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對峙,棄子,水落

  「怎麼回事?侯府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裴府?那是什麼東西?」一個錦衣衛先將裴府發生的事報給了孔淶,此刻他正從刑部大牢往外走。

  「好像是個釵子,價值不菲。」錦衣衛老實答道。

  「一個釵子能值多少錢?」孔淶一愣,「再說裴恆源那老東西怎麼會有珩二姑娘的釵子?」

  錦衣衛解釋道:「頭兒說那是玉竅記的新品,樣式花紋都是獨一份的,能值幾千兩,而且那東西是……是同知大人送給珩姑娘的。」

  話說到這份上,孔淶也明白了個一二,不管裴恆源是怎麼拿到這釵子的,尉遲璟這回是徹徹底底被牽扯進去了。

  這要是說不清楚,能做的文章可多了去了。

  紫珩姑娘初來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哪能同裴恆源搭上關係,只可能是尉遲璟借妹妹的手,跟裴恆源有什麼聯繫。

  當然這些都只是揣測,事情究竟如何,還得一一問清楚。

  孔淶這頭剛出大獄,那頭公公便來宣旨:「傳,刑部尚書孔淶、大理寺卿魏林、督察御史方作嚴、錦衣衛指揮使韓琦、禮部侍郎程政敏、戶部員外郎裴恆源覲見!——」

  孔淶心下瞭然,這是陛下要親自過問了。

  「臣接旨!」

  孔淶在宮門口遇上了韓琦、程政敏和裴恆源,四人一道入宮,到御書房時,魏林、方作嚴、尉遲璟以及尉遲紫珩都在。

  四人先向蘇清宴行禮,尉遲紫珩站在最後面,也對幾位大人微微俯身,裴恆源抬頭時撞上尉遲璟的目光,對方不像之前一樣,一直置身事外,此刻他看了裴恆源一眼,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裴恆源頭上冷汗直冒,不待他說話,韓琦先開了口:「稟陛下,今兒我帶人去搜府,從裴大人府上搜出了一箱金子,跟那金子放在一起的,還有一支玉簪,一支金釵,那釵子是中空的,裡頭有個字條,寫著幾個名字,我給禮部幾個官員看了,都是本屆考生,裴大人口口聲聲這是同知大人讓……」

  他頓了頓,像是在想什麼,最後只道:「讓尉遲姑娘給他的,連這箱金子也是。」

  等他說完,裴恆源搶先跪了下去,一個叩拜的功夫,臉上已是涕泗橫流:「陛下,臣有罪!臣有罪啊!兩月前,兩月前禮部的王大人約臣在酒樓見面,上來就給了臣一個名單,說是……說是今年的進士,這些名字有的是上頭給下來的,有的是交了錢,下面遞上來的,他問臣想不想賺這個錢……臣一時鬼迷心竅,就……」

  他跪爬幾步,一邊彭彭磕頭,一邊道:「陛下,裴氏雖是世家,但臣不過一個偏房庶子,撐死了坐到這個位置,在家中卻是連話都說不上的啊陛下!」

  夙嵐惜半個人都躲在尉遲璟身後,尉遲璟又是站在蘇清宴旁邊的,裴恆源這樣爬過來,夙嵐惜有些嫌棄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裴恆源還沒停,一邊哭訴一邊磕頭,額頭都磕紅了,說來說去不帶重樣,但都是那麼些個意思,說自己是一時迷了心竅,但不是主謀,只是隱瞞未報,幫著傳遞幾個名字,做做帳本,什麼的。

  夙嵐惜聽得頭疼。

  偏006還在不咸不淡地諷刺:「你昨天還說與你無關,現在好了,跟你關係大了。」

  夙嵐惜懶得理他,等裴恆源終於哭夠了,蘇清宴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只是抬手叫人把他拖遠點然後指了指案上的「髒物」,問道:「這是你的東西?」

  夙嵐惜想了想,道:「兄長送了我許多首飾,那日出門玩,沒有帶銀兩,遂用這個抵了債。」

  魏林下意識反問道:「那這金釵中為何會有字條,還寫了考生的名字?」

  夙嵐惜歪頭看向他,一臉無辜:「我怎麼知道。」

  魏林一噎,孔淶扯了扯他的袖子,繼續問道:「珩姑娘說詳細些,是什麼日子出的門?又是在哪抵押了首飾?」

  夙嵐惜垂眸看向地上,一副回憶的樣子,隨後道:「二月初一那日,我不知道地方,只記得是靠近城門的一個巷子,在一間酒館抵的首飾。」

  裴恆源在一旁大聲反駁道:「珩姑娘那日可不是這麼說的,酒館也非是在城門邊的一個巷子裡,而是在九龍大街的回春樓,你把說沒帶銀兩,將金釵抵給掌柜的,那是事先定好的暗號!何況你這釵子買下整個酒樓的綽綽有餘,尋常酒館如何收得起?」

