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歡積壓著的情緒在一瞬間傾瀉出來。
江燃沒有說話,只是無比安靜的任由她發泄著，
大約幾分鐘後，沈歡抬起頭，伸出手按了按自己有些發紅的眼角。嘴角輕輕翹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聲音帶著剛哭後的沙啞：「我好啦。」
江燃沒有多問什麼，他知道現在任何語言上的安慰,都是多餘的,倒不如讓她自己消化。
於是他只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沈歡的頭，然後輕笑一聲,轉過身，淡淡說道：「走吧，去吃烤肉。」
這條街有一家烤肉店倒是挺出名,是烤肉和自助火鍋混合的餐廳。
非常幸運的是江燃和沈歡並不是飯點的時候來吃,所以人也不是很多。
兩人點好菜之後,沈歡便起身去打調味碟。
調料區附近有一排四人桌,其中一個位置被裝飾著用的花籃擋住，看不清坐著的人,但卻能隱隱約約辨識出,坐在位置上的是四個女生，還都穿著潼南二中的校服。
或許是因為學校相同的緣故,沈歡多看了幾眼,稍稍留意了一下。
接著她便聽到那桌之中有個女生問道：「誒,予萱姐，陳婉音真的自殺了啊？我聽到好多人都這麼說，離她家比較近的人說連警車都來了啊。」
沈歡打調料的手一頓，然後將眼一抬，微微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那桌的人。
桌子的內側坐著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頭髮末尾燙了個卷，塗著鮮紅的指甲油，校服上畫著雜七雜八的塗鴉。此刻正將肉翻了個面，細細地烤著。
看同桌女生的態度，這人應該就是陸予萱了。
聽到同伴的問話，陸予萱冷笑一聲，然後翻了個白眼，語氣似乎根本沒往心裡去：「她找死是她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提到這個人都晦氣。」
之前那個問話的女生，聽到這話，咬了咬下唇，樣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猶豫。她思索片刻，然後才開口道：「可是……會不會追究到我們身上啊，畢竟我們中午才……那個了她，她下午就想不開了，萬一……」
「啪」
陸予萱將筷子重重的摔在桌子上，然後挽起袖子，重重的拍了一下那女生的額頭。
那女生控制不住身體的朝後一仰，額頭頓時泛起了一小塊紅腫。
陸予萱無比暴躁的開了口：「你他媽怕什麼啊？吃個飯說些晦氣的話，是不是成心找我不痛快？」
周圍的人立刻七嘴八舌的哄了起來。
「就是啊，小許你少說兩句。」
「陳婉音自己沒出息，非要找死我們有什麼辦法？誰知道她那麼經不起玩笑。」
「予萱姐都不急呢，你別瞎操心了。」
被叫做小許的女生低下了頭，用筷子撥弄著自己面前的菜，沒有吱聲。
陸予萱抱著胳膊，將身體往椅子上一靠，輪了掄袖子，然後伸出手指了指面前的空氣，然後道：「我就不懂了，不就是那個破玩意想找死嗎？她那副樣子活著也沒什麼屁用，我他媽又沒喊她自殺，有什麼好怕的？」
「就陳婉音那家庭條件，找我麻煩？她敢嗎？不怕我直接把她家那破菜攤買下來改成公廁嗎？」
「你們也別瞎操心學校那邊，我爸怎麼說也是個有頭有臉的老總，我就不信他們敢為這個什麼都不是的玩意得罪我。」
沈歡的眸光暗了下去。
她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後頸，然後走到一旁，細心的調製著自己的醬料。
胡椒粉、辣椒油、香菜、蔥花、耗油、陳醋。
嗯……
或者再加一勺芝麻醬？
沈歡調好醬料，然後端起盤子，無比自然的朝著陸予萱坐著的那一桌走去。
只是在經過陸予萱身邊的時候，胳膊輕輕一歪，將整盤醬料一滴不剩的倒在了陸予萱的頭上。
陸予萱雖然反應迅速，飛快的側過身，但自己的頭髮和肩膀上都不可避免的粘上了油漬，看上去無比黏稠噁心。
陸予萱怒火中燒，抬眼看清面前的人，將桌子一拍，站起身，食指幾乎戳著沈歡的臉。
陸予萱：「是你？你他媽是不是想……」
沈歡笑著堵住了她的話：「不好意思，我也沒想望你頭上潑，是這碗醬料自己沒能剎住車，也怪不到我頭上吧？」
陸予萱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仔細一想，似乎和自己剛才說過了某一句意外的相似。
她臉色突地一變，然後沉聲開口道：「你在諷刺我？」
沈歡挑了挑眉：「這句話可是你說的。」
陸予萱臉色鐵青，她直接伸出手端起桌上自己的調味料，想要潑在沈歡臉上，但卻被沈歡眼疾手快的扣住了手腕。
沈歡神色依舊不變，甚至眼底還帶著些笑意，她只是手指一用力，然後將陸予萱的手一翻，調料便全數潑在了她的身上。
陸予萱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格外狼狽，她額頭的青筋暴起。
而沈歡卻淡淡開口，堵住了她的話：「不好意思，我敢找你麻煩。」
陸予萱稍微一想，就知道沈歡的意思是什麼。
