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暖意

  「多謝恩公!」王莊主雙膝跪在了寨牆上,衝著特地送馬過來的武又重重磕頭。

  「恩公公侯萬代!」守寨的男女們也一個個跪了下去,朝著王武頂禮膜拜。

  因為燕雲十六州等適合牧馬之地都被遼國所掌控,大宋嚴重缺乏戰馬。一匹好馬的價格,通常能賣到二十吊足色銅錢以上。

  對方送回來四十多匹駿馬,等同於給了他們八百吊銅錢。而尋常莊戶人家,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兩吊錢,讓他們如何不心懷感激?

  此外,有了這些戰馬和兵器,王家莊上下再外出避難,就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即便不藉助寨牆,遇到小股的匪徒,也能亮出傢伙,逼得對方知難而退。

  如果不幸遇到遼軍,寨子裡的老弱病殘肯定無法倖免。年輕後生,卻能騎著馬逃走。整個莊子,也不至於徹底斷了根兒。等到太平年月,祖宗祠堂里的煙火還有希望延續,被鮮血浸泡過的土地,也能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

  「不必謝,你們早點走吧!」武又被拜得心中發酸,擺擺手,留下駿馬和兵器,轉身而去。

  韓青等人並未走得太遠,不多時,就被他給追上。大夥繼續悶頭向西南趕路,沿途中,又看到了三四座堡寨,全被遼軍或者土匪攻破過。裡邊再也看不到任何炊煙,只有紅著眼睛的野狗,在廢墟之中竄來轉去。

  「造孽啊——」眾人心中更為憤懣,忍不住搖頭感慨。

  官家最近大半年來,把心思都放在內鬥上了,根本騰不出太多精力來管河北的戰事。

  結果,就令戰火從年初持續燒到了年尾。

  而那遼國皇帝,向來不給其麾下的軍隊發軍餉。狼騎也好,簽軍也罷,全靠四下劫掠來維持士氣和日常開銷。

  所以,遼國將士,向來走到哪搶到哪,美其名曰「打草谷」。實際上,則將大宋百姓,當成了莊稼和牛羊,而不是與其同樣的人類。

  正鬱悶得無以復加之際,身背後,卻傳來了陣陣呼喚,「恩公留步,恩公請稍稍留步!」

  眾人愕然回頭,借著夕陽的餘暉,看見王家莊的那位白髮蒼蒼的老莊主,帶著七八個後生,正在策馬向著大夥急追而至。

  「恩公,活命之恩,我等無以為報。」唯恐引起誤會,隔著老遠,幾名後生就按照其莊主的吩咐,扯開嗓子齊聲解釋,「特地取了些干肉、糕餅和酒水,來送恩公。天色已晚,還請恩公吃頓熱乎飯,也好有力氣趕路。」

  說罷,一個個在馬背上舉起雙臂,手心向前,以示沒任何惡意。

  「這,這,這……」武又等人,登時心中就是滾燙,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老丈和各位兄弟費心了,我等愧領!」韓青心中,也是陣陣發暖。拱起手,向王家莊主行禮。

  「使不得,使不得,恩公相救在先,送馬於後。我們如果連頓熱乎飯都不能讓恩公吃上,還,還算是人麼?」那老莊主卻堅決不肯受他的禮,一邊在馬背上側開身體,一邊結結巴巴地回應。

  說話間,他帶著幾個後生,已經帶來了近前。卻是每匹馬的後背上,都橫著一個白葛布褡褳。

  後生們將其中兩個褡褳揭開,立刻就有糕餅的香味兒伴著熱氣,冒了出來。

  「恩公,酒!」王莊主的坐騎上,還橫放著一個罈子。他跳下馬背,踉蹌著站穩,將壇口的塞子拔下,雙手舉到了韓青面前。「鄉下地方,釀不出好酒。請恩公隨便喝兩口,算是,算是解渴。」

