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異常的安靜,兩人隔著一張不寬不窄的桌子,針鋒相對。
霍崇堯鬆了松打在脖底的領帶,好整以暇道:「你用著急回復我,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考慮。」
反正已經錯過了那麼多年,也不至於急這一時半刻。
陳漾心想,霍崇堯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呢?
他握著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現在卻又不明確表態。
如果她趁著這個時間去找其他股東溝通交涉,她未必要受制於人。
「好。」陳漾一口應下。
股東大會迫在眉睫,現在多出一點時間,就是多出一絲希望。
陳漾離開之後,霍崇堯將杯中的茶倒了,又添了一杯新茶。他在這裡坐了很久才離開。
事實上,與其說這件事困擾著陳漾,倒不如說令三叔更絕望。
原本他遊說其他股東與他站在同一陣營,就是公然在於陳廣龍夫婦叫板了。
原以為他們可以順利拿下其他三方機構握有的股權,可誰知半道里殺出來另一個搶食的,硬生生把那些股權給奪走了。
而想要拿下嶺盛的控制權,霍崇堯手裡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尤為關鍵。
他的立場,決定了嶺盛將來會是誰執掌。
可不巧的是,三叔意外得知原來這霍崇堯就是禮禮那個野孩子的親爹。
這下倒好,三叔這幾日是吃不好也睡不好——畢竟爹都是向著兒子的,這霍崇堯又怎麼會站在他們這裡呢?
過去的一年裡,嶺盛大大小小的改革無數,陳廣龍夫婦和陳漾在這件事上鐵面無私,根本不講家庭情誼。
原本在公司里混日子的陳家親信,大多都被架空了權利,有的甚至明里暗裡被調出了嶺盛。
現在三叔既然已經與陳漾一家撕破了臉,如果他搶不到公司的控制權,那麼等待他的肯定是被清洗出局。
可三叔等了好久,這霍崇堯似乎也沒有要站在陳漾那邊的意思。
他更像是一個理性的三方機構,只持股,不參與公司紛爭。
然而,以目前的情形來看,霍崇堯保持中立,那本質上就是在幫陳漾了。
陳漾這幾日又去見了幾個小股東,談了又談,對方表示會支持陳廣龍夫婦對嶺盛的控制。
這些年,他們看著嶺盛一步步做大,陳廣龍夫婦功不可沒。
然而,這些小股東加起來也就只占了嶺盛百分之十的股份而已。
陳漾聽說有個別小股東私底下還偷偷接觸過三叔,他們究竟說了什麼,陳漾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的承諾,都得打上一個問號。
商場之上,別人對你說十分,你要是信了三分,都說明你天真可欺。
陳漾在商場裡浸淫這麼久,這種事情見多了。
前一天對你點頭哈腰把你當座上賓,後一天轉手就把手裡的項目給了你的對家。
霍崇堯這人在交易市場向來遊刃有餘,真真假假的詐術不知用得多好。
所以陳漾對霍崇堯說的那些話採取謹慎態度無可厚非。
陳漾如果輕易聽信他的話,那可能會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股東大會越來越近,重組董事會的建議也被提上日程。
陳漾在驅車前往公司的路上,拿了一張股東名單,每一個股東名字後面還有對方的持股比例。
她用一支筆在這份名單上勾勾畫畫。
打勾的,是我方陣營。
打叉的,是對方陣營。
畫圈的,立場不確定。
畫圈的那一部分,合起來占了嶺盛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她可以爭取的有這麼多,她可能失去的也有這麼多。
其中最大的那個不確定因子,就是霍崇堯。
也許該再和他談一談?這個想法從陳漾腦海中划過。
可是,談來談去,無非都是圍繞著孩子。
她討厭將私人恩怨帶到公事中來,更不喜歡被這些事束縛住手腳。
正思索著,陳漾的電話響了。
是陳洛如。
「阿姐,我讓我老公幫忙收購了一個小股東手裡的股份。」
「誰的股份?」
「田康。」
陳漾立刻找到田康的名字,後面寫的是0.8%。
她將田康的標記改成勾,可加上這麼點兒零星的股份,她依然不能保證勝券在握。
這世上,最難看清的就是人心。
捫心自問,你在這世界上能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有幾個呢?
除了至親,誰又願意對你毫無保留的好呢?
