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有臉回來?」沒等蔡仁願說話,蔡鼎晟已經氣得拔劍而起,「我去殺了他們,大帥,過後你把我交給高麗王謝罪!」
戰艦看起來甚為龐大,但是既要載武器、輜重,又要載糧食清水,留給裝載士兵的空間非常有限。
此番西征,高麗艦隊浩浩蕩蕩來了三百多艘戰船,號稱五十萬大軍,實際出動將士卻只有三萬出頭,其中還有一萬多是輔兵。
先前車立、皇甫恭和崔榮三人,挑戰蔡仁願的指揮權,硬分了一萬三千多將士走,等同於將高麗水師的一分為二。令蔡仁願想拿下掖縣,兵力都捉襟見肘。
如今那一萬三千多將士丟光了,車立和皇甫恭卻又想著來一招負荊請罪,就逃脫懲罰,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如果蔡仁願放過了他們,今後還有誰會服從軍令?
「且慢!」蔡仁願的反應與蔡鼎晟截然不同,抬起手,快速拉住了後者的胳膊,「此事甚為古怪,你不要輕舉妄動!」
隨即,快步走到船舷旁,彎下腰向前來送消息的將佐詢問,「崔久,你可看到,他們兩個是乘坐幾艘戰艦回來的?與他們一道回來弟兄,還有幾人?」
「大帥——」蔡鼎晟掙扎了一下未能掙脫,隨即,就明白了自家主帥為何會有此一問。
車立和皇甫恭都是分艦隊的都指揮使,如果二人是突圍而出,就不可能乘坐同一艘戰艦回來,身邊也不可能沒有剩下任何弟兄。
如果二人是被宋軍俘虜,又派回來對付擾亂軍心,或者執行某項對蔡仁願不利的任務,則應該是乘坐同一艘船,身邊除了水手之外,不會有太多的人追隨。
還沒等他來得及想到更多,崔久的回答聲,已經傳入了他的耳朵,「末將,末將沒仔細看!但,跟他們一起回來的戰艦肯定不止一艘。他們兩個身邊各自還有上百名親信,此刻也在大帥的中軍帳外等候發落。」
「嗯——」蔡仁願的眉頭迅速驟緊,眼中迷霧重重。
如果車立和皇甫恭兩人是突圍回來的,二人理應跟著先前那批潰兵一道才對,怎麼會落了單?
如果二人曾經被俘虜,宋軍那邊,怎麼可能捨得,放了他們人,又歸還了好幾艘造價高昂的戰艦?
「他們所乘坐的戰艦可有損傷?是戰艦還是漁船?」心中正充滿疑惑之際,卻又聽見蔡鼎晟大聲追問。
「是,是戰艦,咱們的戰艦!上面有曾經著火的痕跡,不過損壞情況應該不太嚴重!」崔久努力回憶一下,快速回應。
「返航,回大謝戍!」蔡仁願沒有心思詢問更多,皺著眉頭下令。
車立和皇甫恭兩個能活著回來,對他而言不完全算壞事。至少,待返回高麗之後,他不用再去面對車氏和皇甫氏兩大家族的責難。
然而,凡事都有正反兩面。接下來如何處置車立和皇甫恭,就成了一道難題。
處置輕了,必然損害他作為主帥的權威,也鼓勵了其他將領不遵號令。
處置重了,等同於打了皇甫氏和車氏兩大家族的臉,仍舊會影響他本人和蔡氏家族今後在高麗那邊的發展。
思前想後,蔡仁願忽然發現,皇甫恭和車立二人背上那根荊條,竟然是最合適的解決辦法。既維護了自己主帥權威,又能為自己寬恕二人找到理由,並且隱隱還含著古意。
「無論如何,打一頓是免不了的。另外,二人也休想再對老夫做出任何擎肘!」反覆權衡利弊,蔡仁願最終在心裡做出了決定。
雖然三支分艦隊一道覆滅消息傳開之後,會對高麗水師的士氣造成嚴重打擊。但是,將隊伍修整十天半個月之後,他仍然有機會挽回敗局。
當然,僅憑著手頭這一萬五六千兵馬,橫掃登、萊兩州是不可能了。實現將登州城拿下的目標,也非常勉強。
但是像掖縣、海倉這些靠近海岸,又不是很重要的縣城,高麗水師卻仍有機會打下三四座來。
如此,也算完成了大遼那邊指派的任務,對宋軍進行了一定牽制。
然後,高麗水師,就可以在掖縣、海倉等地駐紮下來,靜待陸上風雲變幻。
若是大遼鐵騎飲馬黃河,大宋就不得不抽調傾國之兵去保衛汴梁。屆時,高麗水師就有機會繼續擴大戰果。