  「多謝老丈!」韓青翻身下馬,接過酒罈子,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然後將罈子遞給了身邊的王武。

  王武二話不說,也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又將酒罈子遞給了張帆。

  眾人一個接一個,輪番痛飲,轉眼間,就將一罈子陳年老黃酒,喝了乾乾淨淨。

  隨即,取了後生人捧過來的糕餅和剛剛蒸過的肉乾,大快朵頤。

  最近兩年多來,隨著官職越做越高,大夥其實都沒少吃各種山珍海味。然而,卻沒有一頓,像今天這些糕餅和肉乾一般,可口且解餓。

  不多時,眾人酒足飯飽,與王家莊的莊主和後人們拱手作別,繼續趕路。夜風迅速變大,枯黃的草尖上,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起了一層寒霜。然而,有一股暖意,卻始終在眾人血脈深處迴蕩。

  這股暖流,一直伴著韓青等人,走到了汲縣黃河古渡口。

  也許是被夜幕掩蓋住的視線,也許是連續兩場乾脆利落的勝利,將周圍各支規模不大的遼軍,都嚇破了膽子。

  從王家莊一直到汲縣渡口,韓青等人,沿途再也沒遇到了第三支遼軍。

  眼看著渡口已經遙遙在望,夜風中也已經傳來清晰的波濤聲,大夥全都鬆了一口氣。

  正準備點燃燈籠,打出信號,通知袁坤、袁寶兄弟倆駕船來接。卻不料,耳畔忽然號角聲大作,「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緊跟著,數十道火箭騰空而起,照亮黑漆漆的河畔。兩支看不清人數的騎兵,一左一右,朝著渡口急速猛撲。

  「遭了,有埋伏!」武又大驚失色,抄起兵器,策馬將韓青牢牢擋在了身後。

  其餘眾鎮戎軍老兵,也採取了幾乎跟他同樣的動作,圍著韓青結陣,準備與兩側包抄過來的遼軍,拼個魚死網破。

  沒人顧得上再去考慮,到底是誰,將大夥的行蹤泄露給了遼國那邊。

  也沒人顧得上去考慮,夜幕下,到底來了多少敵軍?

  大夥退路已經被遼軍截斷,前面是滾滾黃河。咬著牙死戰到底,也許還有希望等到袁氏兄弟倆駕船將韓青接走。

  如果各自逃命,辜負了韓青平素相待之恩不說,也會全都落到被遼軍追上砍成肉泥的下場。

  「結鋒矢陣,在我身後!」將眾人的動作,全都看在眼裡。韓青笑著搖搖頭,拔出鋼刀,高聲吩咐。

  他沒有丟下袍澤逃走的習慣。

  無論在二十一世紀,還是十一世紀,都沒有!

  如果眼睜睜地看著武又等人血濺渡口,只是為了給自己爭取一個上船逃生機會,他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心安。

  更何況,哪怕武又等人全都犧牲掉,也未必拖延到袁家兄弟倆駕船趕過來。

  「判官——」武又等人,本能地想要勸韓青不要衝動。然而,看到對方臉上那平靜的笑容,又紛紛將話憋回了肚子裡,一個個按照命令,快速在韓青背後排好攻擊陣型。

  大伙兒生不能追隨韓判官一道驅逐遼狗,收復河北和燕雲十六州。便一道戰死也罷。

  總強過眼睜睜地看著契丹人又一次飲馬汴梁,卻只能跪地嚎啕。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就在眾人已經舉起兵器,緩緩策動戰馬加速之際,身背後的黃河上,忽然又傳來了一陣畫角聲。

  低沉,憤怒,宛若巨龍醒來時發出了長吟。

  緊跟著,數十條百料戰艦,齊齊點亮了燈籠,貼近河岸。

  一道道火雷弩,拖著紅星與青煙,騰空而起,直撲正在緩緩收縮包圍圈的遼軍。

  剎那間,將自以為穩操勝券的遼國狼騎,炸了個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