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肥池救人

  肥池府城。

  柳青草一行人交了進城稅，慢步進入城裡。

  城門前附近不遠處的積雪成冰，行人無幾，店鋪大門微開。

  再往裡走，青石板上白雪稀微，行人往來漸密，店鋪大門敞開，裡間商貨不一，多數不可食用。

  柳青草打量著周遭環境，往來行人皆扭頭看來，神色各異。

  柳五四處張望，目光停留在往來之人的衣著之上，心裡暗暗嘀咕，等過了人多的地方，她才湊近柳青草身邊，小聲問起來。

  「姑娘，這肥池府城的百姓，日子看著也不像很好過啊，怎麼就叫肥池了？」

  柳青草彎起唇角，緩緩解釋，「世人大多對心中所想存著期待，期望念念不忘之事如願以償，這是寄託，也是激勵。」

  柳五輕「啊」了一聲，隨之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柳五又看向身後的人，後知後覺地瞪大了雙眼，同時手裡的軟劍緊握，將柳青草護在身邊。

  「姑娘，那這裡不是更危險了？」

  柳青草回頭掃了一眼，轉過頭來對著柳五搖搖頭，「也不見得。」

  柳五疑惑，不知姑娘何出此言，柳青草顯然看出了柳五所想，遂道。

  「我們來到肥池府城，必然會路經開陵府城和長信府城，這兩座府城遠遠比肥池府城繁華不少，這天災一至，日子好過的百姓兇惡更顯。」

  「柳五，你去前面的布莊瞧瞧，若是有便宜的棉麻布就買些下來，對了，鐵農具和廚具也買些。」

  柳青草從腰間取下錢袋子拿給柳五，柳五雖不明所以，但卻是照做不提。

  柳五帶著柳二一同走進前面開著門的布莊，布莊裡的布匹不多，許是因為連著數月下雪，大多數布料都被人買了去。

  兩人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櫃檯前一身乾瘦的白髮老者身上，眉頭微皺，不可置信的問，「你是布莊掌柜？」

  老者嘴唇發白，虛弱無力的頹坐在櫃檯里的椅凳上，他早就看見柳二和柳五兩人進門，只是兩日沒進食的他，根本沒力氣起身迎接。

  此時聽到柳五問話，只得費力的點了點腦袋。

  柳五得到回答，從衣袋裡摸出三塊烤饃片和一個土豆子放到了老者面前。

  「身上沒什麼吃的，掌柜的你墊墊肚子。」

  柳二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柳五，朝前走了一步，不顧老者正在吞食饅頭片，冷漠無情開口，「棉麻布一匹多少銀錢，你這還有多少匹，如果夠多，我們全部都買下。」

  柳二頓了頓，眼皮虛斂，掩藏其中殺機，冷然出聲，「別想著獅子大開口，否則，吃下去我也能讓你吐出來。」

  柳五自覺方才的做法欠妥，有些心虛的瞟了一眼柳二，好在柳二背對著她，沒有看到她躲閃的眼神。

  老者頭也沒抬，使勁的點了幾下白髮首，他手裡的土豆雖硬得咯牙，他卻是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兩日顆米未進，僅靠著燒開的雪水飽腹，他早已忘記了飢餓之外的害怕是什麼。

  柳二也沒有再多催促，只安靜的等候在一旁，柳五發現布莊掌柜沒有異動，才長舒一口氣，朝著置放布匹的地方走去。

  布柜上一摞一摞的擺放著各色各樣的布料，但大多都是些有棉麻布匹，好的錦緞綢緞幾乎沒有。

  柳五轉了一圈，心裡有了數。

  這時，布莊掌柜也吃完了櫃檯上的食物，拿起炊壺倒了三盞茶水，感激的看著柳二和柳五兩人。

  「多謝兩位好心人施予吃食，吳某無以報答，布莊裡還有些許布料，若是兩位需要，吳某便宜賣出，也算是還了兩位方才的恩情。」老者吃了些東西，氣色也好了不少，可想要再做別的事卻是沒有太大力氣。

  他從方才這男子口中得知，他們來此目的是為了買布料，便起了交好的心思。

  只是他一沒銀錢，二沒糧食，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布莊裡僅剩下的一些布匹和棉花。

