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珍重

  「看不出,巡檢平素斯斯文文,跑得可一點兒都不慢!」

  「那可不?到底是太學出來的英才!一通百通!」

  「巡檢,巡檢,我看到你了。等等我們,等等我們!」

  ……

  追兵來得甚急,轉眼間,就到了韓青的腳下。

  他們嘴裡發出的調侃和呼喚聲,也愈發地清晰。

  許薔、賈良和趙老二……,韓青準確地分辨出了他們當中每個人的嗓音。同時,胸口小腹等處,也愈發感覺冰冷。

  敢情穿越半年多來,韓某人一直生活在賊窩子裡,自己卻毫無察覺!

  韓某人還傻乎乎地開闢什麼財路,帶著大夥一起發財致富!

  人家如何用得到你?守著偌大的糧草庫,隨便搬幾車賣賣,就是你一整年的俸祿!

  好在老天爺開眼,讓韓某人今夜陰差陽錯,提前一步躲進了樹林。

  否則,一旦被這群王八蛋給追上抓回去,下場肯定是生不如死!

  「這韓巡檢也是,好端端地跟縣尊拉什麼硬?害得咱們大半夜連覺都睡不成?」

  「可不是麼?按說這韓巡檢也是好人,就是想不開!」

  「拉硬就拉硬唄,拉到一半兒卻偷偷跑了,這不誠心害人麼?」

  ……

  更多熟悉的聲音,從韓青腳下的小路上響起。然後,又漸漸去遠。

  月光很明亮,卻沒有明亮到可以照出地上的馬蹄印那種程度。而弓手與鄉勇們追了半夜,也都疲憊不堪,沒精力自己觀察身邊的一草一木。

  「呼——」韓青偷偷鬆了一口氣,準備等追兵們再走得遠一些,就趕緊下樹逃命。

  然而,還沒等他將一口氣松完,正在遠去的追兵隊伍中,卻忽然有人帶住了坐騎,快速轉頭。

  「張頭,你怎麼停下來了?你莫非發現了姓韓的?」弓手和鄉勇們的聲音,緊跟著響起,讓韓青頓時頭皮一乍,心臟砰砰砰開始狂跳。

  韓家祖傳槍法,他只練了半年,還沒跟人真正交過手,具體進境如何,根本不知道。

  而剛才急著爬樹,他只抓到一把唐刀!

  萬一被發現了行蹤,憑著一把刀,他連張帆一個人都未必打得過。更何況,張帆肯定不會跟他單打獨鬥,轉眼間,弓手和鄉勇們,就會一擁而上。

  正急得呼呼直冒冷汗之際,張帆的回應聲,卻已經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朵,「不是,不是,哪那麼容易啊?我剛才路上喝溪水,喝壞了肚子。你們先繼續往前追,順便通知定平寨那邊,嚴禁陌生人入內。我去樹林裡蹲一蹲!」

  「那張頭你自己小心!」

  「大半夜的,可別讓女鬼拖了去!」

  「小心蚊子叮屁股!」

  ……

  眾弓手和鄉勇們鬨笑著調侃,然後繼續策馬前行,誰都沒心情,停下來聞張帆的臭氣。

  而弓手張帆,則跳下了坐騎,提著氣死風燈,緩緩返回了先前走過的小路。蹲下身去,在地面上仔細查驗所有馬蹄印兒和馬糞!

  「壞了!」韓青心中又是一緊,果斷將唐刀從嘴裡拿下來,握在掌心。隨時準備一躍而下。

  泥土的路面,打過馬掌的馬蹄印會留得非常清晰。觀察者只要細心一些,就不難發現有兩行蹄印,拐進了樹林。

  而韓青今晚所帶的兩匹馬其中之一,乃為他日常專用騎乘。雖然不是什麼名種名血,卻一直養在巡檢所的馬廄里,吃喝遠比其他牲口精細。

  以張帆的經驗,只要翻翻地上的馬糞,就能分辨得出,有些馬糞蛋蛋,與其他不同。

  然而,接下來張帆的動作,卻遠遠出乎了韓青的預料。

  只見此人,忽然站起身,用鞋子在地上快速揉搓。轉眼間,地上所有馬糞蛋,都給踩到一起,再難分出彼此。

  隨即,此人又快速踢起了一些濕土,將地面上的馬蹄印給弄亂。然後,放下燈籠,對著樹林方向,深深俯首。

  從始至終,他什麼都沒說。但是,他的動作,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韓青的眼睛瞪得滾圓,心裡也忽然感覺又酸又堵。

