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葉覆冰第一次看見池糖喝醉,也是第一次接觸她冷淡外表下的另一面。
她又哭又鬧,像個任性的小女生,實在令他無力招架。
可是看著這姑娘在自己面前褪去了平日裡的冷漠,卸下了所有防備的樣子,他又覺得心底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似的,心情十分複雜。
這種感覺一定要形容出來的話,大概就是痛並快樂著的體驗。
他最後當然沒有化身禽獸。
作為一個男人,他竟然在那樣的情況下把持住了,葉覆冰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大概是託了那姑娘長了張稚嫩的蘿莉臉的福。
他就是再禽獸,也不能對未成年下手——雖然這姑娘早就過了十八歲了。
「池糖。」葉覆冰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穩住。
在這種窒息的時刻,他大腦十分給力沒有死機,運行得十分靈活,瞬間想了無數個辦法,可行的,不可行的……
最後,他硬著頭皮說:「你現在去把換下來的洗乾淨。」
池糖乖乖照做。
五分鐘後,她拎著一條濕漉漉的,小小的,白色的棉質布料出來。
她把東西攤開在他面前,表情茫然:「然後呢?」
葉覆冰扯了扯嘴角,撇開視線,回到房間把吹風機拿出來插上電源,遞給她:「開熱風吹乾。」
「噢。」
她一手拎著那塊布料,一手按下開關,強大的風力伴隨著「嗚嗚」的聲響,直接把那塊布從她手裡吹飛。
方向剛好是吹向男人那邊。
「……」
葉覆冰下意識伸手接住,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東西後,神色一瞬間變得僵硬。
還沒來得及說話,一股強風混雜著熱氣直接呼了他一臉。
池糖雙手握著吹風機,朝著他這個方向死命吹著,小腦袋還一晃一晃的,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對。
他咬牙切齒:「池、糖。」
小姑娘還露出委屈的表情:「你幫我拿一下嘛。」
聲音又輕又軟,像在撒嬌。
「……」
行吧。
拿就拿吧。
葉覆冰認命地閉上眼。
五分鐘後。
他終於順利地打發走了這姑娘。
所有亂七八糟的事兒都搞定完,葉覆冰懷著一顆快要崩潰的心,回房間,上床……然後開始失眠。
「……」
凌晨三點半。
臥室里一片昏暗寂靜。
男人翻了個身,抬起右手放在額前,淺色的眼眸睜開望著天花板,低低嘆息一聲。
姑娘蹲在地上哭得傷心難過的樣子;睜著氤氳著水汽的眼眸可憐巴巴看著他的樣子;平日裡冷著一張臉跟誰也不親近的樣子……
像幻燈片一樣,一幕幕在腦海里回放。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她坐在飄窗上,回頭時那個茫然又無助的眼神。
心沒來由地疼了一下。
「池糖,」手背順著眉骨往下滑,遮住一隻眼睛,他像在自言自語,語氣帶了點無奈,「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
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葉覆冰從床上翻身下來,走到客房門口。
他轉開門把,伴隨著非常輕的「吱呀」一聲,視線穿過一道窄窄的門縫,可以看見裡面的床鋪上鼓著一個小包。
她睡在最邊角的位置,身體蜷縮著,只占了床上小小一塊面積。
屋內一片寂靜。
等他走進,才能隱隱聽見她發出的細微呼吸聲。
女生側躺在床上,被子也只蓋了一個小角,一雙修長白皙的腿曲著露在外面,手搭在枕側,手指無意識拽著枕面的布料。
她睡著時的樣子安靜而無害。
纖細又脆弱。
葉覆冰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的,想起了當初第一次遇見她時的場景。
-
A市電影學院門口。
九月初,恢弘大氣的校門口人頭涌動。
葉覆冰從車上下來時,看著那一片烏泱泱的人群,低低「嘖」了一聲。
他今天是被邀請過來給新來的師弟師妹們進行演講的。
這種無聊的活動葉大少爺一向沒有興趣,但校長親自出面邀請,他也不好駁了老人家的面子。
有不少媒體記者認出了他,拿著相機對準他咔咔拍攝,但葉大少爺顯然對這種場面已經習以為常,腳步未停地往前走著。
一路上,葉覆冰遇到了無數個來找他搭訕的女生。
「師兄,請問可以簽個名嗎?」
「師兄,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呀?」
「師兄……」
他從大一就開始拍戲,一直到現在大四,人氣一直很高,走得還是實力派的路線,不大不小的獎拿了無數,顏值和演技完全成正比。
把簽好名的本子遞過去,咔地一聲合上筆蓋,葉覆冰冷漠道:「好了。」