  正巧他們兩人需要，他也算是還有些用處。

  柳二和柳五沒有點頭同意，而是從錢袋裡拿出十兩銀子來，平靜的看著吳掌柜，語氣帶著不容置疑，「不白拿，這銀錢你收著，照著價給我們算數目。」

  吳掌柜看著櫃檯上的銀子，進退兩難，這錢若是收下，那他也能買上一斤米糧，省著點嚼用，也能吃上個三五日，只是這米糧一吃盡，他這日子可就難捱了。

  吳掌柜思慮後有了決定，他伸出乾瘦的手掌，將銀子決然地推開，面帶難色，聲音虛弱的向柳二和柳五商量。

  「兩位好心人，吳某有個不情之請，還請見諒。」

  吳掌柜說完，打量了一番兩人臉色，見柳二和柳五神色如常，才又接著道：「這銀錢如今也無大用，兩位能否用糧食與吳某交換布匹？

  不用太多，夠吃上三五日便可。」

  吳掌柜知道他這要求在這時候有些強人所難，因此他也不多要，有個兩斤米他也就知足。

  柳五皺了皺眉，心裡有些不舒服，剛想反駁，柳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將她拉到自己身後。

  柳五抿了抿淡粉色的唇，一屁股坐在一旁椅子上，氣惱的瞪眼看向吳掌柜。

  吳掌柜被柳五瞪得心虛不已，可還是咬著牙沒有鬆口。

  柳二心中思索著其中能得的利差。

  現下不少米糧緊缺，銀錢在其中的作用實屬不大，一路走來，不少店家都在以物易物，很少有人願意使用銀錢。

  這裡不需要銀錢，別的地方銀錢的用處可不小，用糧食換也不虧，只不過這事還要自家姑娘拿主意才行。

  吳掌柜忐忑不安的等待著柳二的答覆，沒有催促，也不敢催促。

  時間過了好半晌，柳二才出聲打破了布莊裡的沉默。

  「我們得回去問問，這事我做不得主。」

  柳二輕飄飄的甩了這麼一句話，將吳掌柜心裡存的那麼點希望也打破了大半。

  心裡失落絕望，唇角笑容也難免牽強得緊。

  罷了罷了，到底是活了這麼多年，也不算對不起自己。

  吳掌柜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裡的波瀾消失，只剩下一波平靜。

  柳二瞧見他的變化，心頭一凜，最後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柳五見狀，忙跟了出去。

  「二哥，我感覺吳掌柜突然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真奇怪。」柳五朝前快走一步，在柳二面前嘟嚷。

  柳二看著柳五那張純真的臉，沒有接她的話，而是重重的嘆口氣直直往前走。

  柳五見柳二不理睬自己，輕哼一聲，翻著白眼跟在了身後。

  不遠處的馬車裡，柳青草掀開車簾就正好瞧見這一幕，不禁好奇這兩人是怎麼一回事。

  等柳二和柳五到了馬車前，柳青草從馬車上下來，順手將馬車上早已準備的布袋子遞上去，不等兩人開口，她先詢問起來，「你們這是鬧彆扭了？」

  柳二不明所以，柳五則是羞紅了臉。

  瞧見兩人這般模樣，柳青草也大概猜到了原因，隨即轉移話題。

  「怎麼樣，布莊裡可還有布料？」

  柳二也不糾結柳青草方才的話，點點頭回答，「還有些布匹，只是那布莊掌柜不收銀錢，想要用糧食交換，我說我做不了主，讓他稍等片刻。

  姑娘，我們要換嗎？」

  柳青草唇角彎了彎，指著他手上的袋子，笑著點點頭。

  「換，怎麼不換，幾斤糧食就能得布莊裡大半的布匹，這買賣再合算不過。」

  「行，那我這就過去跟那掌柜的換。」

  柳二唇角微勾，提著布袋就要往布莊走，柳青草連忙叫住他。

  「等等，我跟你們一同過去。」

  柳二這才停了腳步，直到柳青草走在他的前面，又邁開步子往前。

  等到了布莊門口，柳青草就被裡面的景象愣住了腳步。

  「柳二，快，去將人救下來。」柳青草極快反應過來，迅速吩咐柳二救人。

  柳二快速閃身進門，柳五站在柳青草身後，沒有離開一步。

  布莊裡，柳二將晃蕩在半空中的吳掌柜救下，好在他們來的時機恰好，吳掌柜只是頸部受了些傷，沒有太大的生命危險。

  吳掌柜被柳二放在椅凳上，整個人一接觸空氣便猛烈咳嗽，等緩下來，再一呼吸，喉嚨處痛得厲害，這下又開始咳得停不下來。

  看著吳掌柜咳得通紅的臉，柳五才明白吳掌柜為何會突然變了。

  原來，吳掌柜被柳二拒絕時，那時便起了死心，他心知活不過這雪災，又熬不住飢餓帶來的痛苦，因此才會想著一根繩子了結了自己。

  吳掌柜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被人救下，他目光複雜的看向柳二，囁嚅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吳掌柜，你跟我們是有仇不成，這時候死，誰不覺著是你受了天大委屈。」柳五看不下去，黑著臉向前質問。

