏進來關了窗,又服侍著姑娘躺下,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夙嵐惜閉上眼等了一會,等人都離開後,又翻身坐起,繼續方才沒做完的事。
紗布被拆開,玉蔥似地手指狠狠挖進去,剛癒合些許的傷口再次裂開,殷紅的血順著手臂流下,又被紗布接住抹去,以免流到床上。
夙嵐惜連哼都沒哼一聲,手指按下去時先是尖銳的疼痛,隨後是細膩而綿密的刺痛,一下一下衝擊著痛覺神經,好像無數的小針扎在血管上。
最開始的那陣過去後就只剩下綿長的鈍痛,難以忽視,持續不斷地折磨著神經中樞。
夙嵐惜就在這樣的折磨里慢慢磨損時間,偶爾疼痛過去,就再按一按,但這樣自殘的行為沒有帶來她想要的結果,次日她沒有發燒,只是唇色蒼白,有點失血過多。
染血的紗布在拂春和頌夏進來前就處理掉了,她早早把窗戶打開,散掉了血腥味,因此她們進來時並未發現異常,只是姑娘臉色著實不好看。
「姑娘昨夜可是傷口疼?」頌夏關切地問。
夙嵐惜沒得到想要的結果,心情有些不好奇,只淡淡地應了聲:「還好。」
「哪裡是還好呢,這唇上都沒半點血色了,姑娘,我去叫大夫來看看吧。」拂春說著,就要出門去。
那大夫醫術確實高明,夙嵐惜怕瞞不過,只好叫住了人:「不用去了,晚些她自會過來把脈,這會兒天色還早,別影響人休息,何況我確實沒有大礙。」
拂春看自家姑娘精神還不錯,何況姑娘說的也對,只好依了她的意思,沒去叫人。
尉遲璟今日無事,這會兒也過來了,夙嵐惜起身後面上上了妝,看不出樣子,又細細叮囑過拂春頌夏別讓世子擔心,尉遲璟也就沒注意。
「昨日他們同我講,關於刺殺的事,你似乎有些眉目?」
「嗯,」夙嵐惜輕聲道,「不瞞兄長說,傳我武藝的師父曾是江湖高手,善暗殺,偶然得我父……我原先的父親相救,為報救命之恩,便教我防身之術,後來他大限將至,不願一身技藝就此埋沒,又見我天賦不錯,便都教給了我……」
說到這裡,夙嵐惜頓了頓,才繼續道:「我師父,便是北離國人。」
尉遲璟聽到「天賦不錯」時還暗自想,十四歲便能將軟劍使得那樣出神入化,何止是不錯,但聽到最後一句,他著實有些驚訝了:「北離國人?」
夙嵐惜點頭:「嗯。」
北離人,擅暗殺,再算算時間年紀,尉遲璟還真想到了那麼個人:「可是北離殺手榜排名第一的賀蘭容?」
「不得不說,身為錦衣衛,尉遲璟知道的還挺多。」夙嵐惜想,以她得到的資料來看,就這個人沒錯,但尉遲紫珩不知道,因此她只是搖搖頭,道:「師父並未將身份告知於我。」
其實在夙嵐惜說完後,尉遲璟就有八成把握,賀蘭容八年前就銷聲匿跡,所有人都猜他是退隱江湖了,如今看來倒是不錯,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收了個弟子。
不過如此一來,很多事就說得通了,敢當街刺殺,又都是好手,被擒後不留活口,確實是江湖殺手的作風。
尉遲璟不願妹妹牽扯過多,只說:「我知道了,以後你不要對任何人提及此事,可記住了。」
夙嵐惜知道利害,因此點點頭,道:「阿綰明白。」
尉遲璟說完,也沒留下用早膳,如果他的猜測沒錯,那妹妹就很危險,此事不可耽擱,必須即刻去辦。
賀蘭容一生殺人無數,仇人無數,一旦尉遲紫珩是他弟子的事情傳開,引來的絕不止區區十幾個刺客,想來幕後之人並未將此事宣揚,那一切就還來得及。
尉遲璟匆匆離去,只留下夙嵐惜一個人用早膳,她也沒什麼胃口,喝了點熬的精細的米粥就讓人把飯菜都撤了。