  夙嵐惜納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好歹也是個四品官,怎得這般不要臉,上下嘴皮一碰就扯起謊來。」

  裴恆源向蘇清宴拱手請示道:「陛下,微臣有認證,回春樓掌柜和夥計都能證明!珩姑娘出手闊氣,他們都記得真真的。」

  此言一出,蘇清宴也沉了臉,抬手示意錦衣衛派人去問,等待的時間裡,他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裴恆源,你很好。」

  這話聽著是誇他,但無端的,裴恆源覺得身後一涼,他小心翼翼地偏頭望過去,尉遲紫珩靜靜地站在那裡,垂眸看著地板,好似根本不擔心,他下意識想看程政敏是何反應,在轉頭時又硬生生忍住了,只是順著看向殿外。

  錦衣衛帶來了口供,回春樓的掌柜和夥計,都說有過一個姑娘抵押首飾,後來又被裴大人換走,給出的理由是款式獨特,家中女眷會喜歡。

  裴恆源鬆了口氣,心想那尉遲紫珩恐怕不是鎮靜,只是年紀小什麼都不懂,無知而無懼。

  到現在,程政敏還是一句話不曾說過。

  蘇清宴揮退了錦衣衛,沒理裴恆源,只是問夙嵐惜:「你那日為什麼想著抵押首飾?」

  夙嵐惜還是只道:「沒帶銀兩。」

  孔淶在腦中算著時間,明白二月初一那日正是武安侯離京的日子,遂說了一句:「稟陛下,二月初一那日,臣見過紫珩姑娘,正是在里城門不遠處,她獨自牽著馬,走進了不遠處的巷子裡。」

  「嗯,我知道她沒有。」蘇清宴點點頭,轉而又看向裴恆源,道,「你已是棄子,還不肯說實話嗎?」

  裴恆源還沒反應過來,只是跪下去,連聲道:「陛下!回春樓,回春樓都可作證,陛下!」

  蘇清宴揮揮手,道:「帶下去,嚴刑拷問。」

  幾個侍衛上來將人押走。

  溫如海見狀,讓殿中宮人都退下,他自己也輕手輕腳出了門。

  夙嵐惜注意到宮人的動作,本想跟著離開,但蘇清宴偏頭往這邊看過來,她只好沒動。

  裴府搜到東西的時候,韓琦就派人來告訴了尉遲璟,正好尉遲璟要進宮,就把夙嵐惜也帶上了,雖然沒什麼必要。

  她用首飾換火燭,送那些考生一片光亮的事,蘇清宴早就知道,春宴當晚尉遲紫荷就跟太后提過,太后還為此誇了她一番,裴恆源想拿這個做文章,也是看侯府極力隱瞞的緣故,不過這法子實在愚蠢,像是狗急跳牆,硬要碰瓷尉遲璟的,但裴恆源的同夥沒有一人阻止,所以蘇清宴說,他已是棄子。

  「春闈舞弊一事,懷瑾早就在查,只是歷年來舞弊之風已甚,大半個朝廷都是同謀,牽一髮而動全身,我才讓他暗中查探,收集證據。」蘇清宴看著程政敏,道,「只是沒想到張文突然冒出來彈劾。」

  程政敏問道:「陛下當真不知道嗎?若是沒有陛下的默許,張文根本不可能在朝堂之上揭發此事。」

  說完,他又道:「想來是同知大人找到了關鍵證據,才讓陛下放任張文此舉。」

  魏林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搞不清楚狀況。

  夙嵐惜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這些事跟她沒有半點關係,她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

  尉遲璟終於開口了,回答程政敏剛剛的問題:「沒有。」

  程政敏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他疑惑地抬頭看向蘇清宴,問:「陛下這是何意?」

  孔淶嘆了口氣,開口道:「拙言,你糊塗啊,你問陛下為何如此?那你把那些寒窗苦讀的學子當什麼了?是,我們是有時間慢慢審查,搜集證據,將所有人一網打盡,可那要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我們等得,那些學生等得嗎?你也是這樣過來的,怎麼就不懂呢?」

