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當老實人發起狠來,往往會迸發出超出他自己想像的力量。
定安縣尉陳東,就是這種「老實人」。
他不想加入紅蓮教,以免自己被利用完了之後,落到和縣令張威同樣的下場。
但是,他又不敢明著拒絕對方的拉攏。
而韓青的出現,卻讓他看到了另外一條路。
一條同樣充滿了危險,卻能看到希望的路。
既能抱上汴梁韓家這條大粗腿,還能向朝廷證明自己的忠心,萬一走通了,前途就一片光明。
所以,第二天早晨,他就以修整水利為名,將關押在縣衙大牢中的所有輕刑犯和若干案情懸而未決的暫押犯,全都組織了起來,由他的一個鐵桿心腹領著,去了自家在城外十里遠的莊子。
在職官員利用犯人做免費勞力干私活,乃是地方上的傳統。在大宋所有州縣,都司空見慣。所以,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而這批囚犯之中,包含數名在糧草庫失火案中棄職逃走的倒霉蛋,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第三天,縣尉陳東又抖擻精神,開始帶著六房書辦,去逐個拜訪定縣境內的幾個鄉賢,安撫人心。
這也是縣令自焚之後,官府原本就該提上日程的事情。並且他身邊的六房書辦,至少有三個是紅蓮教的信徒,因此,個別人雖然為陳東忽然變得勤快了而感到驚詫,卻也沒做太多聯想。
而陳東這一走,就是七八天。待他把需要安撫的鄉賢們,都安撫完了,時間也就入了冬。
紅蓮教新任定安分舵的舵主譚博,早就等得不耐煩,立刻通過刑房書辦鄒慶之向他發出了最後通牒。
是一起去牡丹閣喝酒「賞花」,還是永遠抽不出時間來,只求一句準話。
誰料,這回,陳東答應得非常痛快。從現在起,每個晚上都有空。
於是乎,當天傍晚,在鄒慶之的安排下,陳東與譚博兩人,就在牡丹閣喝了一個酒酣耳熱。雖然彼此都沒直接說出各自的目的,但是,都認為對方已經心知肚明。
「韓巡檢,在下可是受了你的請託,忍辱負重跟他們周旋。你將來一定得給老夫作證!」從牡丹閣返回的馬車上,陳東對著車廂的角落,反覆強調。
「老兄儘管放心,韓某肯定會為你作證。並且,你也不需要忍辱負重太久!」韓青笑著接過話頭,明亮的眼睛裡充滿了自信。
這些天,在陳東的全力配合下,該審問的嫌疑人,他都審過了。該調查的線索,他也從頭到尾調查了個遍。
此外,在陳東帶著各房書辦出城安撫人心期間,他還根據目前大宋所能達到的科技和生產力水平,安排竇沙易容出馬,分頭委託縣城裡的鐵匠,悄悄打造了一些「小東西」。
這些「小東西」,像他以前托人打造的拒馬釘,迴旋鏢等物一樣。威力不怎樣,但關鍵時刻使出來,絕對能讓對手「耳目一新」。
如今,該收集整理的信息收集整理完畢,該打造的保命之物打造齊全,竇蓉的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韓青就不能再耽擱了。
此外,他對縣尉陳東的人品,也著實不怎麼放心。
作為一個成年人,韓青其實清楚地知道,陳東之所以如此賣力地幫助自己,一方面是被紅蓮教逼得太狠了,走投無路。另外一方面,則是寄希望自己身後「韓家」。
而一旦被陳東發現,自己身後的「韓家」,根本沒空管自己的死活。恐怕此人立刻就會倒向紅蓮教那邊,帶頭對自己反戈一擊。
所以,在陳東與譚博「把盞言歡」的第二天早晨,韓青就與竇蓉、竇沙姐弟倆,喬裝打扮混出了縣城。隨即,策動坐騎,直奔城西北七十里董志寨。
在董志寨隨便找個農家,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三天早晨,他又掉頭向東而行,當天踩著冰面,過了馬蓮河。
十月的風,其實還不算特別地冷。但是,仍舊像鋼針般,扎得人臉上生疼。(注,農曆十月)。
韓青和竇蓉兩個,都習慣了野外奔波,對撲面而來的寒風毫不在意。第一次出遠門的竇沙,卻有些扛不住。
在「行走江湖」的興奮感支撐下,開始他還能咬著牙堅持。但是,很快,興奮感就抵擋不住臉上的疼,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向韓青求救:「姐夫,姐夫,咱們下一站去哪啊?我不冷,就是,就是怕我三姐身體剛剛好起來,萬一又受了寒……」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竇蓉抬起手,就給了弟弟一個「暴鑿」。「當初說不要你來,你非得跟著。現在知道了冷了吧?忍一忍,到了下個寨子,就找個農家把你寄養在那裡。然後托人送信給阿爺,讓他來接你!」
「沒良心!」竇沙聞聽,立刻開始高聲抗議,「那天要不是我幫你偷馬,你根本不可能離開家。現在病好了,也找到了姐夫,就想過河拆橋!」
「你才沒良心。我是怕你臉上生了凍瘡,留下一個大疤瘌!」竇蓉被說得臉紅,坐在馬背上張牙舞爪。
「我練的是鐵布衫,才不怕冷。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萬一臉上爛個疤瘌出來,就嫁不出去了!哎呀,不對,你現在是有恃無恐……」
「我打死你個鐵布衫!」
「我躲,我躲,你打不著……」
姐弟倆在馬背上隔空打打鬧鬧,很快,就忘記了冷。
韓青看得有趣,笑著搖頭。
跟竇蓉在一起,還有個不容易察覺的好處。那就是,他的心態越來越年輕。
越來越不像穿越前那個三十六歲的金牌離婚諮詢師,反而漸漸朝著身體年齡靠攏。
「再走三十里,咱們今天下午,去慶州金櫃鎮官驛投宿。」年輕人行事,自然應該有年輕人的風格。看著竇蓉、竇沙姐弟倆鬧了一會兒,韓青笑著做出安排。
「去住官驛?姐夫,你不怕他們抓你?」竇沙被嚇了一大跳,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不怕,我現在是定安縣陳縣尉的幕友,帶著妻子和書童前往保安軍公幹。」韓青笑了笑,信手從懷裡摸出了一疊公據。(公據:宋代路引)
這可是陳東親自給他簽發蓋印的正品,根本不用擔心被人質疑造假。而大宋的官方驛站,雖然只接待來往的在職官員,但給自己人行方便,卻早已成了行規。
所以,當天下午,緊鄰寧州的慶州金櫃鎮官驛,就迎來了三位來自定安縣的客人。雖然主客的身份,只是定安縣尉陳東的幕僚,不算是正式官身。但是,打賞給的卻極為大方,談吐也風趣幽默,讓驛站的管事和夥計,迅速就放下了心中最後一絲芥蒂,將最好的兩間上房安排給了他們。
「醒醒,星星,趕緊起來換衣服!」當夜深人靜,官驛內所有人都酣然入夢之時,竇沙卻又被韓青輕輕推醒。
「姐夫,啥事情啊——」半大小子睡得沉,竇沙揉著眼睛,嘴裡發出不滿的抗議。「不能等到明天嗎?」
然而,韓青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困意頓消,「紅蓮教的環州分舵,就在十里外的臥虎嶺上。我帶著你和你姐姐,去一把火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