  吳掌柜萬萬沒想到還會有這後果，剛剛緩和幾分的臉色又蒼白更甚。

  他雖算不上好人，但也不是恩將仇報的小人。

  「小姑娘你這是誤會了，吳某絕沒有訛詐誣陷的意思。」

  柳五也不聽吳掌柜解釋，白眼一個勁的往上翻。

  柳青草了解柳五的性子，知道她這是心裡不暢，抬手在她手上安慰的拍了拍，柳五這才嘟著嘴收斂。

  見著吳掌柜自責糾結的眼神，柳青草決定給這個布莊掌柜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在這人生地不熟的肥池府城，事先留個稍微靠得住的人手。

  且不說這人救後能不能為她所用，就是想在這人多眼雜的府城裡留下吳掌柜都不容易，要想個萬全之策才行。

  「吳掌柜，實在抱歉，方才是我們冒犯了。」

  「小姑娘何出此言，該是吳某向你們賠罪才是。」吳掌柜經營布莊多年，眼力見兒自然不凡，他一眼就瞧出面前這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才是那兩人的正主，雖然年紀不大，可卻是個精明能幹的丫頭。

  柳青草莞爾，轉頭看了柳二一眼，示意他將布袋子遞過去。

  柳二接收到柳青草的指令，拎起方才救人時扔在一旁的布袋走過去。

  「這是五斤糧食，換你這裡的布匹。」

  「五斤！？」吳掌柜瞪大了半拉著的眼皮子，一臉不可置信又驚喜的接過柳二提過來的布袋。

  他將布袋打開，裡面裝著有四斤左右的二等米麵和幾個吃過卻不認識的圓物。

  柳二見他對著布袋裡的土豆疑惑，主動開口幫他解惑，「這是土豆，最是頂餓，可煮食也可燒食，你吃過應該知道這土豆味道並不差。」

  吳掌柜雖然還是不太明白這東西是什麼，但聽頂餓，自己到現在沒事，也就不再多問。

  這布袋裡的五斤糧食，他省著點吃，也能吃上一段時日，說不準還能等到官府接濟的時候。

  吳掌柜絕望的眼裡終於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小心的將布袋子收好，舒然一笑，「多謝小姑娘，這糧食足夠買下吳某布莊裡的所有棉麻布匹，後院裡還有二十幾匹棉布，吳某這就去給拿出來。」

  柳青草點點頭，「吳掌柜還真是個實誠的店家。」

  說完，柳青草含笑看向柳二，吩咐道，「柳二，布匹不輕，你去幫吳掌柜一把。」

  柳二應聲隨著吳掌柜離開，柳五則是將布莊裡擺放著的布匹搬放到雪橇板上。

  吳掌柜後院拿出來的布匹，加上鋪子裡擺放的布匹，總的四十七匹，五斤糧換來這麼多布匹，確實是筆合算的買賣。

  「柳二，柳五，你們在外面等我半刻鐘，我與吳掌柜說幾句話便出來。」

  柳青草摸了摸雪橇板上的布匹，笑著進到布莊裡。

  吳掌柜不知道柳青草為何停留，卻還是禮數周全的將人請了進去。

  一落座，柳青草便開口詢問道，「吳掌柜覺著這雪幾時能停？」

  吳掌柜沒想到柳青草會出言問及這事，猶豫了片刻，不確定的回答，「冬日一季四月，往年都是後二月下雪，地上雪也只是齊著膝蓋，今年將入冬，大雪便落到人高，連著落了三月也不見消減多少，想來還要落上兩月。」

