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見琛望著蹲在地上的陳洛如和一地凌亂的文件,不禁皺眉道:「你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
孟見琛撿起腳底的一份文件,高騫湊過來看了一眼,說道:「財務部的文件向來是周秘書在管,怎麼到了你這裡?」
「剛剛要下班的時候,她說這些文件要蓋章,今天就要。」陳洛如一邊撿文件一邊可憐兮兮地說,「結果這些文件被她碰到地上,她又著急跟同事出去唱ktv,所以只能我來撿了。」
果不其然,她這麼一賣慘,孟見琛的眸光漸深。
高騫忙說:「我這就打電話讓周秘書回來。」
陳洛如卻說:「不行,誰讓我是職場小新人,就該留下來加班呢。」
孟見琛沒有發火,而是對高騫說道:「你先下班吧。」
高騫向來是孟見琛肚子裡的蛔蟲,他猜孟見琛想借著機會跟陳洛如說點兒話,立刻識相地收拾東西走人了。
孟見琛替陳洛如撿了幾張文件,淡淡道:「還會告狀了?」
陳洛如「哼」了一聲,原形畢露,說道:「難道你忍心看我被人欺負嗎?」
孟見琛將那些文件擱到桌上,摟上她的肩膀,說道:「你說你非要來上什麼班?」
「人家想天天見到你嘛。」陳洛如賣起乖來也是一流的,想要收拾那個周秘書,肯定得孟見琛出馬,她當然得甜言蜜語先哄他高興高興。
這話且先不論真假,孟見琛聽著極為受用。
他捏住她的下巴,輕輕吻上她的唇。
唇舌相抵間,孟見琛啞著嗓子說道:「我考慮考慮,在我辦公室給你加張桌子。」
「我去你辦公室做什麼?」陳洛如纖長的睫毛像精緻的羽扇,兩顆烏溜溜的眸子水波漣漪,惹人心悸。
「你猜?」他唇角含著一抹笑,目光似有若無地瞥過她的腿。
陳洛如平日裡極少穿絲襪,光著腿比較舒服。
女性穿絲襪是職場著裝的基本要求,所以她今天特地穿了絲襪來上班。
孟見琛把陳洛如從地上提起來,抱到桌上。
陳洛如害羞地打了下他的手背,嗔怪道:「我還要蓋章呢,財務部著急要。」
她對工作還挺上心,看樣子這個小秘書沒有白領薪水。
「我剛從財務部過來,他們已經下班了,」孟見琛說道,「明天再弄。」
顯然,周秘書對陳洛如說的話不是真的,她只是故意刁難陳洛如而已。
孟見琛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緩緩說道,「我先給你蓋個章。」
京弘大廈位於cbd,整棟大廈高約兩百米,共六十層。外層獨特的扭曲玻璃幕牆使得京弘大廈成為cbd的地標建築之一。
高端核心商務區周邊商務寫字樓和星級酒店林立,各行各業精英絡繹不絕,是個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附近大樓的窗戶點亮了這座城市。
步履匆匆的行人和疲於加班的白領們根本不會注意到某個高層窗戶內的旖旎景色。
陳洛如咬著下唇,眼底蓄了一汪晶亮的淚。
怎麼也想不到,孟見琛前幾天還信誓旦旦跟她說「公司是上班的地方」,今天卻自己打自己的臉,「啪啪啪」直響。
辦公室的門鎖了,百葉窗是半闔的,陳洛如甚至能瞧見窗外的車水馬龍。一輛輛車像會發光的火柴盒子,一個個行人像庸庸碌碌的螞蟻。
而她,被一隻大尾巴狼壓製得動彈不得,承受著一場疾風暴雨。
陳洛如委屈極了,他怎麼能這樣?真把公司當自己家了?
可轉念一想,整棟大樓都是京弘的,可不就是他家麼。
驟雨初歇,陳洛如額頭濕漉漉的,臉上潮紅一片,衣服也被弄得皺巴巴。
陳洛如今日犧牲有點大,為了給某人吹枕邊風,她居然依了他的胡作非為。
她羞赧萬分,清理之後將絲襪脫下來,想丟進垃圾桶。
可轉念一想,要是旁人看見這條破了個洞的絲襪,影響也太不好了。
於是她把絲襪揉成一團,塞進包里,並決定從明天開始帶備用絲襪。
陳洛如平復了一下劇烈跳動的心臟,憤憤然瞪了一眼正在整理衣著的孟見琛。
他全程西裝革履,連顆紐扣都沒開。拉鏈一拉,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相比之下,她狼狽極了。
孟見琛替她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將紙巾投入垃圾桶,轉身去開窗通風。
陳洛如心下難堪,分明剛剛還沒那麼羞,怎麼現在她卻恨不能從門縫裡鑽走呢?
