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火種

  前後不過才五十幾個呼吸功夫,戰鬥就已經宣告結束。一百狼騎被留下了六十八人,而韓青這邊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七名輕傷。

  無論從任何角度看,這都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然而,大夥心裡頭卻沒有多少興奮之意。迅速處理了傷口,收攏起坐騎和無主戰馬,繼續向西南匆匆而行。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遼軍如同蟑螂,出現一隻,就意味著成群結隊。

  大夥剛才的表現,如果未能如願給附近的其他各支遼軍造成「兵力雄厚」的誤會,天黑之前將要遇到的戰鬥,肯定不止一場。

  兵法有雲,強弩之末不能穿透魯縞,即便大夥個個都能以一當百,總有疲倦的時候。

  而那時,遼軍就會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群蟻噬象!

  「我發現狼騎也就那麼回事兒,單論個人身手,遠不如党項鐵鷂子!」被隊伍中的氣氛弄得有些透不過氣兒,張帆故意大聲說道。

  武又等鎮戎軍老兵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了過去,一個個苦笑著低聲議論:

  「的確不如,差著好大一截。」

  「騎術差不多,但訓練和出招嫻熟程度,都遠不如鐵鷂子!」

  「也缺乏鐵鷂子那股狠勁兒,剛才如果是鐵鷂子,指揮使陣亡,其他人即便拼了性命,也要搶了他的屍體才會撤退。」

  「還說呢,剛才要是党項鐵鷂子,咱們就不會只有幾人輕傷了!」

  ……

  論對鐵鷂子的熟悉,恐怕沒人比得上他們這些鎮戎軍老兵了。畢竟,當初大夥在李繼和老將軍麾下,每年都會跟党項鐵鷂子交手七八回。並且每一回,都未曾落過下風。

  武又、張環等人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狼騎的個人戰鬥力,遠不如鐵鷂子。

  如果是同樣規模的狼騎與鐵鷂子相遇,正常情況下,只要主將不胡亂指揮,鐵鷂子絕對能穩操勝券。

  當然,若是上升到國戰規模,鐵鷂子就必輸無疑了。畢竟,遼國號稱帶甲百萬,扣除所有吹噓成分和雜兵,二十萬狼騎總能拿得出來。

  而党項只有三州之地,鐵鷂子往多了算,也不可能超過五萬。並且這兩年因為李德明和李德昭兄弟倆互相殘殺,鐵鷂子還大幅減員。

  「如果咱們鎮戎軍,能早點去河北就好了。」不知是誰,忽然幽幽地感慨了一句,剎那間,讓所有議論聲,都戛然而止。

  當年五路大軍伐夏州,鎮戎軍是唯一一路沒吃敗仗。並且在其他四路宋軍潰敗的情況下,還能且戰且退,全軍返迴環州的隊伍。

  李繼遷帶領党項鷂子,挾大勝之威直撲永興軍路。也沒在鎮戎軍身上占到任何便宜。最後只能繞過鎮戎軍所死守的環縣,四下劫掠一番了事。

  當時鎮戎軍還沒有配備上火藥和火雷彈,便能正面硬撼党項鐵鷂子。如今,配備上了火藥和火雷彈的鎮戎軍,在李繼和老將軍的帶領下,怎麼可能不將同樣規模遼國狼騎打得滿地找牙?

  如果鎮戎軍在遼國南侵之初,就趕赴河北增援。遇到同樣數量的遼國狼騎,又怎麼可能不戰而勝之?

  如果鎮遼、定邊、鎮戎三軍,形成犄角之勢,彼此呼應。遼軍又怎麼可能,繞過真定和滄州,長驅直入,勢如破竹般殺到黃河北岸?

  ……

  可惜,一切都是如果。

  裝備了火雷彈和各種火藥武器的鎮戎軍,根本沒被派往黃河以北。

  一輩子在槍林箭雨中都沒折損半根寒毛的李繼和老將軍,卻死在自己人的毒酒之下。

  而張庭玉之所以敢給老將軍下毒,又是因為官家故意縱容雍王,以效「鄭伯克段」舊智!