  吳掌柜說的很有道理，柳青草點點頭表示認同。

  這雪她瞧著也像是還有兩月才會消停，雪停後氣溫會驟降，到時不少百姓的日子更加難熬。

  也不知這雪災過後，俞朝的百姓還會剩下多少。

  柳青草想到這裡，不免心生惆悵，這麼難辦的事情，只她手裡的這麼些人，怎麼奈何得了。

  事已開篇，總在人為，執一白子，柳青草還是期望能復盤半局。

  自擾無意，現在找到辦法破局才是最該做的事情。

  柳青草略做遲凝後，也不做他想，淺笑一聲開口，「吳掌柜說的是，這雪短時間裡可停不了。」

  說到這裡，柳青草看著吳掌柜，微微一頓，又繼續道，「這五斤糧食用盡，吳掌柜可否有法子度過剩下的大雪天？」

  吳掌柜搖搖頭，苦笑嘆息一聲後，突然眼前一亮，他壓制住內心裡的激動，試探著詢問，「小姑娘若是救吳某一命，吳某定當牛做馬償還您的恩情。」

  吳掌柜盯著柳青草，期望事情如他所想。

  他求死不過是因為真真被逼上了絕路，眼下有了活下去的機會，縱使他年紀不小，還是想要多活些日子。

  柳青草欣賞吳掌柜的精明上道，也不吊他胃口，直截了當開口道，「吳掌柜可要記得今日之言，可別欺我年齡尚小不遵承諾，到時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可怪不得我沒有提醒。」

  吳掌柜得到他想要的答覆，瘦得滿是褶子的臉展開了笑意，與柳青草信誓旦旦保證，「吳某這命是恩人救下，從今往後，只要恩人一聲令下，吳某絕不會說一個不字。」

  「這話我記著了，以後見著別叫我恩人，叫姑娘就可。」

  「是，姑娘。」吳掌柜詫異一瞬，急忙應聲，心裡也在靜等著柳青草對他的承諾。

  「吳掌柜你先下去睡一覺，現在人多眼雜，糧食不方便拿過來。」

  吳掌柜將人目送離開，沒有猶豫，轉身朝著後院而去。

  離開布莊，柳青草與柳二柳五去了雜貨鋪和鐵器鋪，兩個鋪子隔得不遠，不過都早已關了大門，柳二和柳五敲了好一會兒的門也沒人應。

  柳青草圍著鋪子仔細的看了一會兒，上前阻止了在敲門的兩人。

  「柳二，柳五，不用敲了，我有法子。」

  「姑娘，裡面的人莫不是怕我們是土匪下山不成。」柳五無奈的停下手，敲門前她就發現裡面有動靜，這敲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出來，除了這個原因，她再想不到還有什麼會讓他們這般躲著她。

  「柳五，現在很多百姓家裡都沒多少吃食，家裡有點存糧誰不怕被人惦記。

  就是我們的雪橇板，暗地裡也有不少眼睛盯著，若不是有你們震懾著，這些人早衝上來搶奪一空。」柳青草一邊說，一邊叩門。

  等叩響三次，柳青草朝著門縫處小聲說了幾句，不稍會兒，裡面傳來一陣聲響，接著門板被隙開一個巴掌寬的門縫。

  門縫裡面露出一張面黃肌瘦的臉，若不是那人垂珠上那小小的凹點，柳青草完全辨別不出這人是男還是女。

  門裡的婦人雙手手緊緊扒著門板，神色緊張的打量起柳青草和柳二柳五，末了，喑啞的聲音在三人耳邊響起。

  「東西呢？沒東西咱們可不會換給你。」

  「東西我們自然帶了來，只不過我要先看看我要的東西是否完好，嫂子你可以不相信我們，自然我們也不能完全信了你的話。

  這位嫂子，你覺得呢」柳青草心平氣和的與婦人交談，話里話外婦人都不占優勢。

  婦人被柳青草的話說得苦笑一聲，她點點頭沒有反駁，往一旁側著頭小聲嘀咕了幾句，門口便有人走動的聲音傳來。

  「小姑娘稍等，東西我夫君馬上給拿過來。」

  「無礙。」柳青草目光深深地凝視婦人片刻，聲音毫無波瀾的吐出兩字，隨後朝著身側的柳二點了點頭。

  柳二得了柳青草的示意，一個箭步離開，朝著雪橇板掠去。

  門內的婦人瞅見這一幕，瞳孔猛地一縮，嘴唇泛白，瘦削的身子微微顫動，柳青草似笑非笑的看著婦人的異常，沒有開口詢問。

  婦人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嘴角扯開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解釋道，「小姑娘，你別誤會，我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探探你們是不是壞人。」

  柳青草不發一言，只平靜的站在門口與婦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