於是她假意拿起桌上一份倒扣的文件,想看看一會兒在哪兒蓋章,沒想到——
陳洛如將這疊a4紙直接按到了孟見琛的胸口,惱羞成怒道:「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孟見琛接過來一看,紙張上有一絲透明的濕痕。
這肯定不能要了。
孟見琛伸手從後面抱住她,低語道:「怎麼是我幹的好事?不是你乾的麼?」
言語裡的調笑之意令陳洛如臉紅似番茄,別看她平時專愛窩裡橫,遇點兒小事立馬臉紅,就是個嬌俏少女。
「不是你非要那樣,我能這樣嗎?」陳洛如瓮聲瓮氣道。
「我哪樣了?」孟見琛臉皮厚得很。
「你——」陳洛如哪好意思講,他對她又這樣又那樣,說出來變成字都得打上馬賽克,不然沒眼看。
「不跟你說了,我要蓋章了。」陳洛如奪走那份文件,這才看到文件的正面——是一份京弘生物的臨床試驗申請書副本。
她之前聽祝明嶠提過,於是隨便翻了翻,卻發現她什麼都看不懂。
「這是什麼藥啊?」陳洛如看得頭都大了,一堆專業性名詞看得她腦門上飛小鳥。
「自主研發的癌症疫苗。」孟見琛道。
陳洛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忽然想到孟見琛的母親是癌症去世,於是小聲問道:「是因為……你母親嗎?」
孟見琛道:「……也不全是。」
他順遂的人生沒有過什麼意外,每一步都按照既定的軌道在走。
要說有什麼人能使他的人生產生偏差,統共也就兩個。
一個是他母親,一個是陳洛如。
孟見琛的母親名叫莊瑗,是帝都名門莊家的大家閨秀。
孟見琛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他是孟家的長房長孫,從小到大就背負著家人的期望。
萬事萬物都有兩面性,在這樣的家庭成長,一方面鐘鳴鼎食衣食無憂,另一方面則是要接受家庭的塑造,形成一種所謂的「繼承人」人格。
野蠻生長是不可取的,孟見琛從小就有著最嚴苛的家教。
童年裡唯一的溫暖,大抵就是母親對他展露的笑顏吧。
只可惜,這樣的溫暖在他十歲時被徹底剝奪了。
孟見琛八歲的時候,莊瑗查出乳腺癌。
試想她那樣身份的人,此生一直順風順水,唯獨老天要開玩笑。
溫婉動人的母親經歷了兩年的治療,一頭秀髮脫落得一乾二淨,最終還是沒能打敗病魔,遺憾地與世長辭。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年僅十歲的孟見琛意識到,這個世界上總有無可奈何的事。
即使你再有錢有勢,都要經歷生老病死這一環。
功高蓋世如秦始皇,也無法做到長生不老。
母親的早逝成為孟見琛心頭抹不去的傷痛,他申請大學的時候,執意要讀生物醫藥專業。
癌症的治療是全世界亟需攻克的難題,化學療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給病人造成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
目前應對癌症最好的方法,依然是早發現早治療——如果病灶已經轉移,病情進入晚期,那真是回天乏術了。
孟見琛想要的,不是治癒癌症的藥物,而是預防癌症的試劑。
放在二十年前,這幾乎是天方夜譚,可隨著醫學和科技的發展,類似的事情已逐漸成為現實。
比如近幾年來廣受追捧的hpv疫苗,給全球女性帶來了預防宮頸癌的福音。研究該疫苗的公司在造福人類的同時,創造了上百億的利潤。
再比如目前國內已經投入臨床研究的hiv疫苗,更是邁出了戰勝愛滋病的關鍵一步。
另一個意外毫無疑問就是陳洛如。
孟見琛曾經仔細思考過,為何陳洛如能吸引他。
大概是同樣規規矩矩的人生,她過得與他不太一樣吧。
陳洛如雖然從小接受名媛教育,可骨子裡還是保留有一種純真活潑的天性。
她總是極力在人前表現得很規矩,卻在細節的地方透露出獨屬於她的天真。
這些她試圖掩蓋的東西,恰恰是她最動人的地方。
陳洛如跟他鬧,他從來也不惱。
他在陳洛如身上寄託了一種補償心理,因為他的童年不全是快樂的,所以他希望看到她無憂無慮。
她愛鬧,正說明她不諳世事,不識人間疾苦即是最大的幸運。
她若懂事,他反而會生出一絲心疼來。一個人學會懂事,付出的代價太大,他不希望她經歷那些。