「現在我們有多少?」陳洛如問。
「百分之四十一。」
「安全了嗎?」
「難說。」
只要股份達不到百分之五十一,那麼一切都有變數。
更別提那些騎牆頭的中間派模稜兩可的態度了。
「行了,你不用太操心這件事。」陳漾對陳洛如說道,「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養胎。」
「可是……」
「別可是了,聽我的話,沒事的。」
陳漾不敢讓陳洛如太擔心,出了這件事,孟見琛還破天荒地讓秘書跟她聯繫了。
大概意思是孟見琛會竭盡全力幫陳家渡過這次難關,他希望陳家能儘量讓陳洛如的情緒穩定下來。
她現在懷著孕,總是操心這些事對她身體多多少少有些不好。
股東大會當日,各大股東悉數出席。
陳漾坐在會場裡,一直在看入口的方向,卻並未看到霍崇堯的身影。
最終,她還是按捺不住,給霍崇堯發了個消息:「你今天不來?」
【霍崇堯:怎麼?想我了?】
【陳漾:不來最好。】
只要霍崇堯不出來攪局,那麼這場控制權之爭毫無疑問勝負已定。
事實上,霍崇堯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他還是派了個代表來參會——拿著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不可能對公司一切袖手旁觀,起碼他得知道以後下一階段公司的各項計劃。
【霍崇堯:考慮清楚了嗎?】
陳漾沒有回他。
【霍崇堯:陳漾,你真的很倔。】
【霍崇堯:不過,我喜歡這樣的。】
陳廣龍夫婦這段時間也沒少和陳漾談這件事。
他們聽說霍崇堯的訴求竟然是想和陳漾試著相處一下,立刻就催陳漾答應。
可陳漾覺得,這件事關乎禮禮,她必須要謹慎再謹慎,觀望再觀望。
其實她本可以輕輕鬆鬆答應霍崇堯,可她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所以她寧可不斷地去找小股東溝通,也不願隨隨便便做出可能會令她後悔的承諾。
霍崇堯的中立立場讓整場股東大會沒有太多懸念。
散股股東基本上都會缺席股東大會,而某些望風而動的小股東,也紛紛棄權或者投票支持。
陳廣龍夫婦握了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權,雖沒有超過百分之五十,但已經是壓倒性的勝利了。
一場顛覆性的革命失敗以後,革命發起者毫無疑問是沒有活路的。
這些股東要麼將手裡的股票拋出,要麼將股份轉移,儘早離開嶺盛這個是非之地是最好的結果。
否則真要被清算的話,那會鬧得很難看。
陳漾趁此機會大舉回購公司股票,陳廣龍夫婦打下的江山經此一時更是固若金湯,不可撼動。
整件事塵埃落定以後,陳漾主動將霍崇堯約了出來。
有些事情,事後才會感覺到後怕。
多數股東都是牆頭草,哪個股東強勢他們就聽誰的。
如果不是霍崇堯有著敏銳的嗅覺,及時攔截下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那麼這件事恐怕會非常棘手。
不論霍崇堯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私心,這件事上,他的的確確幫了陳漾很大的忙,這一點毋庸置疑。
「你約我出來,是因為你終於想清楚了?」霍崇堯問。
「我父母托我向你說一聲謝謝。」陳漾道。
只不過,這句話像是公事公辦,沒有什麼私人感情。
「那你就沒什麼要跟我說的?」
「霍崇堯,公事歸公事,私事歸私事。我——」
陳漾跟他說清楚,這件事讓她對他產生了一定的改觀,但這不是愛情。
如果兩個人想在一起,這樣是不行的。
她現在能做的,是放下對他的偏見。
至於兩人能不能像他期待的那樣發展,一切都是未知數。
然而,她的話被霍崇堯打斷了。
「在你做出你的決定之前,先看看這個。」霍崇堯取出一份文件,推到陳漾面前。
那份文件上赫然寫著《股權轉贈協議》。
陳漾翻了幾頁,不可置信。
「你要把你手頭的股份轉給禮禮?」
「算是這些年給他的補償。」
霍崇堯問:「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感受我的誠意,這樣夠嗎?」
陳漾將這份協議合上,說道:「最開始說要花一個億買兒子的人也是你。」
霍崇堯:「……」
這件事上,是他的錯。
陳漾對他那麼抗拒,不是沒有道理的。
誰會願意把兒子交給這樣一個爸爸手裡呢?
買賣貨物一樣,沒有感情。
陳漾:「這份協議你拿回去,我暫時還不想欠你這麼大的人情。」
霍崇堯:「這不是人情,他是我兒子。」
陳漾:「……」
突如其來的大方,令她懷疑霍崇堯的動機。
霍崇堯:「你不用像防外人一樣防著我,我是他爸爸,我給他的,就是他的。」
陳漾:「你這是——」
腦袋突然被驢踢了嗎?
對於霍崇堯這樣的人而言,做出這樣的決定很難。
誰不知道他愛錢如命呢?
可是,禮禮是他兒子。
他現在積攢的這些財富,到頭來還不是得留給兒子麼。
只要這麼想,那就一點兒都不心疼了。
……
霍崇堯在香港有很多事情,可每周他都會抽出時間去廣東陪陪兒子,順帶著看看陳漾。
禮禮每次見了這個爸爸,都開心得不行。
陳漾有時候看著這父子二人的相處,會覺得如果有一天他們真的在一起了,或許這也不算是一個壞的選擇。
後來陳洛如問過陳漾這件事,為什麼她願意接受霍崇堯的請求。
陳漾答:「他當爸爸還不算差勁。」
至於他們後來有沒有在一起,這恐怕需要交給時間去回答。
因為之前太過潦草,所以這一次,要百倍的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