她咬著牙，惡狠狠的吐出幾個字：「你知道我家是幹什麼的嗎？你敢得罪我，信不信我要我爸……」
沈歡眨眨眼，打斷陸予萱的話：「哇，好厲害。」
然後她輕輕一笑，又補道：「但這麼厲害的家庭條件，怎麼就養出了你呢？」
沈歡的這句話，給陸予萱的羞辱不亞於那從頭潑下的調料碟。
就在陸予萱緊緊攥著拳頭，將袖子一掄，準備開始動手的時候，突然聽到江燃的聲音無比清晰的傳來。
江燃：「沈歡，過來。」
江燃的聲音無比平靜，仿佛只是一句十分尋常的招呼，根本不覺得面前的情況有多麼劍拔弩張。
他站在不遠處，目光落在這幾人身上，然後緩緩移開視線，最後放在了沈歡的臉上。
沈歡轉過頭，看著江燃，然後輕輕笑了一聲，點了點頭：「誒，就來。」
陸予萱臉色鐵青，伸出手一把拽住沈歡的胳膊，冷笑一聲：「什麼意思？不給個交待就想走？」
沈歡笑著轉過頭：「找麻煩需要什麼交待？」
陸予萱：「你！」
而就在這時，江燃走上前，伸出手握住陸予萱的胳膊，拉開了她握住沈歡胳膊的那隻手。
然後江燃將沈歡朝後一帶，讓她站在自己的身後。
陸予萱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起來。
如果說學校里有陸予萱不敢招惹的角色，江燃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位。
即使不提江燃的知名度，他的家庭背景也是極其深厚的。
江燃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麼，找她有事？」
陸予萱此刻只能咬著牙開口問道：「江燃，你現在是什麼意思？準備護著沈歡了？」
江燃笑了聲，歪了歪頭，懶洋洋說道：「不護著她，難道幫你？」
陸予萱氣結，伸出手指著沈歡，道：「你知不知道她剛剛……」
「不用和我解釋。」
江燃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根本沒準備聽陸予萱的長篇大論，他眯了眯眼，淡淡道：「我不需要知道。」
陸予萱只覺得胸腔一陣發悶，但卻又不敢得罪江燃，只能吃癟似的坐下。
江燃挑了挑眉，然後側過身，對沈歡說：「走？」
沈歡笑嘻嘻的眯起眼睛：「等一下，我再打盤調料，剛剛的浪費了。」
論說話氣人，沈歡還沒輸過誰。
-
打完調料了之後，沈歡終於能安靜下來專心吃烤肉。
江燃看著沈歡吃的一臉幸福的樣子，有些無奈地弓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然後道：「你挺會來事？」
沈歡將嘴裡的東西咀嚼咽下，然後再端起飲料喝了一口，心滿意足的摸了摸肚子，再道：「你放心，以後會找更多事的。」
江燃搖著頭，輕笑了聲，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你還挺光榮？」
沈歡：「是的！」
江燃轉過頭，從桌子的紙巾盒子裡抽出一張紙，然後遞給沈歡，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她臉上沾了東西。
沈歡茫然了一會兒，然後反應過來，接過了紙巾。
江燃：「剛剛和你吵架的人，是不是關係到陳婉音這件事。」
沈歡一邊拿著紙巾，擦拭著自己的嘴角，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陸予萱，她就是壓垮陳婉音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歡說著，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她似乎是嘆了口氣，輕輕的說道：「陳婉音被她們堵在衛生間羞辱，並且拍下了侮辱性的視頻。陸予萱威脅她，如果不和老師提議換掉我這個女主角的話，就會把這視頻公布出去。」
江燃很快理解了沈歡話里的意思，他將眼一眯，問道：「是因為許自煙嗎？」
沈歡抬起手，撐著下巴，輕輕笑了起來：「應該是這樣。」
沈歡說完，收斂起了笑意，眸中有些許冰冷，她抬了抬眼，語氣平靜：「但既然和我有關，我就絕對不會放過她們。」
「沒有任何事情，是能夠對別人造成欺凌的理由。更何況，只是這種無聊的嫉妒心和不甘。」
如果沈歡此時抬眼去看江燃的話，就會發現江燃看著自己的眼神，無比溫柔。
-
烤肉吃完了之後，兩人出了店鋪，正準備回家，卻發現一輛警車橫停在店前。
陳警官靠著車門把玩著手機，一看就是等待了很久。
沈歡也想起來，陳警官似乎一開始就有話對江燃說，只是被突發情況打斷，所以沒能來得及開口。
看他這麼執著的來找江燃，就知道，一定不是件小事。
陳警官看見兩人出來，抬起眼，然後趕忙將手機收起，上前兩步，無奈道：「我說要你等我一會兒，處理完事情就來找你，你怎麼一眨眼就走了。」
江燃將校服搭在肩上，漫不經心地說道：「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是我已經不再攙和警方的事情了。」
沈歡聽到江燃這話，停下步子，轉過頭看著他。