陳洛如懂孟見琛這話的意思,原來他在做這麼有意義的事。
所以陳洛如沒說話,而是默默地拿了文件副本去複印機處重新複印了一份,並裝訂好。
她將原文件放進碎紙機里,毀屍滅跡。
孟見琛著手幫忙整理桌上的文件,他替陳洛如打開到印章處,她來蓋章。
兩個人合作,完成得很快,八點鐘的時候這堆文件就被搞定了。
陳洛如將公章鎖回柜子里,問道:「老闆,有加班費嗎?」
「沒有,」孟見琛一隻手插著口袋,另一隻手則在手機上尋找附近的餐廳,「不過可以請你吃個晚飯,就當加班費了。」
孟見琛說到做到,他帶她去了cbd附近一家高端日料店吃刺身。
陳洛如問:「老闆,我一個月能拿多少工資啊?」
孟見琛道:「你還想要工資?」
陳洛如驚訝道:「我怎麼不能要工資了?」
孟見琛笑道:「我年薪才一塊錢,你想拿幾毛?」
陳洛如:「……」
孟見琛沒有騙她,他當總裁的年薪確實只有一塊錢。
當初孟祥東退居二線,要將年紀輕輕的孟見琛升任為公司新一任執行總裁,董事會雖然明面上不說,心底卻頗有點意見。
雖然孟家在京弘有控股權,但是他們覺得孟見琛還不夠成熟穩重。
翻遍a股三千家上市公司,也找不出幾個這麼年輕的總裁。
京弘和其他小公司不同,它是一座巨輪,掌舵的人非常關鍵。
在孟見琛手底下,京弘會往什麼方向發展,一切都是未知數。
在種種質疑聲中,孟見琛在董事會做了報告,除了闡述一系列他的規劃和戰略外,還提出了「一元年薪」計劃。
「一元年薪」是西方舶來品,在眾多「一元年薪」的商界傳奇中,蘋果公司的賈伯斯不可忽視。
京弘的高管年薪以百萬起計,像執行總裁這麼重要的職位,薪資更是飆升上五千萬。
孟見琛不拿這份應有的年薪,為的是在公司內營造人人平等的氛圍,對激勵員工有積極的示範意義。
另一方面,孟見琛也不缺那點兒年薪。
陳洛如無語,老公年薪一塊錢,說出去也太……
如果她早知道這件事,那當初給吐槽君投稿的時候她一定會寫上這麼一句——「我老公的年薪遠遠低於我國平均水平,連貧困山區的低保戶都比不上」。
餐廳廚師用一塊鯊魚皮摩擦板將新鮮的山葵磨成泥,置於味碟中,放到兩人面前。
「一分勞動一分收穫,我要點薪水怎麼了?」陳洛如說得理直氣壯。
「那你想要多少?」孟見琛夾了一塊鱈魚刺身,蘸了些許山葵,放入醬油碟中。
陳洛如想到章以旋底薪一百二十萬,每個月折合下來是十萬。
於是她說:「一個月給我十萬,不過分吧?」
孟見琛慢條斯理地嚼著那片鱈魚,然後擱下筷子,說道:「大晚上的,不要白日做夢。」
陳洛如來了小脾氣,她道:「一個月十萬,還不夠我買兩個包。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嗎?」
「每天蓋章就能月入十萬,放到招聘網站上,人家會懷疑我們公司在騙人搞傳銷。」孟見琛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那我到底能拿多少錢?」陳洛如不依不饒地問。
「一個月三萬。」孟見琛道。
「我不幹了!」陳洛如想到自己受苦受累一個月居然只賺三萬塊,真想罵孟見琛是周扒皮,剝削勞動者的血汗錢。
事實上,一個月給三萬還得看在她是總裁辦公室秘書兼老闆娘的份上。
總裁秘書的工作內容不一定非常高大上,可門檻之高,遠超一般人想像。
孟見琛的秘書個個學歷斐然,一問起碼都是國內top4院校本科學歷再加上海外名校留學經歷。
陳洛如蓋蓋章拿三萬,不是因為她現在的工作內容值三萬,而是她的學歷和能力值這個價——職場小新人都是從打雜的活開始的,但有點追求的人都不會安於一輩子打雜。
「不干正好,」孟見琛道,「明天你不用來上班了。」
作為她的丈夫,孟見琛不希望陳洛如為工作瑣事煩惱。
「我一個月三萬,章以旋為什麼一個月能拿十萬?」陳洛如不服氣,終於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她一個月才十萬?」孟見琛顯然不知道這件事,他說道,「之前人事部門反映,她在華爾街一年能拿五十萬美金。」
言下之意,十萬都是委屈人家了。
「孟見琛!」陳洛如一撂筷子,「你是不是想借著開工資的機會偷偷給她送錢?」
這狗男人對老情人還真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