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吹得人渾身上下一片舒爽。
韓青騎在一匹大黑馬上,王武、張帆、劉鴻像影子一般,緊緊跟在他的身後。再往後,八十多名鎮戎軍老兵,五十幾名招遠一帶入伍的廂兵,將五輛馬車保護得密不透風。
這樣規模龐大的隊伍,即便是占山為王的山賊,都不願輕易前來招惹。然而,馬車剛剛離開濰州沒多久,前方的官道上,卻呼啦啦衝過來數百人,轉眼間,就將整個道路堵了個水泄不通。
「警戒——」武又心中打了個哆嗦,果斷扯開嗓子命令。
馬車驟然停下,鎮戎軍老兵們拔刀在手,快速列陣。袁坤和袁寶兄弟倆,則帶著廂兵們快步追到隊伍最前方,在韓青的正前方和左右兩側,築起三道人牆。
韓青在京東東路,非但剿滅了純陽教。並且通過追查張文恭遇刺一案的真兇,將京東東路實力最強的兩大世家,嚴氏和楊氏,給連根拔了起來。
而無論純陽教,還是嚴、楊兩家,都不可能沒有任何餘孽漏網。特別是前者,至今其教主仍舊不見蹤影,教內骨幹,也有不少隱姓埋名藏了起來。
萬一這些勢力,聽聞韓青即將返回汴梁,糾集起一夥餘孽,在必經之路上設伏,一場血戰就在所難免
「大夥不要太緊張,王武,去前面看看是什麼人。此地距離青州只有三四十里路,除非那個賊人不要命了,才會在此處帶著人馬公然堵截我。」這個隊伍當中,唯一不緊張的,是韓青本人,只見他先手打涼棚朝前看了幾眼,隨即快速吩咐。
「是,提刑!」見韓青鎮定自若,王武狂跳的心臟,立刻舒緩了不少。答應一聲,策馬沖向前方兩百餘步外攔路的隊伍。
才堪堪沖了一半兒,半空之中,已經傳來了震天的鼓聲,「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熱血沸騰。
緊跟著,又是一陣嗩吶,「滴答答,滴滴答……」,歡快清脆,直入霄漢。
王武也算是久經戰陣的老行伍了,立刻從鼓聲和嗩吶聲中判斷出,前方那伙人不是什麼土匪,也沒包含任何敵意。定神再看,只見那支隊伍緩緩分開,有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在兒孫的攙扶下,捧著木製的托盤,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敢問軍爺,前方可是韓提刑車駕?」老者身邊,還有一個官差打扮的中年人,拱起手,向王武高聲問候。
」正是,你等為何要攔住去路?」王武被問得滿頭霧水,趕緊勒住韁繩,皺著眉頭回應。
那官差立刻將目光看向王武身後,雙手抱拳,長揖及地,「軍爺容稟,我昌樂二十八村百姓,聞韓公要回汴梁,特地略備薄酒,以壯韓公行色。祝韓公,步步高升,拜相封侯!」
「祝韓公,步步高升,拜相封侯!」一眾老者,帶領兩百餘鄉民,高聲重複。聲音雖然不甚整齊,真情實意卻溢於言表。
「這,這……」王武從小到大,哪裡見過這種陣仗,頓時紅著臉不知所措。
那中年官差,也同樣是第一次被家族中長輩逼著,帶領鄉親們給一位高官送行,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汗,結結巴巴地補充,「還請軍爺代我等,向韓公稟報一聲。我昌樂地方雖然是個窮鄉僻壤,人卻都長著良心。韓公當初救下的孩子中,有五十三個是我昌樂人的兒孫。聽聞韓公高升,我等特地準備了一把布傘,祝他前路無風無雨。一雙靴子,祝他老人家從此平步青雲!」
「祝韓公前路無風無雨,平步青雲!」幾位老者帶頭,百姓們再度高呼。仍舊不怎麼整齊,卻聽得王武心裡頭髮燙。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他是王都轄。韓提刑身邊的大將。在島上,就是他親手打開的小黑屋,救下了我們。」一個少年忽然跳了起來,指著王武,用顫抖的聲音叫嚷。
他的動作雖然有失禮貌,感激之情卻如假包換。登時,少年身邊的一對中年男女就跪倒在地,衝著王武大禮參拜,「多謝王將軍救我全家。小人祝得旺,帶著渾家給王將軍磕頭了。」
「王將軍,小的李樹……」
「王將軍,多謝你救了我的女兒。」
「王將軍,祝你高官得做,駿馬得騎……」
「王都轄,您是活菩薩,這輩子一定能拜將封侯……」
……
七八對中年男女,也認出了王武。拉著孩子跪倒,向王武叩頭相謝。
「我,我家提刑才二十出頭,不是,不是老人家!我,我也不是將軍。」剎那間,王武心中如同著了火,喃喃地回應了一句,快速撥轉坐騎,「你們稍等啊,我去匯報。別喊了,我家提刑離得遠,你們現在喊,他也聽不見。』
說罷,狠狠一夾馬肚子,像吃了敗仗般「逃」向了自家隊伍。才逃出十幾步,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淌了滿臉。
從進入金牛寨做弓手那天算起,他也堪稱是官場老油子了。見過百姓私下裡詛咒官員斷子絕孫,見過百姓為了某位官員的倒台,興高采烈甚至買了爆竹當街燃放。但是,官員離任,百姓主動攔路相送的盛況,以前卻只在戲文里聽到過,在今天之前,從沒有機會親眼看見。
而他自己,今天竟然也身在被百姓攔路相送的隊伍當中。也被許多白姓,當做恩公來大禮參拜。
』高官得做,駿馬得騎,拜將封侯,活菩薩……』,王武保證,這是他半輩子以來,聽到的最順耳的奉承話。
而他所做的,卻只是一個小吏分內之事,將被人販子掠走的孩子,從人販子手裡搶回來,交還給他們的家人!
「王哥,對面到底是什麼情況?」
「王哥,王哥,你怎麼哭了?」
迎面忽然傳來兩聲關切的問候,卻是張帆和劉鴻,不放心王武一個人去探路,特地過來接應。
「萬民,萬民傘,青雲靴!」王武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啞著嗓子回應,聲音因為激動而斷斷續續,「萬民傘,他們準備了萬民傘和青雲靴,給咱家巡檢壯行。他們還記得,咱們殺上芙蓉島,救下那些孩子的事情。他們叫我王將軍,說我是活菩薩,我,我沒想到,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我何德何能,敢領如此榮耀,我,這輩子有此一回,死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