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後半節課過得很快,一轉眼就過去了。

  選修課不需要多麼上心,同學們早就把東西收拾好,等老師一宣布下課,就提起書包走人。

  喬夏倒是沒那麼急,等教室里的人空了一大半,才慢吞吞地把筆和水杯裝進書包。

  「那……我走了,再見。」她笑著,沖顧延川揮了揮手。

  雖然不是很熟,但好歹當了兩節課的同桌,他不僅在最初幫她順利回答完老師的問題,而且還給了她很多的靈感,她心裡還是很感謝他的。

  「你……」顧延川薄唇輕啟,只說了一個字。

  目光一轉,在看到角落處某個很小的東西後,他未說完的話就突然地止住了。

  喬夏和別人說話時,會習慣性地望著對方,由於兩人比較大的身高差,她現在不得不仰起臉看他。

  顧延川垂眸,望見的就是她脂粉不施的鵝蛋臉,以及一雙盈盈如水的眼眸,眨也不眨一下,一副很認真聆聽的神態。

  怎麼那麼乖啊,看起來真的像是高中生。

  還是品學兼優,絕不早戀的那一種。就忍不住去想,她規規矩矩穿著藍白色的校服,梳著馬尾辮時模樣。

  一想到這個畫面,他那雙涼薄的桃花眼上甚至染上了幾分笑意。

  喬夏一直看著他,見他長時間沒有說話的打算,頭歪了一下,嬌俏的面容上顯現出困惑的神情,「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呀?」

  「沒什麼。」顧延川勾了勾唇,把她羽絨服後面的帽子扯上來給她蓋上,語氣柔和,「晚上會更冷,這樣不容易感冒。」

  喬夏被他的動作弄得耳尖小小地熱了一下。

  對她而言,這算是現實中,第一個來自陌生異性的關心了。

  而且做出這舉動的男生還有一張非常帥氣的臉,她一時有些不習慣。

  「那、那你也早點回去吧。」說完,喬夏又揮了下手,邁著小腿快步走了。

  目送著她離開的背影,顧延川走了幾步,彎下腰,在桌角那兒撿起一個天鵝形狀的耳釘。

  上面鑲著細鑽,亮閃閃的,不知是什麼時候從她耳垂那兒掉落下來。

  握在手上纂了一會兒,顧延川把它放進了口袋。

  他的手機一直調的是靜音模式,打開翻了翻,有五通未接的電話,四個來自他爸顧青岩,一個來自一個他連備註都嫌噁心的女人。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走廊上安靜多了,只剩下外面的風呼嘯的聲音。

  頭頂上的一盞白熾燈,年月用久了,也不太亮了,在水泥地上投下影影綽綽的光。

  顧延川把那個沒有備註的號碼刪了,過了一會兒,給顧青岩回撥了過去,連爸都懶得叫一聲,直接問,「什麼事?」

  語氣冷淡,與和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交談沒什麼差別。

  顧青岩早已習慣了他這樣的態度,大概是清楚自己是很對不起這個大兒子的,所以也不好指責他什麼。

  要怪只怪自己年輕時鬼迷心竅,犯下了糊塗。

  「延川,」顧青岩開口,一副推心置腹的口吻。

  「你一個多學期沒回家了,我給你的卡你從來也沒有動過,就算你和我置氣,討厭我,也不需要這個樣子。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爸,你難道想和我斷絕父子關係?」

  顧延川默不作聲地聽他說著,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唇往上勾了勾,漫不經心地說,「我倒是想,可惜……」

  他眼微微垂下,笑了下,聲音如同猝了冰,寒意徹骨,「我就算改名換姓,身上還流淌著一半你的血,你說這是不是很糟糕。」

  「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顧青岩一時被堵得說不出話。

  他聲音里悲痛和震驚交加,像是才知道一樣,「我沒有想到,我的兒子竟然恨我到了這種地步!」

  「你放心,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沒真和你斷。」顧延川抿了下唇。

  望著遠處倏爾飄落的一片枯葉,他慢悠悠道:「要不然豈不是把顧家的家產都便宜給了那對母子,我就算是傻,也不能傻到這個地步。」

  「你非要和我說這麼傷感情的話嗎?」顧青岩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語氣悲痛。

  「我們父子兩就不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說說話嗎?當年的事就算是我做錯了,可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你就不能……」

  顧延川冷漠地打斷他,「總說這些也挺沒有意思的,沒什麼事我就掛了。」

  似是想起什麼,他嘲諷地笑了兩聲,「拜託你再告訴祝纖羽一聲,別再給我打電話,她想演母慈子孝的戲,找她那個不爭氣的親兒子去,我可沒有空。」

  不等那邊說話,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教學樓里基本上沒人了,顧延川抽出一根煙,又摸出打火機,嘩啦一聲點燃,在濃稠的夜色下緩緩吐出煙雲。

  他十六歲就學會抽菸,倒沒染上什麼菸癮,只不過心煩的時候就想抽一根。

  煙霧繚繞之中,他還能記得四五歲時,父親常年不歸家,自己掙脫了傭人的手,跑到二樓的練舞室。

  親昵地撲到母親的懷裡,卻被她嫌惡地推到地上,然後看也不看一眼地走開。

  記憶太好不是什麼好事。

  就比如,已經過了十幾年,他仍能記得平日裡高貴優雅的母親,用那樣厭惡的表情對自己說,「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就是把你生下來。」

  母子成了半個仇人,父親不聞不問。

  這樣的童年,似乎有些悲慘。

  所以很多時候,他也不太懂,自己被生下來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喬夏走在回寢室的路上。