若是大遼鐵騎殺入了汴梁城內,勢必導致中原亂成一鍋粥。屆時,一萬六千高麗水師,在京東東路就是一支決定性力量。完全可以拿下整個東路,甚至劍指兩淮。
若是大遼鐵騎不幸戰敗,連黃河都沒看到。高麗水師照樣能夠從容退向大海。
那姓韓的小子耍弄陰謀詭計是一把好手。到了大海上,卻絕對擋不住蔡某人全力一擊。
走一路,算一路。待返回了設在大謝戍的臨時中軍帳,蔡仁願已經心神大定。
「來人,將皇甫恭和車立帶進來!」用手猛地一拍桌案,他擺起水師主帥的架子,高聲斷喝。
「遵命!」立刻有四名親兵齊聲答應,隨即,走到中軍帳外,將皇甫恭和車立兩個架起來,一路架到了蔡仁願面前。
那皇甫恭和車立自知罪孽深重,一改數日前逼著蔡仁願分兵的囂張。雙雙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隨即,無論蔡仁願如何斥責、挖苦,二人都趴在地上洗耳恭聽,態度要多端正有多端正。
蔡仁願既然不想殺了二人嚴肅軍法,罵得再狠,也有累的時候。緩了口氣,信手抄起一支令箭,「念在你迷途知返,且水師培養人才不易,老夫可以暫且寄下你們兩個的頭顱。但是,老夫卻不能讓你們二人逃脫懲罰,否則,叫老夫如何向那些枉死的將士交代?!來人,拖下去,每人五十軍棍。打完之後,發往輜重營效力!」
「是!」蔡仁願的親兵早就看皇甫恭和車立二人不順眼了,聽到可以打二人屁股,立刻又齊聲答應著上前來拖人。
「且慢,大帥,我們兩個還有要事必須儘快向您稟告!」車立和皇甫恭兩個見屁股要開花,立刻不再裝孫子,雙雙抬起頭,高聲叫嚷,「萬一我們兩個暈倒過去,自己身體不要緊,耽誤了大帥的軍務,百死難贖!」
「要事?」沒想到皇甫恭和車立二人,在負荊請罪之外,還藏著後手。蔡仁願眉頭輕皺,沉聲詢問,「什麼要事?剛才為何不匯報給老夫聽?!」
「大帥,事關重大,還請您屏退無關人等!」皇甫恭年紀比車立大,身份也更顯赫,因此,主動代表兩人提出要求。
「蔡亮留下,其他人暫且迴避!」蔡仁願心裡,立刻湧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皺著眉,低聲吩咐。
「遵命!」眾將士答應一聲,相繼走出帳外。只留下親兵都頭蔡亮,負責保護蔡仁願的安全。
「說罷,究竟什麼事情?崔榮呢,你們兩個可曾知道他的消息?」蔡仁願沉著臉看了皇甫恭和車立一眼,低聲催促。
「崔榮戰死了!」皇甫恭和車立一改先前溫順,相繼爬起來,高聲回應,「不瞞大帥,我們兩個,是被大宋京東東路提刑官韓青放回來的!」
「韓青托我們兩個,帶了一封信給大帥。說您見了信之後,一定不會再怪罪我們兩個。」
「他還說,大帥您再恨大宋,也做不成高麗人。不如就此罷兵,給自己和兒孫留條退路。否則,萬一哪天大宋與高麗議和,大帥又該如何自處?!」
「住嘴!休要信口雌黃!」蔡仁願忍無可忍,拍案而起,鬚髮皆張,就像一頭感覺到威脅的老獅子。
「是,是姓韓的說的,不是我們說的。我們只答應替他帶信給您。」皇甫恭和車立被嚇得雙雙後退,然而,卻仍舊硬著頭皮解釋。
隨即,互相看了看,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
到目前為止,蔡仁願的所有反應,幾乎都在韓青的預料之內。
一舉一動都被人算了個死死,蔡仁願怎麼可能贏得了韓提刑?
「如果你們兩個喪師辱國,而蔡仁願卻攻城略地無往不利,恐怕你們兩個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抬起頭來?」下一個瞬間,韓青的話,又隱約在二人耳畔響起,字字宛若響雷,「不如讓他也吃個敗仗,他就跟你們持平了。而連他都打不贏韓某,你們打輸了,又怎麼能怪你們沒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