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己著了什麼邪道,夜明騅知道自己不管做什麼也沒用,只能任由這一切進行下去。
這批送行的人在夜府前停下,夜明騅終於感覺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慌忙下馬,回身想趕緊離開這鬼地方。可剛踏出一步,周圍一切開始扭曲變換,僅一個呼吸的功夫,他就看到一大批人捧酒把自己圍住,他們之中有自己的朋友、親人、兄長。他們滿臉堆笑,都捧著一杯酒,與剛才那群行人一樣,夜明騅無論做什麼他們都沒有反應,只是捧起酒把他圍住。
「咕——」
先是第一杯下肚,那是自己的表兄,他激動地說著:「明騅,好小子,你以後有福氣了!」夜明騅用力地推著他的手臂,可那細細的手臂卻似有千斤之重,無論如何推都不動搖半分。
第二杯下肚,夜明騅感到胃中一片滾辣,好像一團火焰在肚中燃燒。來者是夜淑琳,她笑盈盈地看著自己,湊到自己耳邊說:「以後可要好好對她哦。」
對誰?夜明騅本不是那喜酒之人,平日都是以茶代酒,今日兩杯熱酒下肚,他已是不勝酒力,眼前一片昏花。他手臂不再受控制,漸漸放棄抵抗,眼睛不聽使喚,那敬酒的人臉在他眼中已經模糊,只看到他們嘴角掛著的笑,那令他刻骨銘心的笑。
不知喝了多少,他搖搖晃晃,人群不知什麼時候散開了,他時而左腳向前,時而右腳向後,兩隻腳不聽他使喚地打架,他又無法阻卻他們,最終一個不留神,被一塊石子絆倒,撲通一聲倒下。
他感到一陣柔軟,似乎自己未倒在那路面,好像是在柔軟的床上。他迷迷糊糊起身,眼前一抹紅色勾起他的注意,那紅的是那麼明那麼亮,周圍的一切都因這抹紅色黯然失色。他搖搖晃晃起身,伸手去抓那抹紅色。手還在半空之中,便有另一雙手將他攔住。一名女子的聲音傳來,帶笑意地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急?堂剛拜完就想吃肉?蓋子都沒揭呢!」
這聲音將他從酒中帶回,他猛打自己一巴掌,陡然清醒,看清那抹紅色其實是一個穿著婚服的女人。
那女子聲音如此熟悉,直令他心中一顫,一切逃走的念頭都被這一顫抖走。淚湧出他的眼眶,水的痕跡在他臉上留下,他顫抖著抓住那女子雙手,那手中傳來的熾熱是如此真實。他的雙腿不受控制地跪下,他拿那雙手撫著自己的臉龐,當淚被那雙手撫去時,他感覺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喲,怎麼了?都成婚了怎麼還哭上了?不會是想反悔了吧?當初你提親時可不是這樣的。行,既然你反悔了,我也不多留,走了!」那女子說完就要離去,夜明騅趕快把她抓住,喊著:「別走!別走!求你別走!」
那女子聽他如此急切,不由得撲哧一笑,拿手打了他一下,說著:「看你猴急那樣!我開個玩笑,怎麼會真走呢!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們都拜堂成親了,怎允許我說走就走,我這輩子,算賴在你身上了!」
女子牽著夜明騅,帶著他坐到婚床,將他的雙手緩緩放到自己的紅布蓋上。女子嬌羞地低下頭,全沒了剛才那般活潑氣,到了這最重要的時刻,她也害羞起來。雖是被紅布蓋遮住,但夜明騅卻能感覺到女子的眼神,她正含笑看著自己,催促著自己說:揭啊!快揭開啊!你不想看看今天的我嗎……
這是假的,夜明騅勸說自己,可手中那布料的質感如此真實,向他不斷訴說著這是現實。他回想起自己的經歷,回想她出嫁那天,自己流著淚看著她的離開,那天穿著紅衣的她是如此鮮明,如此深刻地烙印在他心中,如今他面前的她和那時簡直如出一轍,這告訴他一切是虛假,但又告訴他一切是真實。
他把手放在那紅布頭上,遲遲不肯揭開,女子似乎有些著急,說道:「明騅,你在幹什麼啊!快揭開啊!揭開啊!」
夜明騅未作回應,女子見此,急切地說:「明騅,揭開了我就是你的新娘子了!我們就能在一起了!快揭開啊!你在等什麼?揭啊!」
女子見他仍是沒有反應,拿著他的手一把向上推去,可那手卻像木頭一樣,直直地挺立在那裡,任由她怎麼推也絲毫不動。
女子急哭了,帶淚說道:「明騅,你幹什麼啊!我是你表姐啊!你感受不出來嗎!我是你表姐啊!你不想和我成親嗎?你不是喜歡我嗎?這樣的話現在我們馬上就能在一起了,只要揭開了這蓋頭,就再也沒人把我們分離了,你快揭開啊!」
夜明騅仍無動於衷,女子的淚從蓋頭後流下,她哀求道:「求求你,明騅,揭開吧,揭開吧!」
夜明騅一把抱住女子,這把她嚇了一跳,喊道:「明騅,你幹什麼呀!」
夜明騅抱住眼前這名女子,感受她的體溫,感受她的一切,那全部都痛擊他的內心。他痛喊道:「我就是殺害你的兇手啊!表姐!我吞噬了你的生命,辱沒你的人格,把你送到無法生存的世界,親手葬送你的未來!只要我還逃避,只要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又怎能安息!所以你才回來找我是吧!所以你才回來找我對吧!」
「明騅,你在說什麼啊,你在說什麼啊!什麼我來找你,我不一直都在嗎?我不從未離開嗎!」
「不!表姐!你離開了我!因為我的無能,因為我的懦弱,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這才是真實的!我不配擁有你的愛!我不配啊!表姐!如果你憑藉對我的怨恨化作厲鬼!以此來吞噬我的血肉,嚼碎我的臟腑,要把我靈魂作為你存活的供養!那就來吧!來吧!那用……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不是嗎?」
「明騅……」女子漸漸沒了聲響,她逐漸化作一團氣,從夜明騅懷裡消失。
夜明騅看著眼前事物的再次轉變,他身處的地方逐漸由婚房變為一間靈堂,一個棺材橫立在他面前,那是他剛才迎接夜蒲鶯的地方。
「必須這樣……才是正確的嗎……」
夜明騅聽著身後傳來的女子的聲音,他緩緩回過頭,看見那女子身穿華服,面無血色,眼角掛著淚痕,一臉憔悴模樣。
「是的。」夜明騅看著那女子,無力地說道,「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