江燃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帘垂下，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沈歡知道，江燃從來沒有對這方面的事情失去興趣，相反，他甚至很在意一些重大案件的進度。
江燃是天生的偵探。
他對案件的熱情和敏銳，並不是故作冷漠便可以掩飾的住的。
於是沈歡突然開口：「聽聽吧。」
江燃抬眼，看著沈歡的眼睛許久，然後笑道：「不了，我送你回家。」
沈歡笑著說：「距離不遠，我自己可以走。而且陳警官既然找了你這麼多次，說明可能真的是些重要的事情。就算真的不感興趣，也要先聽聽情況不是嗎？」
江燃注視著沈歡許久。
而沈歡也毫不迴避的，看著江燃的眼角。
江燃的步子朝後退了一步，做了一個轉身的動作，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頭髮，然後道：「回去之後，給我發條消息確認到家。」
沈歡笑著點頭：「知道啦。」
-
現在已經將近晚上八點，天色也完全黑了下來。
沈歡搬來這裡這麼久，對這附近的路雖然有些印象，但卻不至於太熟。更何況這塊區域她來的也少，所以按照記憶走了一段後，便只能無奈的打開了導航。
夜晚的風帶著些令人舒適的涼爽，輕輕拂過沈歡的耳側，吹起她的長髮。
導航和現實路線還是有些偏差，沈歡七拐八繞，一不留神繞進了一條小巷子。
導航的女聲每隔一會兒便會用標準的普通話播報著方向和距離。
雖然戴著耳機，但沈歡的音量調的並不高。
而且，她是一個對腳步聲十分敏感的人。
腳步聲總是有每個人的特點。
頻率，速度，輕重，如果聽習慣，很容易靠腳步聲辨認出對象。
而這一段路，總有一個腳步聲，從一而終的在自己身後響起。
從馬路，到街道，再到這條小巷子。
沈歡將手機拿起，假裝無意的把玩著手機，但實際上則是打開了前置攝像頭，照了照後面的區域。
是一個身材瘦高，面部顴骨突出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跟在她的身後，並且是不是用打量的目光朝著沈歡的方向瞄著，步伐似乎是在故意迎合著沈歡的步速。
自己被人跟蹤了。
沈歡飛快的打開江燃的信息對話框，給他發送了自己的定位，然後將手伸進自己的衣兜里。
現在的位置，已經道巷子的最中心，燈光很暗，而且周圍都是些堆放著雜物和垃圾的分叉口，通道細窄。
沈歡步伐的速度沒變，只是伸進衣兜里的手，暗暗握住了那一瓶防狼噴霧。
沈歡的自我保護意識向來都很強，幾乎隨身帶著些防身用的東西。
身後的腳步聲突然加快，沈歡能無比清晰的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被縮短。
可能是剛才沈歡的警惕，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而就在這時，身後的人猛的貼近，接著她便感到有一隻手朝自己伸來，帶來了一股風，直直逼向自己的脖頸。
沈歡敏銳的轉過身，向後退了兩步，而正當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有個年輕男子突然擋在自己身前，隔開了那跟蹤自己的男人的距離。
面前的男子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無比斯文。但他卻無比迅速的伸出手握住男人伸向沈歡的胳膊，朝後一擰，然後抬腿一腳踢在男人的肚子上。
那男人一個趔趄，捂著肚子退後幾步，忍不住的乾嘔了起來。
他擦了擦嘴角，看了看面前的年輕，然後冷哼一聲，彎進細窄的通道里，迅速跑遠了。
沈歡愣了愣，然後朝男人彎了彎腰：「謝謝您。」
戴眼鏡的男子笑著抬了抬自己的鏡框，道：「我剛剛在巷子口看見這人一直跟著你，就覺得有些不對了，幸虧沒有出事。」
「不過你一個女孩子，還是不要走這些彎彎繞繞的地方，太不安全了。」
男子說著，目光落在沈歡的手上，然後溫和的說道：「你手上拿著的是防狼噴霧？」
沈歡抬了抬手，然後輕輕點頭。
男子笑了笑，溫柔的開口：「防狼噴霧其實也有弊端，如果襲擊你的人反應過來，並且搶奪過去，會讓你的處境更加危險。」
沈歡恍然大悟，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笑著說：「謝謝提醒。」
男子伸出手，從衣兜里掏出兩份東西，解釋道：「我是一名老師，這張是我的教師執照，這張是我的身份證。」
「因為現在壞人的伎倆層出不窮，怕你誤會我也是剛剛那人的同夥。」
沈歡的確對面前這個男子抱有警惕心。
即使他拿出了證件，沈歡也無法完全信任他，畢竟沈歡現在沒有任何證據確定男人的證件並非作假。
但男子顯然看出了沈歡的憂慮，他笑笑，道：「你放心，我送你走出這個巷子就會走。」
說完，男人邁開步子，徑直的走在了前面，他回過頭，對著沈歡笑笑：「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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