  有股又酸又苦的滋味,從心臟處湧起,一直涌到武又、張環等人的嗓子眼兒。

  他們誰都說不出話,只管驅趕著坐騎,默默地前行。

  他們手握著刀柄,身上披著鎧甲,這一刻,卻覺得自己孱弱得如風中枯葉。

  李繼和老將軍被自己人毒死了,為了徹底控制隊伍,張庭玉帶著其親信,隨即對鎮戎軍右廂進行了大清洗。

  無數大夥熟悉的將領,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大清洗之中。

  隨著雍王謀反失敗,張庭玉棄軍潛逃,整個鎮戎軍右廂徹底分崩離析。

  而沒有了李繼和老將軍,鎮戎軍左廂的命運,也可以清晰地預見。

  要麼稀里糊塗地被葬送在某個戰場,要麼從此淪為官家的看門狗,像神衛軍那樣,漸漸忘記了如何作戰,遇到強敵便一觸即潰。

  的確,大夥誅殺了張庭玉,將他的首級裝進了袋子裡,即將帶回李老將軍的陵前。

  但是,大夥誰心裡都清楚,張庭玉不是唯一的兇手。

  並且,殺了張庭玉,曾經讓他們為之驕傲的那支鎮戎軍,也不復存在。

  「前方西南三里,有一隊遼軍,百人左右,正在洗劫一個堡寨!」葉青蓮從前方策馬而回,將觀察到的最新情況,向韓青匯報。

  「殺散了他們,然後繼續趕路!」韓青幾乎沒做任何考慮,就果斷下令。

  眾人轟然響應,策馬直奔西南。不多時,就來到一座破舊的堡寨附近。

  百餘名遼國騎兵,趁著出來執行任務的機會,正準備大撈一票。而堡寨內的百姓,因為目睹過以往遼軍的暴行,不願束手待斃,男女老幼一道站在寨牆上拼死抵抗。

  聽布置在外圍擔任斥候的弟兄,報告說身背後出現了一支來歷不明的騎兵,帶隊的遼軍指揮使蕭雲登時被嚇了一大跳。

  待聽聞來的那支騎兵只有幾十人,並且極可能是此番外出搜索的目標。遼軍指揮使蕭雲又喜不自勝。立刻放棄了對堡寨的攻打,帶領麾下弟兄掉頭回撲。

  戰鬥只進行了半刻鐘左右,就宣告結束。

  憋了一肚子鬱郁之氣的鎮戎軍老兵們,把怒火全都發泄在了這隊囂張的遼軍身上。第一次衝鋒,就徹底鎖定了勝局。

  指揮使蕭雲躲過了韓青的長槍,卻被武又用飛叉射刺穿了喉嚨。其餘遼軍士卒或者被打下馬背,或者落荒而逃,很快,就被清理了個乾乾淨淨。

  「不知是哪位將軍仗義相救?王家莊上下感激不盡!」堡寨轉危為安,裡邊的莊主卻不敢下令打開寨門。只是派了個嗓門大的晚輩,站在寨牆上高聲道謝。「還請將軍告知名姓,並且稍待片刻,容我家莊主收拾一下行頭,然後出面拜謝。」

  「路過而已,並非專程趕過來,各位鄉親不必客氣!」韓青根本沒想過向對方索要報酬,因此,笑著向寨牆上擺手,「我們得走了。請告訴你家莊主,最好帶著全莊上下去外邊躲幾天。遼軍今天在莊前吃了虧,少不得要來報復。」

  說罷,一撥坐騎,帶著竇蓉、葉青蓮等人,匆匆而去。

  「將軍且慢,將軍且慢!」光顧著擔心帶隊殺散遼國狼騎的將領挾恩勒索,卻沒想到對方說走就走,王家莊的莊主立刻慌了神,在戰牆上連連拱手,「請將軍務必稍待片刻,容小老兒送上一些牛羊和細軟,以謝將軍相救之恩。」

  「不必了,我家判官說不需要。你們千萬記得早點兒躲出去!否則,遼狗再來打草谷,可沒人會來救你們。」聽出對方的感激出自真心實意,武又心情稍好一些,轉過身,在馬背上笑著擺手。

  「將軍,將軍留個名字啊,小老兒日後定然日日佛前焚香……」王姓莊主又羞又急,想要追,卻不能直接從寨牆上跳下去,後悔得連連跺腳。

  也不怪他態度前後變化太大。

  這年頭,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遼軍四下打草谷糟蹋百姓,某些打著宋軍旗號的隊伍,軍紀也沒比遼軍好到哪裡去。

  所以,看到堡寨外的遼軍被一支穿著宋人袍服,卻沒打任何旗幟的隊伍殺散,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需要拿出多少代價來,才能哄這支隊伍離開。而不是打開寨門,恭迎對方入內休息。

  如今,看到對方不要任何感謝,就飄然而去。他當然知道自己先前的行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二叔公,他們說,讓您帶著大夥趕緊出去躲躲,小心遼狗再來打草谷。」先前替他喊話的年青後生機靈,見外邊那支隊伍沒有任何回頭的意思,趕緊拉了一下自家莊主的袖子,低聲提醒。

  「躲,馬上就要下雪了,到哪去躲?」正在為自己先前的決定而感到懊惱的王姓莊主,立刻豎起了眼睛,衝著年輕後人低聲咆哮,「四下里的莊子,要麼被遼狗燒成了白地,要麼被土匪趁機洗劫一空。誰又能收留咱們?」

  年青人立刻被問得無言以對。周圍的其他莊客們,也紛紛嘆息著搖頭。

  他們知道,自家莊主,說的都是現實。

  禍害百姓的,不僅僅有遼狗,還有趁機作亂的土匪和大宋潰兵。

  方圓一百里內,王家莊是少數幾個沒被禍害的「福地」之一。而王家莊之所以能幸運地堅持到現在,全憑著莊子的寨牆修得結實,並且莊子裡的人上下齊心。

  如果離開莊子,方圓百里之內,找不到可以接納大夥的地方。唯一的選擇,恐怕就是進山。

  時令已經是初冬,很快就會下雪。沒有房屋和院牆遮擋,這麼多男女老幼,恐怕不被活活凍死,也得死於狼群之口。

  正坐困愁城之際,寨牆外,忽然又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眾莊客心裡打了個哆嗦,趕緊將剛剛放下的弓箭刀槍又抓在了手裡,以防遼狗這麼快就去而復返。

  卻看到,來的不是遼狗,而是先前向大夥擺手那位大俠。

  只見此人,驅趕著數十匹戰馬匆匆返回。一邊向堡寨靠近,一邊用力揮手,「裡邊的人聽著,這些坐騎和坐騎上的兵器,都歸你們。門外遼狗屍體上,也有鎧甲和兵器,你們一會兒出來自己收好。我家判官說了,這年頭,兵荒馬亂,即便外出躲避,也得有足夠的武力自保。另外,他還說,存地失人,則人地皆失;要你們不要捨不得。總歸是出去躲上三五天的事情,也不需要太遠。遼軍兵力不足,對周遭地形也不熟悉,發現堡寨里沒了人,自然就滾蛋了。等他們滾蛋了,你們再回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