  與此同時,張帆三天前提著兩個竹籃,滿臉堆笑的模樣,又在他腦海里浮現。

  原來,也不是所有人都沒良心,至少,張帆還念著自己的好,不願意眼睜睜地看到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棗龜,早歸!

  張帆前天送韓某人秋棗和水龜,哪裡是讓韓某人補養身體?分明在冒險暗示韓某人早點離開!

  只是韓某人太笨,根本沒理解他的心意!

  正梗得眼窩兒都開始發熱之際,不遠處,卻又傳來弓手王武的聲音,「老張,老張,你拉完了沒?你沒事吧!小心被野狼叼了去!」

  「完了,這就完了!」張帆趕緊將兩手放在腰間,做系腰帶狀。隨即,雙腳一邊向前走,一邊抓緊時間繼續亂踢,將地面上的痕跡,攪得一片稀爛。

  當他將燈籠重新提起,王武已經策馬來到近前。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然後笑著調侃,「你可真行,拉泡屎花費半個時辰。」

  「餔食吃的油性比較大,路上又喝了不乾淨的溪水!」張帆騰出一隻手揉著肚子,訕訕地解釋,「弟兄們呢?你咋自己折回來了?」

  「還不是回來尋你!」王武翻了翻眼皮,沒好氣地說道。「姓韓的日日槍不離手,萬一正藏在林子裡,見你落了單兒。喀嚓一槍,就把你戳個透心涼!」

  「巡檢那槍法,呵呵?」張帆聞聽,立刻笑著搖頭,「好看是好看,真打起來,還真未必是我的對手!」

  「你就吹吧你!」王武一邊撇嘴,一邊在馬背伸長了脖子,朝著樹林深處張望,「反正,不是當著巡檢的面兒,你可以隨便吹。以後,他估計也沒機會戳穿你!」

  說罷,又收回目光,一邊撥轉坐騎,一邊搖頭抱怨,「你說巡檢也是,跟縣尊服個軟多好!非要偷偷一個人跑掉。這四下里都是咱們的人,他還能跑哪去?」

  「唉,讀書讀傻了唄!」張帆爬上自己的坐騎,與王武並轡而行,「前面的定平寨,做主的是咱們的人。渡口那裡划船的,也是咱們的人。他躲過今晚,躲不過明天,早晚得被抓回去!」

  「可不是麼?」王武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樹林,聲音忽然變高,「一旦到定平渡上了船,船行到河中央,就是選混沌和板刀面了,還不如乖乖跟著咱們回去呢。」

  「四下里都是咱們的人,他想脫身,難啊!除非回頭向西,走涇州。」

  「永昌寨卡在路上呢,他那模樣,太好認了。敢露面,立刻就得被咱們的人給拿下!」

  「那就只能向東北,翻子午山了。」

  「好歹那邊岔路多,咱們的人不可能每條路都卡住。」

  「路上遇到猛獸,一樣是個死!」

  「唉,老實呆著不行,非要招惹縣尊發怒!」

  「唉,要說巡檢是個好人。可咱們的家小都在這裡,總不能為了他,害死自己全家!」

  「唉!他自己作死,怪不得咱們心狠。別落在咱們手上吧!否則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

  二人一邊走,一邊說,聲音一個比一個高,仿佛唯恐藏在樹冠里的韓青聽不見。

  韓青心領神會,一動不動。

  直到馬蹄聲終於去遠,才從樹上爬了下來,衝著二人消失的方向,抱拳深深俯首。

  謝了,兄弟!

  別後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