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半涼初透

  半年來多次帶隊入山打獵,韓青對金牛寨附近的地形道路,都非常熟悉。沿著一條半荒蕪的小道策馬急行,只花了大約半個時辰,就跑出了二十餘里。

  天色越來越黑,道路也越來越崎嶇,胯下的坐騎的體力漸漸支持不住,放慢了速度不停地打響鼻。

  韓青雖然未曾親自伺候過牲口,可半年來耳濡目染,也從弓手和鄉勇們那裡,學到了不少有關照顧馬匹的知識。

  所以,他不敢再繼續壓榨坐騎的體力,連忙跳到另外一匹坐騎的背上,讓後者馱著自己和行李一道,小步慢走。

  戰馬在野外對人的依戀性很強,第一匹坐騎空了鞍子,立刻主動跟在了韓青的身後。

  於是乎,一人兩馬,沿著小路又堅持走了十多里路,直到韓青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才找了一處靠近溪流的山窪,停下來補充食物,歇緩體力。

  下弦月已經升了起來,將四周圍照得一片通亮。

  時令已經入了秋,空氣中水汽漸少,人的視線在月光下,可以看得很遠。

  韓青一邊給牲口餵豆子,一邊回頭遙望,沒有看到任何火把和追兵,但是,金牛寨所在的那座山丘的輪廓,卻瞬間又落入了他的視野。

  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他咧了下嘴巴,在月光下輕輕搖頭。

  自打穿越以來,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金牛寨巡檢所度過的。若說對那裡一點兒感情都沒有,絕對是自欺欺人。

  上輩子和這輩子,他唯一一次混上了「事業編」,還做到了「管理層」,享受到了一呼百應的滋味,也是在金牛寨。若說毫不留戀,也是打腫臉充胖子。

  在今天傍晚之前,哪怕是受了縣令和主簿的聯手打壓,韓青依舊想的是,自己到底該怎樣做,才能保住來之不易的職位。

  在剛才匆忙逃命的路上,韓青腦子裡,甚至依舊在想,自己是不是將事情考慮得太極端了,平白丟失了一份安穩的收入。

  他甚至還在心存僥倖地設想,萬一自己誤會了張縣令和周主簿,在外邊玩上幾個月,等風波過去了,是不是可以回去繼續做自己的從九品芝麻官!

  但是,讓他留在金牛寨,等待所有謎團,都水落石出,是萬萬不可能的。

  哪怕多留一晚上,都不可能!

  他更不可能,像影視作品裡的忠心耿耿的古代小吏,為了將糧倉失火背後的陰謀揭開,不惜自己粉身碎骨。

  他上輩子就是個俗人,貪財,好色,膽小,缺乏主見。看不起那些貪污腐化的國家蛀蟲,卻又經常恨不得取而代之。

  這輩子,他穿越了,基本還是一樣。

  「噓噓,噓噓——」一匹馬,先舔光了他手裡的黑豆,卻沒有吃飽,嘴裡發出低低的抗議聲。

  韓青思緒,迅速從金牛寨那邊被拉回,趕緊衝著坐騎歉意地笑了笑,然後去袋子裡取新的吃食。

  吃飯的順序,馬先,人後。

  這是他從麾下弟兄們那裡,學到的山中基本生活常識。

  先讓兩匹坐騎都吃飽了,他才能兩匹坐騎輪流騎乘,保持穩定的趕路速度。而他自己,多餓一會兒卻不會立刻暈倒。過後,還可以一邊騎著馬趕路,一邊吃乾糧。

  另一條山中基本生活常識,是辨認動物的腳印。

  野雞的腳印是一簇簇竹葉,野鴨的腳印是一把把扇子;

  鹿的腳印是兩瓣瓜,野豬的腳印比鹿的腳印,在瓜下又多出兩個瓜子;

  狼的腳印,則像一團火苗,如果火苗變成了半朵梅花,那是老虎或者金錢豹……

  只不過,前幾次打獵,韓青是在水畔,通過辨識動物的腳印,決定追趕那隻動物。

  而這次,他卻是要通過水畔的腳印,來避開猛獸。

  不得不承認,他這輩子的記憶力和學習能力,都遠遠超過了上輩子。

  憑藉以往外出打獵,從麾下弟兄們身上學到的那些知識,韓青在坐騎吃飽之後,沿著溪流繼續趕路,非常成功地,避開了半夜出來覓食的猛獸,將金牛寨和自己的過去,越甩越遠。

  又走走停停,堅持了大約一個多時辰,他終於在距離金牛寨足足有五十里的一處樹林旁,停了下來。

  據他以前出來打獵時掌握的情況,穿過這片樹林再走十多里路,便是一個名叫定平的寨子。而繞過了定平寨,再渡過一條河,就徹底離開了定安縣,進入了邠州境內。

  眼下正是後半夜,定平寨肯定大門緊閉,不准許任何人進入,而渡口那邊,也不可能有渡船和艄公當值。

  所以,這片靠近小路的樹林,就是他的最佳休息場所。

  剛剛入秋,山中食物很多,野獸都吃得很飽,輕易不會靠近人煙稠密的地方。

  而樹林可以避風,裡邊的溫度也相對較高。把馬拴在樹上,他還不用擔心坐騎走失。

  迅速權衡了利弊,韓青跳下坐騎,牽著兩匹馬的韁繩,走進樹林。還沒等選好睡覺的地方,耳畔里,忽然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一匹,兩匹,三匹……,至少十匹。來得很急,跟他走的幾乎是同一條路,去的也是同一個方向。

  「壞了,可能是追兵!」韓青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迅速從一隻馬鞍旁解下了一把唐刀,隨即,用刀柄輕敲兩匹馬的屁股。

  馬的嘴裡,發出低低的抗議聲,隨即,帶著滿心的不情願,自己走向樹林深處。

  韓青則顧不上馬會不會走丟,將刀咬在嘴裡,手腳並用,快速爬上了道路附近的一棵老楊樹。

  樹葉剛剛開始有了些黃意,還沒開始落。所以,很輕易的,就將他的身體,在樹冠里藏了個嚴嚴實實。

  「巡檢,巡檢,是您嗎?等等我們,我們來找你了!」王武的聲音,緊跟著傳入了他的耳朵,隨即,還有張帆那特有的公鴨嗓。

  「巡檢,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您到底要去哪啊!我們來送你了!」

  「巡檢,巡檢,您在哪啊——,等等我們——」

  更多的聲音,緊跟著傳入了樹林。是金牛寨的鄉勇們,至少有五個以上。每個人,聲音里都透著煩躁和焦灼。

  『張縣令果然在我身邊安插了人,還他媽的不止一個!』韓青嘴裡緊緊咬著刀身,雙手抱著樹幹,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夜風呼嘯,吹過他藏身的樹梢,剎那間,竟然是透心地涼!