賀蘭容的事並非夙嵐惜刻意隱瞞,而是她一開始也沒想到是這層原因,只道錦衣衛提起北離,她才反應過來,倒是耽擱了不少時間。
「不過……」夙嵐惜喃喃自語,「006為何也沒想到?」
系統有權限查看與宿主相關的一切信息,按理說他早該提醒,只是不知為何,他一直沒說,但如今006還處在掉線狀態,夙嵐惜想問都沒地方問。
之後的幾天夙嵐惜過得很單一,刺客沒再出現,尉遲璟順著賀蘭容的線查下去,拔出蘿蔔帶出泥地查到了很多東西,幕後之人是北離一個殺手組織的老大,曾與賀蘭容結下死仇,他雖是北離人,但常年在大齊活動,恰逢兩國開戰,他的消息沒能傳出去,就讓錦衣衛摁死在了齊國。
繡樓刺殺一事告一段落,那晚的刺客也了有些眉目。
那人確實是來殺尉遲璟的,為春闈舞弊一案。
程政敏等人雖已認罪伏誅,但這事沒完,夙嵐惜從蘇清宴的表現能猜到,程政敏不是主謀,但春榜不可廢,蘇清宴不想辜負多年寒窗的學子,這才暫時揭過此事。
尉遲璟曾受命暗中追查此事,那刺客就是幕後之人派來的,但那人藏得很深,線索查到一半就斷了,刺客也沒了蹤跡。
至於下藥那丫鬟,錦衣衛也審出來了,她是為夫報仇。
說是那受過孟老爺恩惠的秀才,不知為何被牽連上舞弊的事,錦衣衛拿的人里就有他的一份,雖然最後水落石出,但人還是死了,她不知受誰挑唆,只當是錦衣衛折磨死了人,恰好身為錦衣衛同知的尉遲璟巡查至此,她便想為夫報仇,只是尉遲璟身邊難以下手,她退而求其次,想要尉遲紫珩死,也讓尉遲璟嘗嘗錐心之痛。
夙嵐惜聽完只覺得無語。
她老公死了關錦衣衛什麼事?要找錦衣衛報仇又關尉遲紫珩什麼事?
真是愚昧無知的女人。
那個教唆的人錦衣衛去查了,也是杳無音訊,那女人被當槍使了都不知道。
錦衣衛審完後夙嵐惜特意去見了那姑娘一眼,把所有能說的她知道的事都說了,那姑娘本不算傻,聽完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當作了棋子,悲憤之下自盡了。
夙嵐惜沒有攔著,她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樣的事,早就司空見慣了。
兩條人命,兩個家庭,所有的前途和未來,於棋手而言什麼都不是。
秀才也好,這丫鬟也罷,只是對方計劃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環,活著無人在意,死了也驚不起絲毫波瀾。
哦,或許可以,但那又如何?
連至高之位上的帝王都只能被迫退讓,因為他有仁心,他把人當人,把命當命,所以哪怕他們都知道幕後之人是誰,也不能輕易處置。
夙嵐惜覺得心累。
不過她的任務與此無關,她不用管也不想管,只需要等時間過去,達成一個結局即可。
當晚她跟093聊天時,093還道:「這些彎彎繞繞的事能少牽扯就少牽扯,嵐惜,你不用去管,所有的一切都會有結果,你沒必要摻和。」
夙嵐惜覺得他可能誤會了什麼,特意解釋了一句:「我只是無聊到實在無話可說,才跟你說這個的。」
093:「……」
他以為夙嵐惜曾經歷過類似的世界,可能會對這些事有什麼責任心,事實證明是他想多了,任務之外,沒有什麼人什麼事值得嵐姐多費半點心。
說起任務……093有些好奇地問:「嵐惜,你這麼拼命做任務幹什麼?」
問完他就後悔了,不出意外的話,夙嵐惜會回答一個不知道。
夙嵐惜:「為了一個目標。」
看,他就說……等等?居然不是嵐姐標準答案「不知道」?