不停的被打擾,他的臉上已經漸漸帶了點不耐煩的情緒。
雖然被寬大的墨鏡遮去了大半,但渾身散發出來的低氣壓還是成功讓一眾女生都不敢再向他靠近一步。
然而剛清靜沒多久——
面前又出現一個女生:「師兄。」
她聲線空靈,像是初冬湖面上的薄冰,十分的涼淡。
葉覆冰停住腳步,微微低下頭,沒什麼表情的睨著她。
女生個頭不高,勉強到他胸口。身上穿著簡單的白T,牛仔短褲,一雙烏黑的眼眸又大又圓,睫毛像鴉羽,整個五官都精緻得不像話。
她四肢纖細,皮膚白到幾乎透明,看上去漂亮且易碎。
——就像個陶瓷娃娃。
這是葉覆冰第一次見到池糖時,對她的第一印象。
對視不到兩秒,葉覆冰收回視線,抬起手懶洋洋道:「拿來吧。」
池糖看著他,微皺起眉,像是沒聽明白:「什麼?」
葉覆冰:「簽名啊,不要嗎?」
「……」
池糖面無表情:「不要。」
生平第一次被拒絕,還是這麼果斷且毫不猶豫,葉少爺對這姑娘來了點興趣。
他垂眸看著她冷冰冰的面容,眉梢微微挑了下:「那你叫住我幹嘛?」
池糖:「問路。實驗樓怎麼走?」
似乎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葉覆冰停頓片刻,一手捏著下頜,隔著薄薄的墨鏡鏡片打量著她,眼底帶了點探究的意味。
女生在看見他時,臉上既沒有嬌羞緊張,也沒有喜悅激動。
就好像真的只當他是學校里一個普通的師兄,而不是什麼粉絲千萬的國民男神。
葉覆冰開始對自己的魅力有了一定懷疑,他彎下腰,把臉朝她湊近了些,壓低了聲線:「你不認識我?」
池糖的表情未變,平靜地看著他。
「……」
沉默的對視幾秒後,她細白的胳膊抬了起來,指尖指著他的臉。
做工精良的墨鏡架在男人高挺的鼻樑上,遮住了那雙淺淡如琉璃的眼眸。
葉覆冰懂了她的意思,伸手把墨鏡從臉上摘下:「這樣呢。」
沒有了多餘的東西作為遮擋,一張英俊得讓無數女生為之尖叫的臉暴露在陽光底下,金色光線把他本就過淺的瞳仁映照得更為淺淡。
一眼望進去,像是踏入了什麼迷離幻境。
池糖看著他的眼睛,也有一瞬間的愣神:「你……」
葉覆冰對她這個反應總算滿意了,重新站直身體,把墨鏡戴了回去:「嗯,是我。」
池糖很快回過神:「哦。」
「……」
行吧。
葉大少爺總算放棄了,不怎麼情願地接受了這位小師妹不僅不是自己粉絲並且還對自己這張臉無動於衷的事實。
池糖看著他,把剛才的問題重新複述了一遍:「請問,實驗樓怎麼走?」
「去聽講座的?」見她點了點頭,葉覆冰唇角勾了下,「走吧,我們順路。」
兩人沉默地走在校園間的林蔭道上。
陽光透過細密的枝椏灑落下來,在女生的皮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微微垂著眼,安靜地走在他旁邊。
女生的側臉弧度很漂亮,線條柔美,顯得安靜又無害,可是表情卻帶著和這個年紀不符的冷漠。
葉覆冰忽然想逗逗她:「小師妹。」
「……」
池糖低頭看著地面,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喊自己:「師兄?」
她的嗓音很輕,是少女獨有的清甜。
可能是因為聲音里缺少了感情,又顯得十足的空靈。
葉覆冰懶洋洋地「嗯」了聲,語氣是一貫的漫不經心:「叫什麼名字?」
女生淡淡道:「池糖。」
「嗯?吃糖?」
他其實聽懂了,可還是故意說:「你想吃糖啊?」
池糖:「不是。」
葉覆冰摸了摸口袋,從兜里掏出一顆剛剛被人強行塞給他的糖果,包裝紙亮晶晶的,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
他勾唇笑著問:「剛好師兄這裡有顆糖,要不要吃?」
「……」
池糖沒說話,葉覆冰直接抓起她的手。
女生的手腕纖細,手掌很小,他把那塊糖果放在她的手心裡,然後用手指包住,笑得不太正經:「送你了,小師妹——」
「收了師兄的糖,你以後可就是師兄的人了。」
「……」
拿別人給他的糖果送妹子這種借花獻佛的操作,也就葉覆冰這種沒臉沒皮的大少爺幹得出來,還毫無心理負擔。
他當時只是單純覺得,這個小師妹冷冰冰的模樣還挺可愛的。
看著和其他女生不太一樣,就想逗她玩玩,調戲一下。
然而他怎麼也不會想到——
在這個世界上。
真的會有因為一顆糖果就被他收買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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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葉少爺悔不當初,痛心疾首道:「如果早知道這姑娘以後會是我老婆,我當初肯定親自買一捧糖果做成的花束順便在裡面藏顆戒指直接跪下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