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草站在外圍聽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張五的聲音，索性退遠了些。
離開人群後，柳青草打量著老灣村的地形。
老灣村名如其形，環山之中，灣畔建房修舍，可耕田地極少，家家戶戶房前屋後皆種著一綹小菜。
土地少，收成少，可老灣村村民的房屋卻嫌少有草棚，大多都是厚實的土牆，更有幾處人家是青磚瓦房。
這些人，靠著什麼養家餬口？
柳青草不僅將目光投向四周的高山，她抬頭向上望去，四周的高山高不見頂，薄霧縹緲將其隱在其中，不知高何許。
這樣的山裡，定是有不少好東西的，想來老灣村的村民，都是靠山吃山。
可想要進山里尋寶，那也是不容易的，山高凶獸猛且毒，有毒的草木也不會少，這老灣村的村民，倒是挺有膽量。
若是這邊事了，柳青草打算去山上轉上一轉。
「大嫂，三弟妹，你們別欺人太甚。」
一道怒吼聲從宅子裡傳出來，打斷了柳青草的思緒。
「這聲音，怎麼有些熟悉？」柳青草轉過頭看向人群方向，那道暴怒聲過後，好一會兒沒有聲音傳出，柳青草好奇這聲音的主人。
宅子門口被擋了個嚴實，柳青草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在後面想要看到宅子裡，就必須站在高處。
柳青草扭頭看向牛車，眼睛一亮。
站在牛車上，果然視野開闊不少，雖然還是看不全宅子裡的情況，但站著的那幾個男人，柳青草是看見了的，只是其中一人背對著她，沒看到他的臉。
「二弟，這是你大嫂，你這麼大的聲音是作甚？」台階上的男人一身長布青衫，白淨的臉上帶著慍怒。
家有長子且是讀書人，這張五日子確實不好過，上有父母偏心長兄無愧，下有小弟小妹爭寵，不被榨乾了，那才是怪事。
「大哥，我自問沒有愧對過你們，小丫才四歲，又吃不得多少糧食，你們這麼就容不下小丫。
我在外做工，每月的掙的銀錢全部帶家來，去年到現在，少說也有一兩六錢，這一兩六錢，怎麼就沒有我閨女一口飯吃。」
張五又怒又難過，他在外辛辛苦苦的掙錢，女兒在家竟然連口稀飯都沒得喝。
若大夥都這樣，他也沒什麼好說的，可他看到是什麼，一家子吃著白面就著肉，她女兒竟然只得了一碗麵湯。
若不是今日中途回來拿包袱，他還不知道他閨女平日裡的吃食是這般，也不知道他面善的大嫂和善良的弟妹，竟然是個黑心婦。
周圍圍觀的村民聽見張五每月拿一兩六錢回來，又驚又喜。
一月一兩六錢銀子，這一年下來有近二十兩，這可是比他們冒險進山還多的多啊。
要是能攀上張五，讓他幫個忙，那他們就不用去那吃人山裡頭再忙活。
張守榮聽自家老二當著外人的面，將月錢說出來，心裡又氣又惱，可這麼多人看著，他又不好收拾他，只得忍著氣用眼神警告。
張五心死如灰，那還管張守榮的警告。
「大哥，你別這樣看著我，這些年為了供你讀書，我無怨無悔，可你不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考上童生這麼多年，我沒有得到一星半點的好處，這些也都不說了。
可是大哥啊，我比你小近十歲啊，這都十幾年了，你幾番考場失利，便閉門不出，小弟不知你在家是在溫書，還是在逃避進山。」張五看著不遠處的大哥，將忍了好些年的疑問問出了口。
張守榮手指緊握，臉一陣青一陣白，站在台階上身形搖晃。
「孩兒他爹！」地上的女人見自己男人神色不對，顧不得其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衝到張守榮身邊，一把將人扶住。
張五揭開張守榮那層遮羞布，心裡其實也不好受，但是十幾年的付出換不來閨女一口飯，這是他不能忍受的。
柳青草看著宅子裡的人，雖然未能看見張五的臉，但她敢肯定，這個張五就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也難怪劉開富說張五家庭困難，唉，這哪是困難啊，這簡直就是泥沼啊。
「姐姐。」
一道輕輕弱弱的聲音在柳青草身邊響起，她低下頭看去，發現是方才入村子時遇到的那個小女孩。
「小妹妹，這裡人多，別往前去。」柳青草從牛車上下來，拉住了正想往前的小女孩。
「姐姐，我要進去找我爹。」張小丫淚眼汪汪的，似是柳青草不放手，她的眼淚就要掉出來。
「……」所以，這小女娃就是張五那可憐女兒，難怪不給自己帶路，這是怕她找她爹麻煩啊。
「等會兒再進去，你爹沒事，我門口人多，一會兒傷著你，你爹該心疼了。」柳青草耐心的勸說著張小丫。
張小丫回頭看了看，點點頭站在了柳青草身邊，乖巧又聽話。
「散了散了，鄧氏出來了。」柳青草正要上牛車看一下裡面的情況如何，不想圍觀的村民突然逃也似的離開，聽著語氣還有點迫不及待。
「你奶，很嚇人？」柳青草低頭問張小丫。
張小丫點頭如搗蒜，身體下意識的靠向柳青草身後。
張家門口空出來，柳青草一眼便看見了對面的人，五六十歲的年紀，中氣十足，眼睛深陷渾濁，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婆子。
張五對上他娘，怕是要被罵個狗血淋頭。
柳青草看著鄧氏，鄧氏看著柳青草，張五覺察到他娘的目光，扭過頭看向門口。
這一看把他驚得不輕，再看見柳青草身後，那隻緊緊揪著柳青草衣角的張小丫，急得拔腿跑向院外。
「東家。」
「張五叔，忙著吶。」柳青草收起訕訕的表情，揚起笑臉，朝張五打招呼。
張五有些侷促為難，現下他這情況，請東家進門喝口水，怕是都要遭了老娘的白眼。
「東家，天氣炎熱，先進屋河口溫水。」張五沒有看老娘的臉色，誠心相請。
「張五叔，我今日來找你是有點事，不著急，你先忙你的。」柳青草看出他的為難，不打算進去給他招事，便主動給了台階。
「誰啊，老五。」鄧氏瞪愣著眼睛，吊著嗓子托著音喊道。
「娘，這是」
「傳信的。」柳青草悄聲開口。
張五愣了一瞬，點點頭回聲。
「傳信給兒子，讓兒子趕緊去上工。」
鄧氏瞟了一眼柳青草，又冷眼看向張五，淡淡開口，「別耽誤了工時。」
「是。」張五眸子未沉，低著頭應聲。
張小丫聽爹要走，急忙從柳青草身後出來，抖著手指拉住張五的衣擺。
「爹爹，小丫呢？」
張五看著女兒驚恐不舍的眼睛，長長吸了一口氣，「你跟爹一起走。」
「小丫跟著爹爹，不給爹爹惹麻煩。」張小丫開心的揚起笑臉。
張五朝柳青草點點頭，連東西都沒拿，就坐著柳青草的牛車離開。
鄧氏見張五將張小丫帶走，著急忙慌的讓張守榮兄弟倆將人攔住，柳青草見了，哪能讓他們如願，伸手拿出兩顆小石子彈向兩人，兩人膝蓋吃疼，撲通一聲跪趴在地上。
「多謝東家。」張五看著身後的兄弟二人，先是一驚，而後感激的朝柳青草道謝。
「謝什麼，我還怕你怪嫌我多管閒事呢。」柳青草搖搖頭，玩笑起來。
張五搖搖頭，東家這是在幫他，他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