「什麼目標?」093這下更好奇了,說來這還是第一次,聽夙嵐惜提到自己。
但你嵐姐的本體就是「不知道」,它可能會遲到,但不會不到。
夙嵐惜答:「不知道。」
093:「……」
那你擱這廢什麼話!
夙嵐惜非常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我之前聽你說過,我是主神帶回來的?」
「對啊,你不記得了嗎?」093一邊吃兩口薯片救心,一邊拼命安慰自己不要同夙嵐惜一般計較。
「不是很記得,你們也是主神帶回來的?」
「一半一半吧,有的是主神從各個世界救回來的,後來就留下了,比如你、亓硯;有的是自願跟隨主神,比如五位神官;有的是千里迢迢來投奔主神的,比如X——之前你見過——還有就是我、006這樣的,最開始就跟著主神。」093嚼著薯片,「怎麼突然問這個?」
「想到就問了。」
「哦。」
不小心聊死了天,通訊里只剩下093嚼薯片咔滋咔滋的聲音,夙嵐惜嘆了口氣:「這麼多天了,006還沒回來。」
093動了動面前的光腦,顯示006狀態的那個頁面很正常,表示沒有危險,只是連接信號被隔斷了,他安慰夙嵐惜道:「不用擔心,他沒事。」
剛好夙嵐惜也開了口:「他不在我好無聊。」
093:「?」
夙嵐惜:「。」
093:「他對你只有陪聊這一個作用?!」
夙嵐惜想了想,很誠實:「對啊。」
093:「……行。」
093剛咽下一口薯片,突然意識到什麼,又問:「所以你找我也只是無聊,不是因為出任務了想我?!」
夙嵐惜總算意識到自己的大實話好像有些傷人,但很明顯這個認知還不夠深刻,她委婉道:「你想聽實話嗎?」
093:「……」
不想謝謝。
093把薯片咬地脆響,反手就掛了通訊,夙嵐惜那邊只剩下「嘟——嘟——」的聲音,顯示對方已掛斷。
夙嵐惜:「誒?」
難道她又說錯話了?
093一口把剩下的薯片都悶了還不解氣,辦公室外突然響起了「篤——篤——篤——」的敲門聲,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一時所有的個人情緒都被他壓了下去,又變成了旁人眼裡那個一三五厭男、二四六厭女、星期天厭人的093。
「進來。」093說。
門被推開,來客卻沒有第一時間進來,而是倚在門邊,嘴角帶笑的看著093。
不是他想的來搖號的同事,是令人討厭的X。
「你又來幹什麼?這裡不歡迎你,出去。」
X繞著垂下來的頭髮,語氣很不正經:「不要這麼說我嘛,寶貝,我是來跟你打聽正事的。」
「滾,別那麼喊我,噁心死了。」093的嫌惡毫不掩飾,「正事就去找主神,再不濟就去找006,別來煩我。」
「我當然想找006,可他不在啊。」
093翻了個白眼:「你要真想找他,還能找不到?」
X笑得很無奈:「寶貝,我知道我很厲害,但我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093被他喊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唉,你可真讓人傷心。」X說著,神情當即就萎靡了下去,好像他真的很傷心。
093忍無可忍:「滾!!!」
一股力道隨風而來,辦公室大門被狠狠關上,X被逼後退幾步,差點整個被門砸上。
其聲勢之浩大,幾乎響徹整個十一層。
但沒人出來看一眼,不用想也知道,是093在發脾氣,今天是周日,他厭人。
「這次我是真找不到他了……」X摸了摸鼻子,又笑出聲,眼眸深處卻划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算啦,」他自言自語道,「我親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