  一直裝傻裝聾的夙嵐惜難得抬眼看向了蘇清宴,宦海浮沉,朝堂積弊,歷朝歷代乃至各個世界皆是如此,史書上不乏為此勵精圖治的帝王,無論是大刀闊斧還是循序漸進,都只求一個政治清明,世間昌平,她看過原著,知道蘇清宴也算這樣的一個帝王,他以「清宴」為名,年少即位,在位期間也確確實實做到了「河清海晏」四個字。

  只是帝王名在千秋,很少有人,會這樣切實為底層考慮。

  上位者與人相處時總是平視或仰視,對方比自己高或是一般高時,看到的就是人,看若是俯視,人看動物牲畜也是俯視,時間久了,也就不把人當人看,只當是畜生,既然是畜生,誰又會在意你的死活呢?

  蘇清宴尤是,他的身份讓他看向所有人時都是俯視,可偏偏就是他,把人當人看了。

  一張金榜,對在場所有人來說都沒什麼所謂,程政敏是這樣,所以他生殺予奪,一句話就能決定別人的未來,金榜上會出現誰的名字,出現在哪個位置,都只是他的一句話。

  最諷刺的是,錦衣衛搜府,程宅之中什麼都沒有。

  不是藏起來了,就是沒有。

  程政敏程大人,與他的官聲一樣,廉潔自律。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百姓的讚譽和稱頌中,一次次扼殺了他們的未來。

  韓琦問他為什麼這麼做,受何人指使。

  程政敏只道:「權欲薰心,無人指使。」他在宦海中浮沉太久,早已在權力鑄就的輝煌中迷失了方向,總是低頭看百姓,漸漸的,就不把他們當人了。

  瞧,他不是沒有人性,君上詰問,他也不曾狡辯,做過就是做過,其實他忠君、愛國、尊師、重教、敬長、愛幼,可那些牲畜死了活了、未不未來的,又跟人有什麼關係。

  事情至此,由三法司會審的春闈舞弊案不過三日,程政敏自首,裴恆源證據確鑿,聖旨頒布時,舉國震驚。

  但此案遠未結束,張文所彈劾之人中,最位高權重的是程政敏,但身份最尊貴的,是桓王世子蘇景生。

  但這些都跟夙嵐惜沒什麼關係了,至少她本人是這樣想的。

  本來就不會有關係,春闈的事,能跟一個侯府的姑娘扯上什麼關係,只是裴恆源實在愚蠢,狗急跳牆一樣的強行把她帶了進去。

  006知道夙嵐惜的想法後「呵」了一聲,冷冷道:「你猜這事是『引蛇出洞』,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夙嵐惜只道:「我管它是什麼,最好礙不著我一點,當然,如果他們還是想死咬著尉遲璟不放,非要把人牽扯上不讓他出京巡狩,我也不介意做點什麼,讓案子更快水落石出一點。」

  006:「你想主動入局?」

  夙嵐惜攤手:「我已經在局裡了。」

  006:「你剛剛還說礙不著你一點。」

  夙嵐惜莞爾:「確實礙不著,因為他們抓不住我兄長的把柄,但這件案子,是『引蛇出洞』,也是『黃雀在後』,蘇清宴想做那隻黃雀,也有人不想他如願,雙方博弈,就要抓住對方的弱點,重拳出擊。」

  006皺眉:「你什麼意思?」

  夙嵐惜:「你是不是忘了世界意識?無論之前蘇清宴有沒有弱點,他的弱點是什麼,從今往後,他的『弱點』都只會是我,有人能莫名其妙牽扯上我第一次,以後就會有無數次,糾纏不休。」

  說完,她自嘲一笑:「我們任務者進世界不就是這樣的嗎?命運線會不自覺纏繞上來,躲不掉,避不開,哪怕只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動作,都會讓你置身風暴中央。」

  006沒接話,夙嵐惜自顧自道:「就像這次一樣,我何時關注過什麼春闈的事,但偏偏讓侯府的丫鬟聽到了流言,偏偏那丫鬟講給了拂春頌夏,偏偏他們講時我就在旁邊,就這樣生硬的,有了第一次接觸。」

  「說我用金釵幫他們傳信?這麼離譜的藉口也虧那個誰想得出來,還有蘇清宴,他們君臣之間商討,何必叫我也留下?不覺得很離譜嗎?」

  006問:「你生氣了?」

  夙嵐惜皺眉:「沒有,我只是實話實說,命運就是很離譜,無論你往哪裡走,都逃不出既定的軌道。」

  006給了個建議:「那就順著走唄,不過是一個任務世界。」

  夙嵐惜嗤笑:「我還不夠順著它?」

  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