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災情露丞相難辭咎

  五月下旬,江南災情終是紙包不住火,燃到了帝京,帝龍顏震怒,即刻宣謝玿入宮。

  謝玿一入殿,一本奏摺便被摔到謝玿面前,謝玿撿起那奏摺,帝怒聲道:「你自己看!」

  謝玿皺著眉頭展開奏摺,道是江南暴雨,揚子江於多地潰堤,洪水泛濫,哀鴻遍野,米價飛漲,民不聊生,遂形成數十萬流民,北上要地,各州長官甚驚懼,聯名請示帝京。

  「謝玿!朕就想問問你,六部之事,皆經由你手,江南受災,為何不報?如今竟有數萬流民北上,餓殍無度,必致禍亂,於國必有大傷!你為什麼壓著不上報?你這是欺君之罪!」

  謝玿掀袍跪地,拱手道:

  「回陛下,六部並無人上報此事,臣於先前並不知江南受災,非臣有意欺瞞。」

  「你不知道?難道要朕知道嗎?謝玿,你如今是把官做大了,愈發放肆了!」

  「陛下!」

  謝玿高聲道:

  「陛下,早先大皇子率部治理江南水患,興修水利,功效顯著,得數年安穩,無水患之擾。如今多地潰堤,皆為巧合麼?

  再者,災情延誤,六部失職,究其緣由,乃是無一受災地方官府上報;市價失衡,則必是無官府調節;民不過腹,遂成流民之勢。直至流民北上沿途州府上報,帝京方知曉,豈非太荒唐?

  陛下,此事必有蹊蹺,臣恐是地方官府內部生了禍根,陛下如今當安撫流民、治理水患,並指派派要員進駐江南,調查緣由,對症下藥,方為良策。」

  此話不錯,然而帝余怒未消,聽著帝在上頭一通宣洩怒火,謝玿只是跪在地上,平靜著一張臉。直到帝將矛頭對準新法,謝玿心裡一沉,眼中閃過戾氣。帝怒道:

  「朕看你那新法便是漏洞百出!你若不將此事平息下去,此法,斷沒有繼續施行的必要了!」

  新法是謝玿的心頭血,聽見帝如此道,謝玿帶了薄怒,連帶著語氣也冷硬幾分,他道:

  「陛下,新法廣涉士、農、工、商,便有弊處,只需改進,何必盡廢?且新法施行三年,其中成效,陛下亦有目共睹。江南災情,根本在地方吏治,若新法施行得效,如何會有此等憂慮?否則不會拖延到此時,若早日上報朝廷,便不會使其惡化至此!」

  謝玿一語罷,一個茶杯便在謝玿腿邊炸開,茶水打濕謝玿的衣袍,帝怒不可遏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謝玿,你敢忤逆朕!」

  謝玿伏下身去,冷靜道:

  「臣不敢,臣一時心急,方才口出狂言。請陛下准許臣親自督辦江南災情,若效,願陛下少假新法弊處,臣自會盡力完善。若不效,臣自當伏罪,然懇請陛下,保留新法。新法施行,終歸益大於弊,權衡之下,望陛下三思。」

  上頭的帝砸了個茶杯,也漸漸冷靜下來,道:

  「便依你所言,江南災情事態嚴峻,現數十萬流民北上,你切記安撫。此事若督辦不力,你罪無可赦!」

  謝玿叩首,道:

  「謝陛下,臣自當盡心盡力,以報陛下信任之恩。」

  帝擺擺手,謝玿躬身退下。

  一出宮殿,謝玿的表情便冷下去。此一次,兇險萬般,若成功,則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敗,便是功虧一簣。

  謝玿深知,這是機會,亦有風險。一旦他力挽狂瀾,便可藉機插手地方,將自己在地方的勢力埋得更深。可若他督辦不力,他在朝堂中的地位岌岌可危。朝堂之中,不乏趨炎附勢之輩,他一倒,便有千萬人來踩,樹倒猢猻散,這個道理,亘古不變。

  王玢,保佑我。

  謝玿提拔薛弁星、柳道御二人,命他們持令出巡地方,層層查處,肅清官府。同時提拔苗儒川為戶部侍郎,與京兆府尹安置入京流民,開倉濟糧,獎勵帝京商戶施發善粥,有序疏導分散流民入京師附近城池。

  其餘州府派督察使,與地方知州縣令安頓流民,待江南局勢穩定,再有序引流南歸,給予扶助。故數十萬流民北上,卻並未造成沿途城池及帝京治安混亂。

  流民好安置,可江南災情才是源頭。

  謝玿派大量工部能工巧匠隨行,可暴雨持續一月余,道路泥濘,車馬難行,有些經山林而過的官道遇塌方泥流,搶修道路拖慢了薛、柳二人的行路速度。

  不知江南具體情況如何,而薛弁星、柳道御被困於路,此事必有賊人暗中作亂,恐日久生變。謝玿心下著急,思索對策,一連幾夜宿在宮中值班房,便是回府也來不及吃飯便又鑽入書房,人肉眼可見地憔悴了許多。天璣看著,萬般心疼,立即進宮去找淑妃,求淑妃讓帝寬限謝玿。

  淑妃瞧著自家女兒那著急的模樣,又是心疼天璣,又是心疼謝玿,便依言去求見皇帝。見帝亦是眉頭緊鎖、表情嚴肅,心生退意。可一想到兩個孩子,她還是勇敢地開口求帝寬限寬限,莫把謝玿逼得太緊了。

  果不其然,帝當即發了一場大火,怒道:

  「朕寬限他,誰來寬限朕?朕不逼他,可百姓在逼朕!若有人趁機作亂,朕當如何?婦人愚見,不足為聽!朕只當你聰慧,不想也是個庸人,滾下去!」

  淑妃面色白了幾分,中人來請淑妃回宮,帝難抑心中火氣,又加了一句:

  「往後淑妃,無召不得入!」

  淑妃身形一晃,卻還是禮儀俱備地謝恩道:

  「臣妾,領旨。」

  淑妃是幫不上謝玿了,悻悻然回了自己的寢宮,瞧見天璣迎上來時眼中的期待,淑妃一下紅了眼眶,暗罵自己真沒用。天璣見淑妃的淚眼欲滴的模樣心裡一緊,柔聲問道:

  「阿娘,可是阿耶為難您了?」

  「沒有,你阿耶只是在氣頭上,你也要體恤他,身為一國之君的難處。」

  淑妃強行扯出一抹笑容,隨即愧疚道:

  「是阿娘沒用,幫不上忙。」

  「怎麼會呢?阿娘,女兒真心感謝阿娘願意幫我,倒是我連累阿娘,心裡好生不是滋味。女兒只要您和阿耶好好的,就夠了。」

  淑妃面帶難過,卻還是笑了起來,摟過天璣,摸著她的頭道:

  「我的好孩子,我的小嫄媗。」

  淑妃送天璣至宮門,又塞了一大堆補品,叫她給謝玿補補營養。

  天璣走後,淑妃暗自抹了抹眼淚,她不敢告訴天璣帝說了什麼,她怕天璣會難過。後宮,就是這樣,多年的爾虞我詐、人情冷暖,她已經習慣了,只有兩個孩子,是她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