  夜晚的風吹在臉上很冷,她似有心靈感應一樣,伸手摸了摸耳垂,然後,就察覺到自己左耳上的一個小耳釘不見了。

  想了想,她覺得很可能是掉在了晚上上課的那間教室,於是去而復返。

  哼哧哼哧連爬了四層樓,她站在樓梯口喘了會兒氣,剛準備進去,突然看見走廊盡頭,有一點猩紅的火光。

  隔了有些距離,她看不太清楚抽菸男生的臉,但從身形和氣質來看,很像十五分鐘前坐在自己旁邊的男同學啊。

  她走了過去,確定是那個男同學。

  「已經下課好久了,你怎麼還不回寢室啊?」喬夏站立在他身前,茫然地問道。

  她不是一個多喜歡管別人閒事的女生,但此時此刻,就是覺得他有些形單影隻,忍不住,想過去關心他一下。

  顧延川抬眸,就看見少女俏生生的小臉上寫滿了真情實意的擔憂,仿佛對她而言,自己是很重要的。

  他望著她,不知為何,就把心底的話輕易地說了出來,「因為我不開心啊。」

  不開心了,所以要在這裡抽菸。

  嗯,喬夏覺得這個理由很符合邏輯。

  就像很多年前,她爸爸還活著的時候,每次不開心,就借酒消愁,把自己喝得爛醉如泥。

  「可是抽菸對身體很不好呀。」

  她眨了眨眼,勸他道:「抽菸多了還有可能患上肺癌。我上初中的時候,老師給我們看過一張圖片,叫做抽菸者的肺,上面都是黑色的,看著特別恐怖特別可怕。」

  「而且啊,」她舉了個例子,「我看過相關報導的,經常吸菸的人,壽命會比不吸菸的人短整整二十年呢!」

  顧延川聽她用軟綿綿的聲音,一本正經地給自己科普抽菸的壞處,嘴角不禁翹起,心裡的那些煩悶好像被一陣柔軟的春風吹散了。

  喬夏看他竟然還在笑,覺得他肯定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一張小臉立刻繃得緊緊的,「我說的都是真的,吸菸危害很大的。你、你就不要抽菸了,好不好啊?」

  明明裝出了很嚴肅的樣子,說出的話卻是商量的語氣,最後那一個「啊」字拖得有點長。

  顧延川看了,只覺得這位小同桌真是可愛的不得了。

  「可是我不開心啊,不抽菸能怎麼辦呢?」他想逗逗她,故意把難題拋給她,隨後果然就看見小姑娘細眉輕蹙,露出思考的模樣。

  「呃……」喬夏低下頭,望著腳尖,很認真地在想怎麼去哄他開心。

  只是現在快十點鐘了,還是在教學樓四樓高的位置,想哄也沒有辦法呀。

  安靜了將近一分鐘,耳邊只剩下颯颯風聲。

  顧延川覺得自己不厚道,小姑娘好心好意的,自己怎麼還能這麼為難她呢。

  他動了動唇,才要說「算了」,就看見她抬起頭,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試探著說,「你伸一下手。」

  顧延川照著做了。

  喬夏從口袋裡翻出僅剩一顆悠哈抹茶味的糖,放到他的掌心,「我第一次哄男生,也不知道該怎麼哄才能讓你開心,但是我不開心的時候就會吃很多甜的東西。」

  「我請你吃一顆糖,很甜的糖,你吃了能不能不要不開心了啊?」

  她看著他說完,就飛快地把頭低下,話說得不是那麼有底氣。

  畢竟是第一次和男生說這種話,而且只給一顆糖,他會不會認為她很小氣啊。

  顧延川被她那句話中的「第一次」莫名地給取悅到了。

  他把那顆糖拾起,撕開外層的包裝紙,放到嘴裡,是抹茶口味的。

  如他所想,果然甜得發膩,很多年沒有吃過這麼甜的東西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好像並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般討厭,甚至還有點喜歡。

  唇彎了彎,顧延川愉快地笑了一聲,答應她,「嗯,好。」

  喬夏喜出望外,驚訝地眨眼,原來男生這麼容易哄好的嘛。

  「那……那你以後不開心,也不要抽菸了,就吃糖好了,糖比煙好吃多了,還健康。」

  「好。」顧延川把香菸盒和打火機全都拿出來,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里,「我以後都不抽了。」

  咦咦咦?他也太好勸了吧!

  喬夏覺得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很有成就感,高興地笑起來,「那你趕快回去吧,我有一隻耳釘不見了,我現在去教室找一找。」

  顧延川輕咳了一聲,神色顯露出一絲不自然,「我幫你一起去找。」

  喬夏沒有看出來,反而很感激,「好啊,謝謝啦。」

  推門進去,教室裡面黑漆漆的一片,顧延川按了下燈的開關,跟在喬夏的後面,走到剛才她們坐過的位置。

  找當然是不可能找到的。

  前後左右找了幾圈,喬夏失望地搖搖頭,「可能耳釘是掉在路上了,估計是不可能找到了。」

  顧延川主動提議,「我有時候上課會經過這裡,也許碰巧會看到。不如你把你的聯繫方式給我,我要是看到了再聯繫你。」

  喬夏很喜歡這對耳釘,聞言就點頭,甜甜地一笑,「那好呀,我們加微信吧,我來掃你。」

  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界面,她忽然想到上課前那個女生找他搭訕被拒的事,「呀!我記起來了,你好像是沒有微信的。」

  顧延川準備點微信的手收了回去:「……那就手機號吧。」

  喬夏疑惑地看著他,「可是,你不是剛才才說,你的手機已經欠費停機好久了嗎?」

  顧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